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對峙

書桌兩端,一男一女隔相對峙,中間橫放着一柄西洋|刀,已被封進刀鞘,鋒芒聚斂。

顧北北的眼中閃過一道慌亂,卻逼着它閃瞬而逝,努力不教對方看出自己的無措。

強裝鎮定。

鼓足勇氣迎眸正視,還是記憶裏那張剛俊的臉龐,夢裏夢外糾纏折磨了她六年的臉龐,也是她的魔障,她的劫難。

美眸不經意間淡淡掃過,試圖從男人臉上挖出什麽特殊的情緒,然而她卻失望了。

這個叫關紹的男人真的很平靜,面無表情。

記憶中他什麽都好,唯一的一點不好就是不輕易笑,但笑起來卻又那麽好看。

“剛剛在想什麽?”關紹以手敲打桌面,齊齊整整的圓潤指甲碰上實木家具發出“噠、噠、噠、”的節奏,極富規律。

顧北北微顫的唇角勉強彎起一絲微笑,看起來虛假得很:“沒什麽。”她以纖手比劃着,帶動血紅的絲巾在空中渲染出一道靓麗的弧線,凄美,哀傷。

關紹不由一愣,動作一頓。

顯然,他看不懂她的手語。

或許是因為語言的隔閡,又或許是因為六年多的分離,他們之間,被殘忍的拉開一條又深又長的鴻溝,經風雨侵蝕,經歲月碾壓,誰都跨越不了,誰都超越不過,誰都邁不過這道坎。

物依舊,人已非。

當年,他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招惹了一個無辜女孩,奪走她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然,到手之後卻狠心的棄之敝履,肆意踐踏,最後不告而別,一走了之,獨留她一個嬌弱小姑娘,苦苦掙紮,撕心裂肺,被他傷得體無完膚。

千瘡百孔,滿目蒼夷。

心大恸,深邃的眼眸似蘊含着無邊駭浪,沖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

“……”他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麽,最後只化為一聲輕嘆,與憐惜。

“當年發生了什麽?”

铮——

緊繃的心弦赫然斷裂。

顧北北幾不可見的晃了下身軀,恰若一株風中凋零的紫陽花,氣若游離,飄落浮萍,尤其是那張清麗素雅的小臉,蒼白如紙毫不見血色——即便她今日處心積慮的穿了一身鮮豔的紅,因為她深知來這裏肯定會有一場硬仗,所以特意選了這件紅色連衣裙,不為別的,只為到時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太頹廢,起碼精神要好,臉色要紅潤,借以表明沒有他的這些年,她依然過得很好。

然而她的心機全屬白費。這件靓麗的紅并未起到預期的效果,相反,與她的蒼白形成強烈對比,甚至比那裸|露在外雪如凝脂的胳膊還要白,叫人不禁想起地獄勾魂使者之一的白無常。

僅從這一個細微的反應便可推測,其中隐藏的故事不言而喻:她之所以落得如今這般模樣,跟眼前的男人脫不了幹系。

關紹深深的看她一眼,眸光充斥着不明情愫,晦澀,難懂,良久才道了聲:“因為我,對麽。”他雖這麽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唰——

顧北北蒼白更甚,卻無力辯解,也,真心不願回答這個犀利的問題,于是幹脆坐實了一個啞巴該有的“自覺”,緘默不語,而且是低着頭,死死的低頭,整張白淨小臉幾乎被如絲的黑發遮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借以逃避男人銳利的窺視。

只因那道目光太過火熱,灼燒了她逼近底線的心房,教她潰不成軍,無力招架。

“你在怨我。”關紹說,聽起來很有幾分自嘲的語氣,“應該的,你應該怨我,甚至恨我。”

我沒有,你想太多了。

顧北北欲要反駁,但沒出息的她不敢擡頭與他對視。

殊不知這副模樣落男人眼中就是默認了。

“六年六個月二十一天七個小時十九分零二十八秒。”男人垂首看了看手腕處的鑽表,精準無誤的報出他們分別的日子,“過了這麽久,你一點兒沒變,還是那麽……”不,她變了,變得更成熟更有魅力。以前的她充其量算得上一顆青澀的含羞草,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漂亮。

但是現在的她,歷經歲月磨砺,經生活雕琢,渾身由內而外散發着一股韻味,恬靜大方,優雅內斂,若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知性。

顧北北仍舊沒有擡頭,卻能夠清晰無比的聽見他的聲音,就離自己不遠,并且在脆弱的心湖揚起一絲不平靜的漣漪。

是啊,過了這麽久,久到她險些自欺欺人的以為,她已經忘了他。

原來,那不過是自己癡人說夢的期盼,傻傻的盼望着将以前一切忘個一幹二淨,如此,她才會過得好,才會真正的快樂。

穩穩神做好心理建樹,顧北北強迫自己有所動作,卻是将手伸向了随身攜帶的小牛皮背包,從裏頭掏出平日用來與別人溝通的小本子,翻到提前準備好的那頁,上面頗有先見之明的寫着一句話:

“我今天來只想讨回我的東西,其他的事我不想談。”

你的東西?

關紹笑了,細看不難發現那是一種諷刺的笑:“你也欠我一樣東西,這筆賬該怎麽算?”

顧北北不解,勾起瑰嫩的紅唇微微地笑着,擡頭直視他,目光卻是空茫茫的,虛無缥缈,仿佛刻意忽視他在她內心深處掀起的驚濤駭浪。

男人薄唇輕開,吐出兩個字:“荛荛。”

她一怔,不解的看着男人。

誰知男人接下來的話徹底颠覆了她的認知:“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兒子。”

他竟然跟她這麽保證。

真是荒唐!

顧北北心裏發笑,失去焦距的視線漸漸聚攏終于找回一點兒交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信誓旦旦的面孔,極具認真。顧北北冷笑,執筆,轉出筆芯,看似心平氣和的寫道:“關紹,荛荛不是你兒子,有一點請你搞清楚,我是顧北北,不是……”

“是不是你心知肚明。”

嘶——

心髒一震,懼然縮緊,小幅度顫抖的筆尖幾乎連0.1秒的停頓都成奢望。

“為何緊張?怎麽,不幸被我言中了?”關紹說,話裏帶了幾分挑釁,與得意,同時一雙深眸灼灼的盯着她,那炙熱的溫度幾乎能把人戳穿。

在這咄咄逼人的盯視下,顧北北再度沒出息的低了頭。她感覺自己很狼狽,并且是至極,握筆的手緊了又緊,終究寫不出一個反駁的字。

無人瞧見的角落,關紹的薄唇揚起一絲勝利的微笑,道:“雪兒,我是認真的,說不跟你搶兒子就真的不會跟你搶,但是……”他頓了頓,似乎意有所指:“以前不知道就算了,可既然現在知道了,我不可能作視自己的兒子叫別的男人爸爸而不管,我的忍耐力有限,這件事你最好盡快處理妥當。”

他什麽意思?

顧北北摸不準他的心思,繼續低頭不語。

“一個月,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她擡頭,猶然微笑着,不願再跟他争論這個話題,将小本再度翻到特定的一頁,說:“我今天來只想讨回我的東西,其他的事我不想談。”

卻遭男人強勢否決:“但是我想談!”他帶了一絲吼音,俊臉泛着霸道決絕的堅持:“告訴我,當年我離開以後你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失聲?”最後兩個字幾乎是顫抖的。

顧北北但笑不語,就這麽笑嘻嘻的瞅着他,靜得可怕,沉得心驚。

“說話!我要知道真相!”男人直直地勾視她,固執的索要答案。

她不言。

“說!說你恨我!告訴我你恨我!告訴我你恨我!你恨我!”他急切的勒索,貪婪的掠奪,仿佛她的恨是他賴以生存的養分,若沒有,他會死。

顧北北突然扯動嘴角,神情悲傷。

“難道你就真的這麽恨我?恨到連開口對我說話的力氣都省了?”

不,不是這樣的。

她緩緩揚起纖細的素手,舞動着專屬她的語言:“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啞巴。”

無論他能不能看懂,她只能用這句回饋他的質問。

關紹的确看不懂,冷靜過後挫敗的嘆了口氣,不死心的讨教:“你剛剛說什麽?”

她輕咬嫩唇,白淨小臉在恬靜之中透出一絲心傷,手中同時揮動筆杆:“我真的不會說話。”

然而筆尖才剛觸碰到滑致的紙面,就聽見一聲低吼:

“別寫了!”

吼聲從他胸腔震出,恍若一個晴天霹靂把她吓了一跳。

他大掌一揮,将她手下的小本連同粉桃色鋼管筆一起打掉,沉驚的黑眸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滾動至角落的筆,以及那一頁頁翻動的本子。

直到翻動完最後一頁,啪啦啪啦的書頁聲才徹底停止。

他看見了寫在每一頁的字句,就算心裏不想讀,可一行行的娟秀字跡不聽號令似的,無休無止,瘋狂湧進他的腦海:

“先生,你好。”

“抱歉,我不能說話,請問你知道地圖上這條路怎麽走嗎?”

“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我真的不會說話。”

“對,我是個啞巴,請問,你知道這條路……”

“對不起耽誤您寶貴的時間,我……”

“我再去問問別人吧!”

……

一字字,一句句。

到底,她費了多少筆墨才問到正确的方向?

一張張,一頁頁,一行行,寫滿了她匆促卻仍舊工整的詢問字句,以及,被迫承認自己是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巴!

關紹的心隐隐作痛。是啊,誰能相信像她一位靈秀美麗的女子,竟然不能開口言語?!

“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顧北北拒絕回答。

關紹眯起黑眸,盯着她,就這樣過了良久,與內心掙紮了半晌,最後只能認輸。他走到牆腳俯身拾起本與筆,交還到她手上,固執的問:“什麽時候?告訴我。”

就在你離開以後。

她遲疑了一下,筆鋒一轉只寫下兩字:“不久。”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樣沒有什麽不好。”

什麽叫這樣沒有什麽不好!

關紹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答案,她過分的平靜叫他揪的心痛:“你還沒回答我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父親呢?他怎麽說?怎麽能任由你變成這樣?他明明就是一個如此自傲的人,絕不會坐視自己的女兒變成一個啞巴,這不是他的作風,絕對不是!哦,對了,他成了植物人,他無能為力是不是?告訴我,他怎麽成的植物人?”

顧北北輕笑。

這個男人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問題多得教人窒息。他總是自私的将這麽多難題一古腦兒地丢給她,教她慌亂無措,無從招架。

唇角苦澀一笑,回想起當初那一幕幕血紅的光景,筆尖不禁微微地顫抖着:“伯父盡力了,他也很痛心,不怪他。”

“所以你是不打算告訴我了,是麽?”關紹揚起眉梢,語氣陰沉。

她停下筆,搖頭笑視着他,似乎已經心意決絕,對于過去發生的事情,既然無力更改,糾結又有何用?

就這樣吧。

可是男人不肯輕易認輸,霸道的表示:“我不會就此罷休,總有一天我會将你隐瞞的真相調查出來,相信我,你瞞不了我多久。”

随便你……

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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