第6章 往事
荛荛拿着遙控器戳戳點點,百無聊賴的尋找喜歡的頻道,突然眼前晃過什麽,當即扯嗓門大叫:“媽媽!媽媽!怪蜀黍!怪蜀黍上電視了。”
葉坤岚?
顧北北正在廚房研究新的糕點,聞聲趕到的時候只在屏幕上看見一群熙熙攘攘的記者。她擡頭瞧了瞧牆上挂鐘,已過八點,清顏臉色不由沉了沉:“不準看電視了,早點睡,明天還要去幼兒園。”
“嘿嘿,媽咪,再五分鐘,就五分鐘。”荛荛嬉皮笑臉的讨價還價。
“no!”
“三分鐘。”
“no!”
“一小會兒,一個小小小小的會兒。”小家夥撮着三根手指頭捏在一起,比劃了一個超級小會兒。
可惜得到的回應依舊是鐵血無情的:“no!”
“哼!壞媽媽,臭媽媽,等爸爸回來我要向爸爸告狀,就說你獨斷專橫,蠻不講理,以大欺小,欺負弱勢兒童。”荛荛扔下這句,氣呼呼的跑上樓。
顧北北苦笑,望着兒子消失的方向輕嘆了口氣,擡腳欲追,卻被一位措手不及的訪客打亂陣腳。
是許嘉,她到底還是要特意跑一趟,并且拎了一推大包小包。
顧北北不想見,但不得不見。
“北北,你的身體好些了嗎?”許嘉穿了一雙卡其色高跟鞋,進來客廳随手将大包小包丢沙發上,轉身上上下下打量着多日不見的閨蜜,濃濃的擔憂之色一覽無餘。
正是初夏,晚間溫度較低,許嘉今天披了件玫紅色風衣,經頭頂柔和燈光的照射,映得本就豔麗奪人的面容愈發風情魅惑。
距上次一別已過月餘,許嘉的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那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小女人嬌媚。
身為過來人,顧北北自然曉得其中隐藏的秘密。她也不點破,客客氣氣的朝客人比劃了個:“坐吧。”
“許阿姨!你來啦……”
蹬蹬蹬幾聲響,荛荛從樓上飛撲而下直奔女人懷抱,可惜這個女人不是他的媽媽,而是一個外人。“許阿姨好久不來看荛荛,想死荛荛啦……啵!”他毫不吝啬的給喜歡的阿姨送上一枚香吻,咧嘴一笑,活像一只偷到腥的貓兒般滿足。
其樂融融,氣氛祥和,不了解情況的,反倒以為他們才是母子。
顧北北看着眼前這出溫馨場面,整顆心,別扭的出奇。其實仔細回想才發現,貌似許嘉很有手段,一直很讨荛荛的歡心,這種情況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等顧北北這位正牌媽咪後知後覺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荛荛對許阿姨的喜歡之情早已根深蒂固,泛濫成災,收都收不回來。
說不吃醋,那是騙人的。
顧北北盯着被別的女人抱在懷裏的兒子,胃裏咕嚕嚕直冒酸泡泡。
許嘉抱着小家夥溫柔的誘哄:“阿姨也想荛荛啊,天天想,夜夜想,想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你瞧阿姨是不是瘦了一大圈?”她說着,牽起荛荛的小手摸上自己的臉頰,似在證明這個事實。
荛荛拿小手蹭了蹭,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珠:“真的耶!”
“呵,來,荛荛,看阿姨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許嘉從一堆袋子中翻出一個精巧的禮盒,打開,裏面安安靜靜躺着一部ipad,那是荛荛向往已久的東東,但顧北北從來不準兒子玩這個,怕傷眼。
荛荛猶豫着,糾結着,小手想碰,又不敢碰,一雙賊眼可着勁的偷瞄媽媽,求首肯。意外的,一向嚴厲的顧北北這次竟然破例點頭了:“收下吧。”
荛荛樂壞了,喜出望外的伸爪子要抓。誰料被顧北北半路截獲,以此要挾:“去睡覺,明天再玩。”
“哦。”荛荛不情不願的挪動腳丫子,戀戀不舍的,一步三回頭的,望眼欲穿的,上樓去睡覺——天曉得以他目前這般極度亢奮的精神狀态能不能成功墜入夢鄉。
轟走兒子,清場完畢,顧北北重新将注意力轉移到客人身上,眸光緊鎖不放,似要把人看穿。
許嘉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彎唇笑了笑,不過那笑怎麽看怎麽牽強:“北北,荛荛還小,正是貪玩的年紀,你不用這麽嚴厲的。”話一頓,她放于膝蓋上的兩只手緊緊交握,下一秒,又松開,側身整理帶來的那些大包小包:“這些是阿……呃,秦先生托我帶給你的,都是北京當地的特産,有驢打滾,密雲金絲小棗,全聚德的烤鴨,果脯,良鄉板栗……”
顧北北的态度不冷不熱:“謝謝,今天下午本該去機場接你的,不好意思。”
“沒事。”許嘉客氣的道,“倒是你,北北,你哪兒不舒服?醫生怎麽說?嚴不嚴重?有按時吃藥嗎?阿……秦先生知道嗎?”
又是口誤!
顧北北面露譏諷,執筆刷刷刷寫個不停,足足分四頁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阿弈很優秀。”這是第一頁。
許嘉一愣,笑容就這麽僵在臉上:“怎麽突然說這個?”
翻過一頁,露出下一頁:“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他。”
許嘉臉上閃過一絲狼狽,那是心底秘密被人揭穿的狼狽之色,穩了穩道:“北北,時間不早了,我……我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看你,拜拜。”話落,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顧北北環視空蕩蕩的客廳,疑惑的撇撇嘴,深刻檢讨自己究竟哪個地方做錯了。她一沒罵,二沒打,三沒發飙撕破臉,許嘉怎麽就跑了呢?
話說,她只想跟她把話挑明了,因為下一頁寫的是:“如果你們兩情相悅,我不介意成人之美。”再下頁是:“你不必刻意讨好荛荛,即便将來我和阿弈離了婚,荛荛也是跟着我,你完全沒必要在一個小孩子身上浪費這麽多精力。”
顧北北心道,她雖然氣不過也看不慣許嘉挖自己的牆角,可是這些話她都是發自肺腑的。
那女人怎麽就跑了呢?
疑惑ing
(vv)
盛夏天,娃娃臉,說變就變,上一刻還晴空萬裏,下一刻,暴雨傾盆而至。
所幸沒什麽事,也不想出門,幹脆窩床上閉目養神,不想迷迷糊糊的竟睡着了。
可是睡得并不安穩,塵封記憶,前塵舊事,不要命似的蜂擁而至。
暴雨無止無境,不知疲憊的下着,像泛濫的河堤形成一重又一重的簾幕,厚重,晦澀,昏暗,壓得人喘不過氣,幾近窒息。
吵鬧、混亂。
平生終于知道,原來安靜神聖的醫院是這般嘈雜。
“孕婦身體遭受重創,胎兒早産,情況危急,保大還是保小?”白大褂嚴陣以待。
“孩子,保孩子……我要我……的孩子,保孩子……”
“誰是家屬?請在上面簽字。”
黑色死亡的鋼筆,蒼白纖細的手指,顫顫巍巍寫下三個字,力透紙背:顧、北、北、
“姐……姐姐……我不知道他……他跟你有婚約,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是……你……原諒我好嗎?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件事我不後悔……真的,你不要愧疚,也不要難過……”
“姐姐,不要再……再犯傻了,答應我……好好……好好活着……”
“找到阿葉,幫我找到……阿葉……告訴他,我……愛他……愛我們的……寶寶……一定找到阿葉……阿葉……阿葉……”
“這位小姐,不要再說了,當務之急您需要保存體力。”
“找到阿葉,去……去問爹地……爹地知道阿葉……他知道……”
“很遺憾,我們已經盡力了……”
不!
床上的女人猛然驚醒。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意識放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剛又做噩夢了。房間開着空調,27度的風,涼飕飕一吹竟有一種剜骨的疼,剜得她鮮血淋漓。
朝額頭一摸,冰涼冰涼的汗,濕透了手腕上的紅紗巾。
她盯着那抹紅,定格發呆了好久好久才決定将它解下來,剎時,一條猙獰的疤痕赫然暴露,蜿蜒盤踞在玉白的皓腕,醜陋,不堪,觸目,驚心。
割腕自盡,呵——
顧北北自嘲的彎起唇角,時至今日都佩服當初的自己竟有割腕自盡的勇氣!
真可笑呢。
打開抽屜,拿一條新紗巾系在手腕上,關掉空調,再次躺回床上,伸手拎過包包,掏出錢夾,翻開,裏面放着一張舊照,照片上的兩個女孩相貌極其相似,不知道的肯定以為她們是一對孿生姐妹。
輕輕撫摸上這張舊照,眼睛不知不覺濕潤了:你知道嗎,爹地失蹤了,人海茫茫,大海撈針,你叫我去哪兒找你說的那個阿葉?
窗外,雨還在下,噼啪噼啪的,砸向心髒咚咚作響。不知過了多久,顧北北才有所動作,卻是從床頭燈座底下抽出一張名片,放手中凝視。
阿葉?阿夜?阿烨?阿業?阿邺……
究竟是哪個“葉”?
往事歷歷在目,寧可錯殺絕不放過,但凡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她都要進行确認。
葉坤岚麽?
姓葉,又企圖拐帶荛荛,那麽他會不會是那個“阿葉”?
或許她應該親自去拜訪拜訪這位葉坤岚先生。顧北北決定。
⊙﹏⊙
一天,兩天,三天。
顧北北足足醞釀了三天才終于鼓起勇氣尋着名片上的地址拜會葉坤岚。沒想到這一拜就拜到了唐氏集團總部,一家聲名赫赫的跨國大企,s市各方勢力争相巴結的搖錢樹。
說到唐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發祥英國,崛起全球,堪稱商界傳奇,其創始人是一位華商,姓唐,唐勁,乃叱咤風雲的人物,可惜他福薄命短,過世的時候只有33歲,留下兩個年幼的女兒。傳至今日已歷經四輩人、八十多年的峥嵘歲月,現在的掌舵人姓葉,就是葉坤岚。
看不出姓葉的那厮年紀輕輕竟然是個*oss,真應了那句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顧北北私以為,懷着這種想法走向了前臺接待處。
與此同時,頂層辦公室。
“顧北北?”
葉坤岚面露疑惑,直覺不認得這號人:“不見。”挂斷內部電話,他這心裏卻莫名開始不安,于是再次拿起電話,吩咐道:“請顧北北上來。”
直到見到嬌客,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葉坤岚真的感到一絲可恥的驚喜,與小激動:“顧小姐,快請坐,喝點兒什麽?”
顧北北搖頭婉拒:“謝謝,我今天來這只想問你幾個問題,問完我就走。”
葉坤岚做了個“随意”的手勢:“請問。”
“你認識我嗎?”
一上來就是如此奇怪的問題,葉坤岚有些哭笑不得:“當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個月我們在長虹機場碰過面。”
“不,我是指六年前甚至更久以前,你認得一個叫顧北北的女孩嗎?”
“雖然搞不懂你為什麽這麽問,但我可以肯定的回答你,不,六年前我不認識你。”葉坤岚說。
顧北北咬了咬嘴唇,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又追問:“你為什麽拐帶我兒子?”
舊事重提,葉坤岚面露不悅:“我說過,那是一場誤會。”
“真的只是誤會?”顧北北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心說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比較靠譜的“阿葉”,決不能輕易放棄。
葉坤岚不打算回答這麽幼稚的問題,只道:“顧小姐,我很忙,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需要離開一會兒主持一場很重要會議,抱歉,失陪了。”
主人下達逐客令,顧北北再不濟也沒那麽厚臉皮賴着不走,只能不甘心的暫作告辭:“葉先生,很抱歉今天冒昧打擾,告辭。”收好紙筆,她轉身慢吞吞走出辦公室。
身後,葉坤岚對着她離開的倩影挑了挑眉,暗道真是個古怪的女人。
顧北北最近真的很古怪,就連沒心沒肺的孩子都察覺到了:“媽媽,你怎麽這麽看我?”炙熱而強烈的窺探令荛荛不得不放下愛不釋手的ipad,擡頭疑惑的看着媽媽。
顧北北眼中滑過一道不忍:“荛荛,如果有一天媽媽和爸爸要分開,你更願意跟着誰?”
這個問題對于六歲不到的孩子太過殘酷,荛荛只覺小腦袋“嗡”的一聲,短路了,傻了。
“荛荛,媽咪不是開玩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
“媽咪是說離婚嗎?”荛荛猛一下撲顧北北懷裏,嚎嚎大哭,“我不要!不要爸爸媽媽分開!不要……媽咪,媽咪,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好不好?我們一家人永遠不分開……不要分開……”
“可是孩子,如果爸爸有了新的生活,我們非走不可啊。”有些話,有些事,小孩子不懂,顧北北只能緊緊抱着兒子,給他無聲的安慰。
荛荛,對不起,是媽咪對不起你,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會不會恨媽咪?怨媽咪?
稚子無辜,或許當年她就不應該和秦弈卓結婚。
“媽咪,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無辜的孩子不厭其煩的追問,小臉挂滿淚珠。
顧北北只能對兒子打出肯定的手勢,可有些事,注定不是她能左右的。
秦弈卓已經将近一個月不曾往家裏打過電話,他和許嘉肯定在北京發生過什麽,如果他要離婚……
想到這,顧北北不由收緊懷抱把兒子摟的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