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遇
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遠遠通向一座古堡塔樓式建築,高低錯落的半拱明窗,逐層挑進的門框橫棱,壁上花紋嬈嬈苒苒,明媚光縷柔和優雅,攀岩游走的朵朵薔薇,清冽細膩,挂着幾滴透明水珠,折射出七彩熒光。
百年風雨,峥嵘歲月,這座古宅盡管歷經火與血的洗禮,卻仍威武不屈昂首挺立,倔強的矗立一方,如一位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傲視群雄,睥睨天下。
顧北北跟随長者進了大廳,眼角餘光快速掃射一圈,空無一人。層層疊疊的金線窗簾,大弧形靠背絲絨沙發,銀漆扶手的實木長椅,暗沉無趣的波斯地毯,均顯得老派而靜谧。
波浪形深棕色地毯彌沿樓梯,直達二層,安安靜靜,只餘雪白牆壁參差挂滿了世界油畫,《埃拉加巴盧斯的玫瑰》,《布格涅林蔭大道》,《仲夏夜》,《農婦》,《春》……
無一不是精品。
扣、扣、扣、
聲聲砸中心髒。
長者敲過門,朝裏彙報:“大少爺,顧映雪女士到了。”話落,對嬌客投下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便離開了。
顧北北只覺心髒咚咚咚打鼓,跳得狂烈。視線四十五度俯角,暗紅色把手橫在跟前,泛着孤傲卓絕的冷光,明明是燥熱的夏,卻仿佛冰到骨子裏的那種冷,冷徹心扉。
進?
不進?
過膝的鐵鏽紅百褶連衣裙,光潔白皙的小腿下,一雙同色魚嘴船鞋不由後退幾步。
害怕,發抖,退縮,逃避。
她深深的閉上眼睛,再睜開,唇角彎了彎試圖揚起自認為最完美的微笑,可惜,她失敗了。無論再怎麽努力,再怎麽逞強,記憶的潮水仍不聽勸阻的瘋狂聚湧,瞬間将她席卷,淹沒,窒息,最終粉碎,屍骨無存。
靜了好久好久,直到裏面傳來聲:“進。”
低沉的嗓音仿佛可以震懾靈魂。
顧北北穩了穩神,握上把手,手心一片冷汗。
“咔!”
一門之隔,兩重天日。
這是一間書房,頗具古色古香特色,四壁皆是雕空玲珑木板,精致典雅,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或行雲流水,一槅一槅,其間填滿了現代化的書典,臺燈,筆記本,文檔夾,相框……還有那看不出真假的花卉盆栽,以及嘀嗒嘀嗒跑不停的鬧鐘,在這寂靜的空間顯得尤為突兀。
然而更突兀的,是所有窗戶都裝上了埕亮的金屬欄杆,被湛藍窗簾遮蔽得嚴嚴實實,不容許一絲陽光射進來。
天花板懸着一朵花式吊燈,蒼白,無力,好比她此刻的表情,與心境。
背對處,男人一身雪白休閑裝,身形高挑修長,筆挺如刀裁。飽滿十足的後腦勺突出一個顯赫的旋,四周濃密的短發順着天然斜度層層遞落,頗富美感。從她這個角度可以辨認出他身前橫着一尊漆黑刀架,與周身雪白形成鮮明對比。
此時他正手持一把東洋武士|刀,陰影處,刀鋒鋒芒畢露,閃動着歷史的寒光。
這種刀的背後站着兩個淵源相近、卻冤仇極深的民族,中國與日本。
憶起什麽,顧北北秀眉緊蹙。
“哎呀累死我了,今天超市人特別多,阿紹,快看我買了什麽,有草莓、火龍果,提子和……”
臺北東郊的一座宅邸別墅,二十歲花樣女孩拎着大袋小袋毫無預兆的闖入,正撞見男人來不及收回這把東洋武士|刀。
甜美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雙手一空,水果滾落一地。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刀柄處四個繁體字,滿臉不可置信:“關紹龍一(關紹龍一)?這把刀是你的?原來你叫關紹龍一!你是日本人!你竟然是日本人!”
男人不見窘态,相反,從容優雅的将刀收起,饒有興味的反問:“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要真的是日本人,我就跟你分手!分手!老死不相往來……要不是……不是就……就……”她前半句說得決絕果斷,後半句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淹沒于無邊的空氣。
男人淺笑,躍過滿地狼藉走近,伸臂摟上她的纖腰,輕聲問:“我的小嬌娃兒,看得出你不喜歡日本人,甚至是痛恨,告訴我,為什麽?恩?”
不提這還好,一提就來氣。
只見女孩賭氣似的一把甩開他,擡胳膊直指男人鼻子,漲紅了小臉,義憤填膺的說:“因為我的曾爺爺就是被小日本打死的!”
“哦?怎麽說?”
“這個‘小孩沒娘,說起來話長’,話說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此處省略一萬字,請自行惡補中國近代現代史)……曾爺爺參加了紅軍,後來在陝西的一次抗戰中,曾爺爺為救戰友替那人擋了一槍,就這麽死了。”
“小日本打死的?”
女孩神色悲戚:“恩。直到1945年小日本被趕出中國,本以為好日子到來了,誰料國內又陷入內戰,那段特殊時期共|産|黨與國|民|黨水火不容,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曾爺爺的弟弟——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的曾爺爺叫顧宏,他弟弟叫顧遠。顧遠也不知怎麽想的投靠了國|民|黨,拖家帶口的随當局遷往臺灣……”
“就這麽的,我們顧家後代一直在臺灣為生,其實如果真要刨根的話,我們是大陸人。”
嬌嬌軟軟的嗓音清流悅耳,打在人心恬淡安逸,聽故事的人不禁動容,忍不住追問:“到臺灣以後呢?”
女孩不上當,腦殼清醒得很,質問他:“不準打岔!你先說,你是不是日本人?”
好看的五官泛起不容置喙的篤定,男人斬釘截鐵的回答道:“雖然我從小在日本長大,但骨子裏流的是地地道道中國人的血。”
女孩聞言怒火漸熄,不過仍在挑剔的鑽牛角尖:“那把刀怎麽解釋?”
“恩,關于這個問題……”他觑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不明,薄唇似真似假的說,“我只能表示這把刀是我在一家古董店淘到的,沖刀柄上‘關紹’兩個字才決定買下來。”
“哦,原來是這樣。”女孩傻傻的信了,兩道彎彎的眉眼不禁化為夜空中皎皎的上弦月,泛起柔柔漣漪,白皙的肌膚趁着淡淡桃色唇瓣,水潤細致,晶瑩剔透,柔柔嫩嫩的好似一顆熟透的水蜜桃,叫人恨不能咬上一口。
男人看着看着,性感的喉結不可自抑的滑動了下,一股熱潮直逼下腹,他心思一動打橫抱起佳人,猴急的拖走,目的地:卧房,的大床。
“啊!你做什麽?”她試圖掙紮,卻一晃眼的功夫被剝個精光。
“如你所見,做|愛做的事。”他粗喘着吻上她白皙滑嫩的玉體,一解欲|望之苦。
“不行!現在還是大白天,放開……唔——唔唔唔——”紅唇被俘,所有抗議都被吞沒在無聲的歡愛中。
“阿紹……啊……慢點兒,你輕點兒,我……我就要……不行了……夠了!不要了!”
“不夠,永遠都不夠,對你,永遠都愛不夠……honey,我們生個寶寶吧。”
“嗯嗯……可是人家還在……上大學啊啊……”
“沒關系,一切有我,我會愛你一生一世,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直到心髒再也不能跳動,直到呼吸再也不能順暢,所有的問題和煩惱都可以丢給我,你只需在我懷中享受我的寵愛,什麽都不必想,什麽都不必愁……就這樣依賴我,信任我……一直都這樣……就好……”
“阿紹……阿紹……”
她一遍遍呼喚身上男人的名字,卻招來他愈漸放肆的疼愛。男人咬牙低吼,自身最得意的寶貝被她宛如絲絨般的緊致密密包覆着,那如嬰兒小口般的吸銜力道,和絕妙的觸感險些令他瘋狂。他按住她肩頭一次次的律動,每一次搗弄都似深入她靈魂的最深處,終生銘記。
在那個飄散着紫陽花香味的空氣裏,也飄蕩着女子嬌媚的呻|吟,她緊緊的抱住身上男人結實的頸背,無力的承迎他一次又一次的狂烈進犯,全身細胞仿佛都被灌滿了甜膩的蜂蜜,再也承受不了他更多給予,最終在他懷裏顫抖的暈了過去……
“阿紹,你會娶我嗎?”
“當然……”不會。
……
“坐吧。”
耳畔傳進一道溫和的嗓音,毫無波瀾。
時光的洪流戛然而止。
顧北北眼睫一閃,深呼吸壓下胸口的悸動,環視四周只在書桌前找到一把空置的真皮座椅。
走過去,坐下,右手緊緊的按住左手腕,卻隔着薄薄的紗巾感到一種燒灼的痛。
怎麽可能呢?明明已經過了那麽多年,不應該再感到痛才對,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側眸,瞥見半邊臉龐,原就不明朗的嬌顏愈發煞白,不顯血色。
曾不止一次的,自欺欺人的騙自己這輩子他們不會再相見;可是與此矛盾的,也曾不止一次癡心妄想的幻想過他們再遇時的場景,但絕非眼下這種境況;曾準備了一肚子話要對他說;曾有滿腹委屈與不甘要跟他讨償;曾……
可真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卻沉默了,也,只能沉默着。
熾熱的感情,經受劇烈的碰撞,只剩黯淡的餘輝。
現在,她是顧北北,他是關紹,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就是死去的顧映雪。
除此之外,再無瓜葛。
刀刃圖了一層防鏽油,男人拿着白棉布小心翼翼的擦拭,那認真的神情像極了對待什麽稀世珍寶,不容一絲一毫的閃失。
突然,他側眸,幽深的視線死死鎖定她。
顧北北渾身一怔,僵的四肢一動不動。
呼吸幾欲凝結。
“緊張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關紹說,聽起來帶了幾分揶揄的口氣。
顧北北擰動僵硬的脖子,轉頭,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