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事在城內(1)

她心裏靜悄悄的,聽見自己的心,在緩慢跳動着。

周生辰笑一笑。

她忽然聽見房門外,有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響。這一層雅間的數量不多,所以招待的人也有限,整頓飯下來,聽到如此往來的腳步聲,僅有兩三次。

而這最後一次,堪堪就停在了門外。

有一只手推門而入,探出個小小的臉,是個男孩子:“大哥哥。”周生辰有些意外的神情,門被推開,不止是一個男孩子,還有兩個穿着旗袍,披着披肩的女孩子。走進來時,時宜看到有個女孩子已經小腹微隆起來,顯然是有孕在身的模樣。

她驚訝于這個女孩子的年紀,看她尚未褪去的少女嬰兒肥,應該未到二十歲。

意外來客,讓安靜的雅間熱鬧起來。

“你們怎麽也出來了?”他問他們。

幾個人對視,小男孩子搶先解釋:“我們被寒食節弄的沒有食欲,不是冷盤就是冷盤,所以約出來打打牙祭。”

他們都很禮貌,除了見面招呼,沒有把視線過多放到她身上。只是在看到她胸口的金鎖時,都有些訝然,卻很快地掩飾了情緒。

時宜坐到周生辰手邊,将自己寬敞的位子讓給了那個孕婦。

在簡短的介紹中,努力記住他們的名字,一個是他的堂妹周文芳,有孕在身的,是他的堂兄嫂唐曉福,而最先進門的男孩子叫周生仁。

沒想到,竟還有個男孩子姓周生。如果按照周生辰的說法,他是長房長孫,那麽這一輩不會再有另外的人,和他同姓。

那這個男孩子,為什麽會姓周生?

她腦子裏蹦出“兒子”這個詞,很快掃了眼他們兩個。看上去應該差了十三四歲周生辰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有些好笑地說:“他是我弟弟。”

他說的時候,小男孩子沒異樣。

但另外兩個女人,明顯靜了靜,很快就聊起了別的話。

那個唐曉福,聽起來,是頭次到鎮江來。

非常不習慣那個老宅子,難免抱怨,夜晚睡覺時總怕有妖魔鬼怪出現。周佳人不以為然:“如果我是你,就仗着懷寶寶,逃開那個鬼地方。”

“我已經仗着懷寶寶,沒有祭祖,再不住過去,怕會有長輩教訓了。”

周佳人輕輕吐出口氣:“好在四年一次,否則常住在那個地方,真會發瘋。”

周生辰聽了會兒,視線就移到窗外的湖面,像是看雨,又像是出神。

時宜看他一眼,猜測他會想什麽。

忽然,他回過頭來,看她。

太直接的對視,她躲都來不及,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在想什麽?”

“早晨他們發來的試驗報告,并不理想,”他輕描淡寫地回答,“我想,他們的實驗方法應該出錯了。”她噢了聲,又問了不懂的話題。

時宜啊,活該你冷場。

他溫和地笑了笑,繼續說:“所以我想,盡快結束這裏的事情,回西安,否則我怕前期的所有工作,都會前功盡棄。”

她點點頭,想起他穿實驗室白大褂的樣子。

非常幹淨和嚴謹。

在返家途中,她問起那個小男孩是否是他弟弟?

周生辰搖頭:“嚴格來說,小仁是我的堂弟,是我叔父的兒子。”

“那他,怎麽也姓周生?”

“五歲時我父親過世,周生只剩我一個人,”他說,“為周生家業,我叔父就繼承了周生這個姓,所以,他的兒子小仁和我一樣姓周生,但必須過繼給我母親。”

她點點頭。好複雜的關系。

“我訂婚後,算是順利成年。叔父和小仁都會改姓。”

好複雜的關系。

時宜順着他的話,構架出如此家庭。

“你母親,只有你一個兒子?”

“還有弟弟和妹妹,是一對龍鳳胎,”他的眼神忽然就溫柔下來,“可惜都是性情乖僻,從不回家祭祖。以後有機會,你會看到他們。”

周生辰把她送回家,兩個人在門口告別時,她欲言又止,想要問他接下來需要做什麽。她不知道,在他母親明顯反對後,事情會發展到什麽地步。

燈光橙黃,沒有溫度,卻讓人感覺暖意融融。

她舍不得回去,他也沒有立刻離開。

兩個人,此時此刻的樣子,倒真像是約會整日,依依不舍告別的男女戀人。

他問她:“你父母的計劃,是什麽時候離開鎮江?”

“大概是後天。”

他略微沉吟:“我把訂婚儀式,安排在一個月後的上海,會不會讓他們不舒服?”

“上海?”她脫口道,“不是鎮江?”

說完,就後悔的不行。

好像真是急不可待。

他笑了聲:“時間上來不及,而且,你下午也聽到我堂妹和兄嫂說了,四年一次祭祖才會來,所以沒必要在這裏。”

她嗯了聲。

不太安心,猶豫問他:“你媽媽的意見,真的不重要嗎?”

“在這件事情上,只有一個女人的意見,值得采納,”他難得開玩笑,“就是你自己。”

很舒服的解答方式,語氣也很篤定。

“我把這個送給你,就代表了我的立場,其它人都不會有權力幹涉,”他伸出手,用手指碰了碰她胸前的純金項圈,順着細長的圓弧,捏住那個金鎖:“每個姓周生的人,生下來都會打造這個東西,裏邊會有玉,刻的是我的生辰。”

他的手,就在胸前。

時宜的兩只手在身後,自己握住自己,甚至緊張的有些用力。擡頭想說話,卻暮然撞入了那雙漆黑的眼眸中,雖映着燈光,卻仍是深不可測。

她看着他。

他也直視她。

然後,聽到他說:“在訂婚前,這個東西會送給未婚妻。而你收下了,就已經定了名份。”

她的兩只手在身後,已經攪的發疼。

“我需要每天都戴嗎……”

“不用,”他不禁一笑:“收好它就可以了。”

他說完,松開那個金鎖。

她松口氣。

他其實早已看出她的緊張,好笑着說:“晚安。”

“晚安。”

她轉身,打開門。

回頭看了看,他已經走進了電梯間。身影颀長。

在叮地輕響裏,他看了這裏一眼,輕颔首後,走進了電梯。

後來母親追問她,那天和周生辰父母見面的情景,時宜都一語帶過,倒是記得他說的話,認真征詢父母意見,是否介意一個月後在上海訂婚。

這是個非常倉促的決定,但幸好,他給父母的印象很好。

不傲不浮,有禮有節。

從這些來看,就贏了長輩的高分。

他們離開鎮江的清晨,周生辰特意來送,和時宜約定在上海試禮服的時間,并親手遞給他父母,訂婚地點的詳盡介紹,另有四個備選。

時宜坐進車裏,他還特意彎腰,低頭和車內的她道別。

“上了高速,要系安全帶。”他說。

她忙拉過安全帶,老老實實扣好。

回程路上,母親坐在她身邊翻着那本小冊子,竟發現是人工手繪,文字也是中規中矩的小楷抄寫,不免和父親感慨:“這孩子,真是用心了。”

“何止用心,”父親笑,“這孩子啊,真是規矩做的足,沒有絲毫的浮躁傲氣,像是搞科研的人。”

母親嘴角待笑,看時宜:“平時你們一起,會不會覺得無聊?”

時宜想了想:“不會。”

“不會嗎?”母親覺得有趣,“每天準時三個電話。早晨七點,中午十一點,晚上十點半,每次電話都不會超過三分鐘,會不會太死板了?”

“不會啊。”

這樣多好,每次快要到固定時間,她就會避開所有事,等他的電話。

談話的內容也很簡單。

她從沒想過,可以這樣有規律地和他聯系。

沒有任何的不适,甚至會很享受。

周生辰真的如他自己所說,把兩個人的相處,當作了一個研究方向,非常耐心地執行每個必須的步驟。無論多忙,也要每天三通電話聯系。每天早晨,一定會讓人送來不同種類的鮮花。

他人在鎮江,卻就像是在上海。

因為清楚她特殊的工作時間,每當她在錄音棚做到深夜,都會準時在十一點有宵夜送過來。而且總很細心地,為工作間每個人都備了一份。

到最後,連和時宜合作五六年的錄音師都開始好奇,邊吃着熱騰騰的宵夜點心,邊問時宜是不是有男朋友了?還是追求者。

時宜說是男朋友後,就不再多做解釋。

有晚,經紀人美霖來視察工作,也碰上了愛心牌宵夜,頗為詫異地看時宜眼睛裏幸福的笑,都覺得自己和這小姑娘恍如隔世了。短短十幾天沒見,怎麽她就有了個從不露面的二十四孝男友了?

美霖是急脾氣,百般威逼利誘下,時宜終于說,是個化學教授。

“科學家?”美霖很是被颠覆了價值觀,“你會喜歡整天在實驗室的科學家?”

她笑,把港式紅茶握在手裏:“智商高啊,我喜歡高智商的人。”

美霖搖頭,不太相信地笑著。

她輕聲說:“而且,我們馬上訂婚了。”

美霖足足怔了五六秒,拍了拍她的手腕,長長地,呼出口氣:“幸好是訂婚,否則,我真是要被吓死了。訂婚這種事,都是富家公子常玩的伎倆,你可切忌,不要太當真。”

時宜沒理會她的調侃,反倒是認真地問她:“你覺得,如果一個人什麽都不缺,送他什麽比較好?我說的是訂婚禮物。”

“什麽都不缺?”美霖立刻抓住了重點。

“他這個人,看起來什麽都不太感興趣。”時宜刻意避開敏感話題。

“一個化學教授,什麽都不感興趣……”美霖無能為力,“我對化學一竅不通,你男朋友對我來說,和外星人沒差別。”

“算了,不問你了。”

“好了,我也不問你了,反正你不是露臉的藝人,我不怕你被狗仔隊偷拍,”美霖笑,“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獲獎了……”

她看看表,還有一分鐘,他就要來電話。

只要是工作日,晚上的那通電話,他都會改到十一點半打過來。

“讓我打個電話。”她打斷美霖,把她推出陽臺,關上玻璃門,拿出自己的手機。

他為了她專門配了手機,號碼薄上,只有她的名字。

細想想,何嘗不是浪漫至極。

工作室的露臺下是步行街道。春夏交接的季節,梧桐樹已經開始郁郁蔥蔥地,綻出大蓬的綠葉,有清新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

時間從11:29跳到11:30。

忽然就有來電顯示,周生辰三個字閃爍着,在漆黑的夜色裏,格外的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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