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今生的前世(3)

如果換作宏曉譽,肯定只會覺得,“吳歌”這個東西,光是聽名字就甚是風雅。

可她卻知道的多一些。比如,吳歌大多是優雅的淫詞豔曲,閨房密詩。所以,雖和詩經出現的時間相差無幾,卻……總之,在學生時代的課本上,絕不會出現。

她輕咳嗽聲,換了個話題:“你們平常做那些實驗,會不會很辛苦?”

“還好,”他說,“要看是什麽方向,我這裏,很少有女孩子。”

“為什麽?”

“很辛苦。”

再深問,又将是外行與內行的對話,她很識趣,沒有繼續問下去。

到真正吃宵夜的時候,兩個人沒什麽語言交流,卻并不顯得尴尬。

食不言,寝不語。是她自幼的習慣。

聽起來很有教養,在家裏衆多親戚眼裏,卻非常怪異。比如逢年過節時,大人們總習慣把十幾歲的小孩子,都安排在一個小圓桌旁吃飯,嘻嘻哈哈中,只有她一個人把飯安靜吃完,再喝了湯。

然後,放下碗筷坐在原處,安靜坐着,等所有人吃完再離席。

起初如此,都會被誇贊好懂事,漸漸地,卻成了堂兄妹口中的“怪人”,私下也被評價為很傲氣的小女孩。

那時,她不懂得圓滑。

後來慢慢長大了,總要去适應這個社會,比如在學校食堂,總要配合女孩子們邊吃飯邊閑聊,工作後,也要在偶爾在應酬時的晚餐,也要陪着別人閑聊。

這麽多年,倒真是初次,遇到了和自己有同樣習慣的人。

而最幸福的,這個人就是周生辰。

整個吃飯的過程中,他只是親自用糕點匣中的木質筷箸,給她夾了塊醉蟹膏,然後再換回自己的筷子繼續吃下去。時宜對他笑了笑,忽然覺得,這樣的畫面很熟悉。很多記憶早已被打散,但他的一舉一動,都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某個地點,一定曾經有過這樣的畫面。

周生辰把她送到住宅小區,并沒有讓司機開車進入,反倒是走下車,步行把她送到了樓下,說:“我最近三個月,都會在鎮江和上海往返。”

“鎮江?”

“是,鎮江,很奇怪嗎?”

“也沒有,我父親的祖籍就是鎮江,”她笑,“雖然不怎麽回去,但聽到這個地名,還是覺得親切。”

他笑起來:“很巧。”

“是啊,真巧,”她想了想,還是比較好奇地問了句,“還是不習慣用私人手機嗎?”

“不是很習慣,”他笑,“你手機裏的那個號碼,可以随時找到我。”

她點點頭。

然後,兩個人都安靜了。

值夜班的保安坐在大堂裏,他認識時宜這麽個大美女,卻是初次見她和個男人在一起,忍不住好奇地用眼睛瞅這裏。

“我走了?”最後還是時宜先開口。

“好,再見。”

她轉過身,從書包裏找門卡的時候,門已經嘀地一聲打開,她怔了怔,聽見保安的聲音從玻璃門裏傳出來,招呼她進門,這才恍然。

時宜忽然又回過頭,看着他,再次說:“我走了。”

她甚至想象的到,自己的表情有多麽舍不得。

周生辰微微展顏:“再見。”

她把那個號碼存下來,卻一直沒找他。

她想,自己應該還是顧忌到了偶然聽到的那個“未婚妻”,二十幾年的生活,從稚兒到一個普通的女人,她起碼學會了認清現實。

她的願望,只是再見到他。

連這種億萬分之一概率的心願,都讓她達成了,再有奢求,就是妄念。

那晚過了不久,就是清明節。

因為去年爺爺去世,就葬在江蘇鎮江,所以今年的清明節,自然就要回去掃墓。大概淩晨五點多,父親就開着車,帶着母親來接她。

時宜睡眼惺忪地坐在車後排,靠着母親,時睡時醒地,竟然快三個小時了,仍舊堵在滬寧高速公路。從天黑睡到了日光明媚,母親始終在和她閑聊着,估計也是怕後排兩個人都睡着了,作為司機的父親就會犯困,出什麽危險。

當然,自從大學畢業,聊的內容十有□,是婚事。

“最近有沒有交什麽男朋友?”

“沒有,”時宜靠着母親的肩膀,嘟囔着說,“沒有,沒有,沒有”

“遇不到喜歡的?”

她沒吭聲。

母親察覺到她的異樣:“遇到了?”

“遇到了,”她笑,“但是他可能,快要結婚了吧?”

母親微蹙眉:“是不是工作中遇到的?”

父親也從後視鏡看兩個人。

時宜這才有所察覺,自己的話,太像是尋常的家庭劇中,貌美女子插足別人愛情的故事,忙不疊搖頭:“只是認識了一個人,有些好感,其餘的什麽也沒有。”

父母都略微松口氣。

她把頭歪在車窗上,聽母親繼續感嘆,生個太漂亮的女兒也很耗費心神。從時宜初中起,母親就開始擔心社會上的少年騷擾她,放學上學,都要親自接送,幸好時宜看上去除了喜歡讀書和古筝,就沒什麽別的愛好。

所以母親只需要防外賊,而不需要看管自己女兒是否會和壞小子跑掉。

“有時候呢,你媽媽很矛盾的,”父親笑著補充,“既擔心你眼光太高,嫁不出去,又擔心你因為太漂亮,被一些有錢有勢的人,騙了做不好的事情。”

時宜抿嘴笑:“不會的,我不喜歡錢。”

見過生死輪回的人,根本不會被這些東西俘虜,否則那一趟閻王殿就算白走了。

車到收費站時,他們終于看到了堵車的源頭。有整整三個收費站出口,都被隔離開,其中一個,是空置的,而兩外的兩個車道,不斷進出着各式轎車。

“特權車?”母親問父親。

“不應該是,”父親忽然想起小叔叔說的話:“想起來了,時峰說過,這十天鎮江都在進出一些富商,在做什麽投資項目。”

母親更奇怪了:“鎮江這個地方,能做什麽大投資項目?”

“不是投資鎮江,只是會議地點在這裏,”父親簡單解釋,“中國的工人費用世界最低,很多跨國企業都在中國建廠,再銷到海外,所以,長江三角洲最發達的就是制造業。”

時宜笑起來:“這就是made in China的典故。”

“差不多,”父親是大學老師,自然會比較關心這些東西,說起來倒是頭頭是道,“不過,這幾年,這裏的工人工資上漲的厲害,很多企業開始撤去東南亞。所以,很多小企業都陸續倒閉了,估計再有五年,制造業會有颠覆性的地震。大批工人失業、工廠倒閉,三角洲震蕩,必然波及全國經濟。”

“好了好了,”母親聽得頭疼,“這和堵車有什麽關系。”

“所以,才有人邀請各大富商來投資啊,”父親笑,“這就是經濟學的魅力,你預測到數年後的災難,就要先想辦法,在災難未發生前,進行拯救。”

“很有遠見。”時宜評價。

“不僅要有遠見,而且還要有實力,可以吸引更多的投資。”父親下了定論。

時宜喔了聲:“還要有良心,挽救民族經濟。”

“對,良心。”

父女的對話,徹底把母親逗笑了。

他們說話的間隙,從遠處來開來了幾輛黑色的轎車,車速不快,根本不像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速度,但仍有車禮貌避開。

幾輛車,從唯一空置的出口,穿行而過。

車牌一晃而過,時宜沒太看清楚,卻總覺得,非常像是周生辰的車。

這麽一路說着,他們終于蹭出高速。

到公墓,已是九點多,明明是兩個多小時車程,卻耗費了四個小時。掃墓時間并不長,父母這次來,也是為了和父親家的叔伯聚聚。這些長輩中,小叔叔家境最為殷實,也算有幾個制造工廠,所以自然承擔了招待親友的任務。

衆多長輩在客廳閑談,時宜百無聊賴,走進堂妹房間。

小姑娘還在念高中,正是勤奮讀書的時候,看到她很是欣喜,一把拉住她,要她幫自己看作文題目。時宜掃了眼,與清明有關,還真是應景。

她想了想,列了個大綱給堂妹。

放下筆時,看到書桌的角落裏,放着幾張請柬。

正是來時父親所說的那場活動,非常華麗的名單,絕大多數是跨國企業,甚至還有很多和制造業毫無關系。時宜平時不太關注這些,但請柬的水印卻吸引了她。

套色木刻水印。

專為做請柬刻的版畫,手工印制而成。

不過時宜手中的這個,只是普通印刷版本,并非是正本,起碼不是親自遞給那些金融大鱷的請柬,而只是複制的外圍請柬。

而最吸引她的,是水印上,用小篆書寫的“周”。

是周,不是周生。

可為什麽會想到她?

時宜想到的,是那個深夜的周生辰,低調,而又與衆不同。

“堂姐,手機,”小姑娘埋頭做題,頭也不擡,“你手機響。”

她回神,拿起來看,心忽悠地飄了飄。

堂妹在,她不好意思清嗓子,直接接聽了電話。

“時小姐,你好。”是上次那個司機的聲音。

“你好。”她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方式。

周生辰很快接過電話:“抱歉,我不太會用手機撥電話。”

她嗯了聲:“沒關系。”

“在鎮江?”

“剛到不久,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他笑:“你剛剛通過高速收費站,我就知道了,只是抽不出時間和你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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