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八子念珠(3)

她一念恐懼,怕他突然離開自己。

所以這是第一次,她真正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有些忐忑地,告訴他,他對自己有多重要。

越是不了解這個家庭的真正背景,越是害怕,像是已經被人推到了漩渦邊緣。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緣分,想要了斷有多容易,可能一個人行橫道的轉彎,就已天人永隔她甚至會想,會不會她松開手,自己就是這個老宅裏的下一個唐曉福,畢竟她對這個家庭來說,也是新的來客,也是如此格格不入。

而顯然,連他的母親都敵視自己。

時宜攥着他的手,遲遲不肯松開。

“時宜,”他有些動容,用右手,輕拍了拍她攥住自己的手,“你對我來說,一直是個意外。我好像總把握不好,怎麽和你相處,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你的問題,”他略微沉吟,聲音有些低下來,“謝謝你,相信我。”

非常正式的回答,簡直可以寫成标準的感謝郵件。

她抽回手,繼續往躺椅上一靠,頗有種怒氣不争的感覺,低聲笑著,用影視劇裏被用爛的話抱怨:“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的聲音,當真是好聽。

他笑了聲:“說錯了,沒什麽溝渠。你現在是我的合法妻子。”

他不說,她倒真是略去了這句。

她噢了聲,蜷縮着腿,臉貼在藤椅上,剛剛落下去的心又飄了起來。藤椅上墊着柔軟的白色狐毛,和他曾經喜歡坐的椅子相似,她記得,自己總喜歡悄悄地爬上去,趁着他讀書寫字,甚至是他在珠簾外怒斥部下時,靠在上邊安靜聽着。

他的聲音,曾經好聽極了。

她在心裏演練過成千上萬次,如何學他說話的音調,從起音到收尾,那時的她想過,只要自己能開口說話,第一個念出的就是周生辰。

“周生辰。”她叫他。

“嗯?”

“周生辰。”她換了個聲音叫他。

“嗯。”他看出她的意圖。

“周生辰。”她堅持又叫了一遍。

“嗯。”他配合她的小心思。

覺得自己開心極了,要開心的瘋掉了。用臉蹭蹭狐貍毛,眯起眼睛看他,看這個已經是自己合法丈夫的男人。他今晚穿的是淡藍色的襯衫,純色的,袖扣是深藍色,銀灰色的褲子,非常舒服的顏色。原本和自己的絲襪顏色很搭配,可惜現在她只能光着兩條腿,膝蓋被包上了白色紗布。

“是5月11日。”他告訴她。

“是什麽?”她奇怪。

“以後的結婚紀念日,取了你名字的諧音,很好記。”

她有些恍惚,覺得好不真實:“好記?難道你會記不住?”

“不會,我對數字很敏感,況且,”他頓了會兒,清淡地笑著,“總有幾個重要的日子,必須要記住。”

那晚她就只記得,真是開心極了。

後來想起來,都只記得是開心的,竟然連多餘的華麗語言都沒有。她兩世記憶加在一起,開心的日子并不多,尤其深刻的是縱馬長安城,還有這夜他說,她是他的合法妻子。

時宜記得,後來自己和他說話的時候,都不太有邏輯性,總是忍不住笑。窗外是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可房間內卻暖意融融。最後他和她道晚安離開後,她留意到躺椅的狐貍毛下有個很古舊的雕紫檀蟠龍的木盒。

小心翼翼打開來,并列着兩枚戒指。

祖母綠戒指,還有一個非常簡約的黃鑽戒指。她想,這應該是他早已準備好的。

盒子的蓋子上,別着張紙。

他的字跡,簡單寫着:祖母綠是訂婚戒指,尊重家族傳統。黃鑽是結婚戒指,方面平時佩戴,希望你喜歡。

最後,他竟還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字:新婚快樂。

好吧,這樣的方式送戒指,還有祝自己合法妻子新婚快樂的男人,或許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他做的出來。她捧着盒子,思考了很久,自己把那個黃鑽戒指戴上了。

對這種實驗室在自己面前爆炸後,還能冷靜轉移材料,繼續到其它實驗室工作的男人,她想,自己真的不能有太多要求。

單單是5月11日,這樣的日期選擇,就已經足夠了。

5月11日,511,我的時宜。

淩晨五點,她聽到他離開的聲音,跑過去打開房門,問他是否要自己陪着吃晨膳。他站在樓梯口,略微沉默了會兒,告訴她今天不是個好時機。時宜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怪自己被好心情沖昏了頭,忘記如今正是多事之時。

周生辰察覺她的失落,從樓梯口又走回來:“不要多想,我只是怕你太難堪,”他低聲說,“因為今天早晨,我會遇到一些難堪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她重申着自己的理解,“我在這裏等你回來,如果在那裏沒有胃口吃,回來這裏,我陪你吃早飯。”

他颔首:“好。”

他離開後,時宜反思剛才自己的表現,活脫脫個小媳婦她有些窘意,也有些擔心,昨晚的激烈争吵,她并沒有旁觀,卻聽了七七八八。只是這麽聽着,就已經能推測出,他剛才所說的“難堪”,會是如何的情景。

她在房間裏,有時坐,有時又站起來。

天從五點的朦朦黑,到日頭初升的透亮,不覺就過了一個小時。連穗連着問了三次要不要準備早飯,她都說再等等。卻不料等來了他母親的傳話,要她陪着一道去進香。

連穗說的時候,她有些不敢相信。

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身份已經變了。

她本想問連穗,大夫人偏好什麽衣服,在話要出口時,堪堪止住。周生辰提醒過她的話,她記的很清楚:這個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間,人很多,也很雜。她感同身受,并非真源于什麽影視劇,而是曾經的真實體會。

昨天的事情并不難理解,他也被困在這樣複雜的漩渦裏,步步為艱。所以在這裏,除了他以外,時宜告訴自己,對每個人都要小心一些。

腿有傷口,還包裹着紗布,不能穿裙子,也穿不了貼身的褲子。

帶來的衣服,倒是有運動服能穿。

她想到他的家規,還是咬咬牙穿了旗袍,自己把紗布拆了幾層,勉強穿上了不透明的黑色絲襪。還算妥帖,只是高跟鞋穿不得了,有些怪異。

因為要拆卸紗布,小心穿上絲襪,耽誤了些時間。

她到大宅門外,已經是此起彼伏的車門閉合聲,卻沒有任何車發動。周生辰遠遠站在第二輛車旁,在等她,在看到她的衣着裝扮,神情有瞬息的怔愣。

“姐姐,”第一輛車的副駕駛座被推開,穿着黑色背帶西褲的周生仁探出頭,“我母親讓你和我們坐一輛車。”時宜剛走了兩步,就停下來,看他。

周生辰不動聲色,微微颔首。

她忐忑着,盡量以最快的步子走到車前,周生仁跳下車,替她開車門。在打開的一瞬間,她看到他母親獨自坐在後座,身着暗色花紋的旗袍,搭了件深紫色的披肩,妝容一絲不茍,笑容也非常有涵養:“時宜小姐,請上車。”

疏遠的稱呼。

他母親難道不知道,周生辰已經和自己合法夫妻?還是真的不肯承認?她越發忐忑,餘光裏看了眼仍舊站在車旁的周生辰,坐了進去。

車隊很快離開,她和他母親并肩坐着,竟然格外安靜。到開了好一會兒,倒是他那個十幾歲的弟弟,從前排扭頭看過來:“時宜姐姐,一直沒有機會和你說,你很好看。”

她笑:“謝謝。”

周生仁也笑笑。

她能感覺到,這個看起來話不多的男孩子,在試圖緩解車內幾近凝固的氣氛。或許因為他們兩個的簡短交談,真的起了作用,他母親終于輕輕搖頭,笑著說:“小仁,看人不能只看臉。我告訴過你,‘靡曼皓齒,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還記得嗎?”

她怔了怔。

周生仁悄悄遞給時宜安慰的眼色,卻在一本正經回答自己的母親:“記得。母親說過,這句話是說,美色和俗曲都會亂人心性,切忌沉溺。”

小男孩坐的角度,恰好足夠和她交流眼神。

時宜悄悄地,也自嘴角揚起個弧度,感激于周生仁的善意。

自此一路再無話。

她正襟危坐,想,或許他母親真的很生氣,畢竟周生辰沒有按照家裏的安排娶妻。或許就像高門大戶的婆婆,總要給未來媳婦一個下馬威。她悄悄安慰自己,幸好是這樣的家庭,他母親再性格怪異,該有的禮數卻一個不少,總不會當面給什麽難堪。

長久維持一個坐姿,她膝蓋有些隐隐作痛。

想着再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就如此又保持了二十幾分鐘。最後耐不住,輕輕地挪動自己的腿,看到窗外,已經有了山林古寺的風景,暗暗松氣。車停下來,周生仁先跳下車來,給他母親打開車門。

“時宜小姐,”在車門打開時,他母親說了句話,“關于你們的合法夫妻關系,周生家不會承認,希望你能慎重考慮,是否堅持要和我兒子在一起。”

她始料未及,身側人已經下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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