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林輕染與月影從街上回到客棧已經是傍晚時分,晚膳依舊不見沈聽竹,不過她巴不得不見他。

可沒想到第二日,第三日,還是不見人影。

偶爾她會聽見幾聲咳嗽聲從隔壁屋子傳出,她細細聽過,是那人的聲音沒錯,心裏不由覺得奇怪。

等到第四日早膳的時候,林輕染終于忍不住問莫辭,“大當家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她将聽見咳嗽的事說了出來。

還不等莫辭回答,頭頂便傳來一道冰涼涼的聲音,“林姑娘可是巴不得我有什麽事?你又能借機逃走?”

林輕染手一抖,夾在筷尖上的青豆掉在碗中滾了兩圈。

她慢慢轉過身,那人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半垂着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每次他這樣看着自己,林輕染便覺得害怕,她絞緊了自己的手指,猶豫着要不要再為逃跑的事狡辯一下。

莫辭看出她的局促不安,解圍道:“林姑娘只是幾日不見大當家,才好奇問了一句。”

沈聽竹擡起眸,睇了他一眼,莫辭自知失言垂下頭。

沈聽竹手擱在林輕染的碗邊敲了敲,“吃好就起程。”

坐上馬車,沈聽竹笑看了眼仍有些惴惴的小姑娘,“索性沒有。”他頓住話頭不再繼續說,只道:“這次就不與你計較了。”

林輕染先是松了口氣,随即又被他這不清不楚的一句話弄的心中莫名發慌,索性沒有什麽?

她思來想去也沒有個結果,而馬車已經駛出了壽安縣。

沈聽竹除了第一日是與林輕染同乘一輛馬車,之後便讓月影陪着她,自己則另做一輛。

林輕染樂得自在,即不用一刻不離的看到他,也不用被逼着教他識字。

沒再想着逃跑之後,林輕染這一路走的就像游山玩水,每到一處就領着月影逛上一圈,就連沈聽竹的銀子她也花得尤其順手。

直到快臨近淮河,林輕染才又上了心思。

車馬停在一處瀑布邊休息,林輕染坐在石頭上,心不在焉的用手接飛濺出的水花,看見莫辭從沈聽竹的馬車上下來,她忙小跑上去喚他,“莫大哥。”

莫辭幾乎是條件反射的退了一步,“林姑娘有何事?”

林輕染攥了攥身側的裙子,“我想問,可有林家的消息。”

他們一路走得這麽慢,說什麽也該追上了,等渡過淮河,可就真離這些土匪的山寨不遠了。

莫辭神色為難,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林輕染心裏越來越沒底,揪着眉心問:“出什麽事了。”

莫辭沉默從她身邊走過,走出兩步又像是于心不忍一般,回過頭道:“林姑娘就別等了。”

林輕染一驚,什麽叫別等了?可無論她再怎麽追問,莫辭就是不開口。

另一邊,沈聽竹已經下令動身。

無奈之下,林輕染只能先坐上馬車。

月影瞧出她神色不對,關切地問:“小姐可是哪裏不舒服。”

林輕染蹙緊着眉搖頭,莫辭不肯說,那她只能去問那人。

這幾日除了晚上用飯的時候,她幾乎見不到他的面,仔細一回想,就連說得話也寥寥無幾。

一行人在入夜前趕到了淮安府。

這次住的宅子離淮河渡口只有半日的路程,等林輕染從馬車上下來,又已經不見了那人的身影,就連晚膳也沒出現,她連問他的機會都沒有。

林輕染在屋內隐約聽見幾個護衛說要去準備船只,她終于坐不住,起身朝沈聽竹住的屋子走去。

站在廊下,林輕染緩緩吸了口氣,這還是她第一回 自己來找他,擡手準備敲門,就聽見兩人的談話聲——

“你說是将人賣去醉雲堂,還是青玉閣?”

沈聽竹看着終于朦胧映在門上的影子,微笑挑眉,還怕她不來呢。

莫辭欲言又止,“……大當家。”

醉雲堂在湖心之上,景不錯,就是偏了些,青玉閣倒是離他住的遠松居近。

沈聽竹唇角彎了彎,那便住青玉閣。

屋外,林輕染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淨,驚怕與惶恐從雙眸中傾瀉,她沒有聽錯,他竟打着要賣了她的主意。

莫辭已經一頭想撞死的心都有了,又不得不順着接話,“大當家既然一早就這麽打算,又何必騙林姑娘。”

沈聽竹歪了歪頭,看着那顫顫的影子笑,“多有趣啊。”

林輕染如同被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冷得她動彈不得。

月影從廊下走來,林輕染倉皇的朝她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睜圓的眼睛裏布滿了驚怕。

裏面的人還在說話,“如今林家的人以為她早就上了船,而長興侯府派去接的人則以為是林家小姐臨時決定不去了。”

沈聽竹慢條斯理道:“等他們發現人不見的時候,早已經遲了。”

林輕染僵在原地,一張小臉變得煞白煞白,垂在身側的指尖不住在顫。

原來如此,他根本就沒讓人去林家報信,不知如此,他還一早就知道侯府派人接來她,并且設計讓他們以為自己改主意不去了。

他一直都是在哄騙她,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放了她!

他根本就和那兩個人一樣,她怎麽那麽天真,哪有土匪不是險詐兇惡之徒,明明她還親眼目睹他殺人,怎麽還會放松警惕。

“本來也是可以不用賣的,帶回山寨做個粗使丫鬟,哪知她如此嬌生慣養。”沈聽竹說着,含笑的桃花眼微揚起,“何況還造了我那麽些銀子,不得用她來還。”

莫辭暗自盤算着,自己上前捂住世子的嘴要承擔的後果,思量之後還是決定算了。

林輕染聽了他的話,不能接受地瞪大了眼睛,被淚浸濕眼裏的滿是懊悔,若早知如此,她不花就是了!

自己之前竟然還覺得他是對自己有意,林輕染用力抿緊顫栗的唇,說不出的難堪和怨憤。

沈聽竹看到印在門上的影子晃了晃,吓得狠了?

靜默片刻,他才道:“剛才陳合說看到長興侯府的船靠停在淮河渡口,我們遲兩天走。”

莫辭道:“是。”

聽見他往外走,林輕染才倉皇驚醒,拉住月影慌不擇路地縮進了黑暗處。

等人走遠,兩人才相扶着回了屋。

林輕染被吓得厲害,魂不守舍地坐在凳上,整個人止不住的在顫。

六神無主的樣子讓月影于心不忍,她抿了下唇,問道:“小姐,他們剛才說得……”

林輕染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早已經方寸大亂,她擡起因為驚懼而通紅的眼眸,眼睫顫巍巍,“現在你信了?”

月影一愣,然後立刻點頭,“小姐,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林輕染小口小口地呼吸,眸子慢慢聚起神,“……逃。”

那人剛才說了長興侯府的船只就停在渡口,只要逃出這裏,她就能得救。

可是只要出門,莫辭定是寸步不離的跟着,林輕染擰着眉頭,焦灼的将指節放在齒間輕咬,有什麽辦法能躲過他。

莫辭推屋門,一只腳剛跨進去,便覺不對,他反手壓上劍柄,望向黑暗中,冷聲問:“誰?”

“莫大哥。”

凄清又楚楚輕顫的繞耳聲,在黑夜中如勾人的夜魅。

吓得莫辭差點要給她跪下了,跨進門檻的那只腳麻溜的縮了回去。

他用力清了一下嗓子,道:“林姑娘為何在我屋裏。”

林輕染思來想去只有從莫辭這裏入手,只能出此下策,來屋子裏堵人。

她穩了穩心神,捏緊手心道:“我有一樁買賣和莫大哥商量。”

莫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世子果真是料事如神,林姑娘真得找上他了。

點上燭火,莫辭站的遠遠地說:“林姑娘請說。”

林輕染學着哥哥林诏與人談生意時的從容姿态,抿唇微微一笑,又恰到好處的拿捏着她獨有的,惹人憐惜的柔弱,“莫大哥與我哥哥差不多年歲,第一次見你,我便覺得你可以信賴。”

莫辭一言不發,只聽她說。

見他沒有否認,林輕染心中略微多了點底氣,“實不相瞞,早在遇見你們那日,我便見過官府捉拿你們的通緝令。”

莫辭眉心皺了皺,終于不再無動于衷。

林輕染輕抿住發幹的唇,接着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官差遲早會追着蹤跡找到你們,倒時候無論是你還是大當家,一個都逃不脫。”

莫辭只差沒主動說出要放了她的話,為了不引起她的懷疑,只能繼續裝下去,他語氣微凝,“林姑娘現在的處境,來講這番話不免有點可笑。”

林輕染輕抿的唇角緊了緊,她道:“不只是林家,還有長興侯府,都不會放過你們。”林輕染語調微頓,接着道:“但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可以保證沒有人會找到你頭上。”

莫辭神色一冷,“你要我背叛大當家。”

林輕染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莫大哥應該還未成親,你不會希望,将來你的妻兒也與你一起幹這見不得人的勾當,成為通緝犯吧?”

莫桑知道自己不是林輕染口中的這種人,可聽她這麽說,竟也有一種被說動的感覺,莫桑趕緊止住莫名其妙的思緒。

林輕染觀察着他的神色,将聲音放得溫軟緩慢,“我還會給你一大筆銀子,讓你,包括你的那些兄弟,都不用再過這種生活,以你們的身手,完全可以闖出一番名堂。”

“我不信一直傷害無辜的人,你的心裏不會有愧疚。”

“我知道你們都是聽命于大當家,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們和他不一樣。”

林輕染說完緊緊地看着他,她的手裏已經布滿了汗,如果說服不了莫辭,她就真的完了。

她在莫辭臉上看到動搖與掙紮,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莫辭道:“林姑娘還請回吧。”

林輕染見他就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恨的牙根癢癢,她收起神色間的柔弱,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

林輕染疑惑的皺起眉,“莫大哥半夜将我帶到你放中是想做什麽呢?”

莫辭腦中警鈴大作,“林姑娘不要信口雌黃!”

“我知道大當家想把我賣個好價錢,你若是胡來,就是壞了他的買賣。”林輕染心中慌亂,但仍要裝出鎮定的樣子。

莫辭腦門兒上的青筋一根根地跳,林輕染就是要逼得他忍無可忍,“大當家未必信我,但只怕也不會再信你。“

莫辭當場就想撂挑子了,他繃着臉道:“你讓我考慮考慮。”

林輕染牢牢盯着他:“不行,你現在就要給我回答。”她沒時間等,也等不起。

僵持許久,莫辭重重閉上眼,沉聲道:“我答應你。”

待兩人終于商定好計劃,林輕染離開,莫辭關上門,往凳子上一坐,覺得有點脫力,竟比和人動手還累。

莫辭困苦地搖頭,林姑娘趕緊逃了,好讓他歇歇。

第二天,林輕染讓月影早早收拾好東西,其他的土匪莫辭會想辦法搞定,她要做的就是把那人給放倒了。

莫辭給了她一包藥,只要解決了那人,他就會放了自己。

可若是失敗了,莫辭能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她就沒那麽幸運了,林輕染輕輕閉着眼睛吐氣,天就要黑了。

到了用晚膳的時間,林輕染一步一步朝堂屋走去,沈聽竹已經在那裏了。

他意态悠然的朝林輕染看來,目光與她對視,“林姑娘怎麽好像神色不太好?”

林輕染心裏一緊,他的目光太毒辣了,而自己從來也沒有騙倒過他。

林輕染幹脆不掩藏自己的憂懼,怯怯道:“都那麽久了,我父親怎麽還不來。”

雙眸微微泅紅,看向沈聽竹的目光裏含着小心翼翼地探問。

隔着一扇門板,沈聽竹那些吓唬人的話說得駕輕就熟,可這會兒看到她擡起萦霧的水眸,竟莫名語窒。

“這就該我問林姑娘了,我比你着急。”沈聽竹拿起筷子,“吃飯。”

如此會裝腔作态,若非她聽見,真就要等被賣的時候才知曉。

林輕染在他身側坐下,捧起碗吃飯,卷曲的眼睫輕覆,視線快速掃過桌上的湯。

他吃飯很單一,常常是一桌菜就只動那麽一兩道菜,但每次飯後必然會吃一碗湯,所以林輕染将毒下在了湯裏。

林輕染垂着頭慢慢吃飯,飯菜送到口中是什麽味道,她都嘗不出來,滿副心思都放在沈聽竹身上。

見他放下筷子去拿湯勺,林輕染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呼吸更是梗在了喉間,胸膛裏跳動的聲音越來越快。

沈聽竹拿起湯勺,下一瞬,他手一松,勺子叮當一聲又落了回去。

“大當家……怎麽不喝湯?”林輕染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她用力捏緊手心,讓自己鎮定下來。

沈聽竹輕描淡寫道:“飽了。”

林輕染舌尖快速舐過幹澀的唇,“這老鴨鮮筍湯看起來就很鮮,大當家不嘗嘗麽。”

沈聽竹興致不高,喝了這碗湯,恐怕得要些時日才能再見小姑娘,他得多無趣。

“歇會兒再喝。”他身子稍斜,支着頭看向林輕染:“林姑娘多吃點。”

他的歇會兒讓林輕染心急如焚,埋頭将飯吃完,不料咽得太過着急,頂着了。她用掌心壓着胸口,紅着眼咽了好幾次才順過氣。

沈聽竹皺眉:“林姑娘怎麽了。”

“……吃太快了。”聲音輕又顫。

沈聽竹無奈又好笑,他還真舍不得就這麽把人給放了。

林輕染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擡起頭道:“大當家再不喝湯就涼了。”

沈聽竹只要将湯喝下,小姑娘就會如他所願,離開這裏,登上船去到侯府。

可他總想再逗逗她。

沈聽竹道:“我怎麽感覺不太好喝。”

“怎麽會。”林輕染心裏越發着急,幹脆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你嘗嘗就知道了。”

沈聽竹歪頭看着她,“林姑娘一直要我喝,怎麽自己不喝?”

林輕染望進他濃墨般的眼裏,緊張的指尖兒都在發顫,他該不會知道了……

林輕染強自鎮定下來,面容透出紅暈,羞赧道:“我之前在廚房喝過兩碗了。”

“嘗了味道好才讓你喝的,你不喝就算了。”林輕染将碗端了回去。

沈聽竹輕笑,還着急上了。

喝,怎麽不喝。

他輕擡手,驀然,眼前如柔枝嫩條的身子欺近,不等他後退,細膩如玉的手指已經貼在他唇上,沈聽竹呼吸猛地一滞。

“大當家怎麽吃得嘴上都是。”林輕染已經豁出去了,用手指蹭他的唇,企圖沿着唇縫推進去。

莫辭說過,這藥只要嘗到些許便會中招。

柔嫩軟膩的手指貼在沈聽竹的唇上,他頓在半空中的手如同酥軟了一半使不出分毫力氣。

怔懵,慌亂……種種情緒接踵而至,潋滟的桃花眼裏逐漸蘊出薄紅。

沈聽竹慢慢垂下眼,凝着她指頭兒上沾着的洗□□末,微微啓唇,鬼使神差的用舌頭将其卷入口中。

有什麽在腦中炸開,林輕染渾身一僵,他竟将她的指尖含在了口中,滑過的濕濡是他用舌卷走了她手上的毒。

林輕染無措地擡眸,沈聽竹亦擡眼,她從他漆黑的眼裏看見了自己六神無主的身影。

林輕染猛地将手收回,握緊指尖的濕意,一雙眼睛漲的通紅。

“我……你……”她磕磕絆絆的話還未講出口,就見沈聽竹緩緩閉上眼,趴在桌上昏死了過去。

林輕染吓了一跳,往後匆忙退了兩步,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過了許久,才猛得松出一口氣。

林輕染不敢輕舉妄動,虛弱無力的喊來莫辭。

莫辭很快進來,面色沉着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莫大哥……”林輕染目光恍惚的望向他,“他……死了嗎?”

莫辭沒有回答,只道:“這裏我會處理,我送你們出去。”

林輕染僵硬的點頭,“我去叫上月影,我們馬上走。”

她又朝着無聲息的沈聽竹看了一眼,飛快離開。

回到房中,林輕染不放心地問:“其他人呢?他們會不會為難我們。”

莫辭道:“林姑娘放心,我已經将人都支走了,沒人會知道今夜發生的事。”

林輕染心神不寧地點點頭,走到桌邊喝了一杯茶才逐漸平複下來。

“如今我們也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林輕染倒了兩杯茶,一杯自己飲下,一杯遞給莫辭。

莫辭接過杯子喝下,“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林輕染回身問月影:“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月影背起包袱,“都已經好了。”話音陡然被掐斷,她瞪直了眼睛,看着林輕染身後慢慢倒下去的身影,不敢置信道:“小姐,你又把人藥了?”

“我不相信他。”林輕染看了眼昏死過去的莫辭,拉上月影,毫不猶豫地跑出宅子。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夜裏,護衛從暗中走出,“禀世子,林姑娘已經離開。”

沈聽竹慢慢坐直身體,眼眸半垂,指腹碾過嘴唇,那一陣悸顫又強烈的升起,他後悔讓她走了。

沈聽竹問:“莫辭呢。”

護衛道:“莫統領被林姑娘用蒙汗藥放倒了,應該是上回剩的。”

沈聽竹颔首,“不用給他解藥。”

他剛才聽見小姑娘叫莫辭莫大哥。

沈聽竹啧了一聲,臉色不太好看。

微曦的晨光投在河面上,再由風一吹,蕩出粼粼的波紋。

“二位姑娘,前面就是碼頭了。”駕車的車夫從馬車上躍下,替車內的人挑起布簾。

月影先下來,付過車錢,轉身去扶林輕染,“小姐小心。”

一夜未眠,加上精神時刻緊繃着,林輕染一時有些頭暈目眩,吐了幾口氣才緩過勁兒。

她擡眼朝渡口邊看去,大大小小停了不少船只,她連夜顧馬車趕來,但願長興侯府的船還沒有走。

林輕染對月影道:“我們去看看。”

二人在向着碼頭走去,林輕染沒有去看旁的船只,直朝着一艘雕镂精致氣派的樓船走去。

看到船上長興侯府的旗帆,林輕染眼眸驟然生出酸澀。

月影也看見了,她雀躍興奮道:“小姐,那不就是長興侯府的船嗎!”

林輕染用力哽咽幾下,才忍着沒有落淚,深呼吸道:“走。”

船上船下皆有護衛,林輕染走到把守的護衛旁道:“我要見你們管事。”

賀玄很快從船上下來,“敢問姑娘是何人?”

林輕染微微一笑道:“你們去江寧可是為了接府上三夫人的侄女入京。”

賀玄遲疑道:“姑娘是?”

“我就是林輕染。”

賀玄并不相信,“林家派人說林姑娘身子有恙,不随同入京。你究竟是何人敢冒充林姑娘。”

林輕染心沉了沉,确實如那人說得一樣。

她捏緊皺心,如果直言自己被山匪擄走,還是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傳出去會是什麽結果她想都不敢想,而且還有可能會牽扯到小姑姑,長興侯府這樣的世家勳貴最注重規矩門面。

林輕染腦中思緒紛亂,她緊咬住唇,不能說。

努力定下心神,林輕染道:“是父兄擔心我的身子不許我去,但我許久不見小姑姑又掂念得緊,于是病稍微好些就動身了,只不過我趕到上元的時候你們的船已經走了,我只好趕路追來。”

賀玄道:“原來如此。”

林輕染愣了愣,她還在擔心若是他不信,自己該如何證明,哪知他那麽輕易便信了。

賀玄也意識到自己太不嚴謹了,可他前一日才收到世子傳來的口信,能演成這樣就不錯了。

他朝林輕染恭敬一笑,“姑娘若是冒充的,等到了侯府,三夫人一看便露餡了,屬下相信姑娘不會做這樣的糊塗事。”他頓了頓,“不過屬下有一問,姑娘就帶了一個婢子趕路?”

林輕染目光閃了一下,“其實我是偷着溜出來的。”她颦起眉心,故作憂色,“若是小姑姑知道你們沒接到我,讓我獨自趕了一月個的路,定會十分擔心。”

賀玄眉毛一擰,這位表姑娘看似細聲細語的一番話,轉眼就把責任推在了他們身上。

林輕染看着他,“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密。”

聲音如拂耳的細風,婉約輕柔,眼眸清泠靈動,蠱着人點頭。

賀玄當時就不敢看她了,匆匆點了兩下頭,“姑娘請上船。”

林輕染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日,鋪天蓋地的做夢,夢裏都是那人似笑非笑的涼薄聲音,他叫她染染,他說:我說過,你就是把自己丢了我也能找回來。

林輕染倏然睜開眼,掌心壓在心口大口地喘氣,這一覺睡得她疲累不堪,推開窗子,看着平靜無波的江面,她才總與确認自己逃出來。

擡手拭去額上的汗,被那人困在身邊的一個月,現在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汗意沾在指尖微微透着濕意,林輕染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她不知道自己給他吃下毒藥究竟是什麽,會不會已經死了。

她将指尖握緊在掌心。

月影推開艙門進來,“小姐醒了。”

林輕染的思緒被打斷,她略微點頭。

月影道:“賀護衛說,再有三日,我們就能到大興了。”

“那就好。”林輕染輕聲的說,劫後餘生的慶幸讓她整個人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經過船上的三日,林輕染才慢慢恢複過來。

下了船,碼頭處已經有車馬安排妥當,一行人進城到長興侯府。

三夫人林氏早早等在府外,遠遠看見馬車,她喜出望外的對身旁的婢女道:“來了來了。”

紫芙是林氏的陪嫁丫鬟,她扶着林氏也是滿臉笑容,“奴婢都快有好些年沒見着咱們小姐了。”

“可不是。”林氏說着眼睛微微泛起點紅,她遠嫁來京城,除了頭一年回過娘家,已有三四年沒有見過親人了。

秋末的天已經微涼,月影拿出披風想替林輕染穿上,“好在小姐早前讓人往船上送了東西,什麽都有。”

林輕染擺擺手,“不必了。”

馬車才停穩,她便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擺奔了下去,兩階的腳踏她一步就跨了下去,身子歪了歪,吓得林氏臉都跟着一白,“慢些慢些。”

“小姑姑!”林輕染一頭紮進了林氏懷裏,這一路上的委屈與害怕好像都找到了可以宣洩的地方,她嗚咽着,像個孩子似得啜泣,“小姑姑,我好想你吶。”

林輕染的母親在生下她沒多久,便因為生子虧空早早走了,林輕染可以說是林氏一手帶大的,那時林氏自己也才是個十歲的半大孩子。

後來林氏出嫁,林輕染硬是哭得高燒一場,半個月才算好全了。

林氏憐愛地拍着她的肩,“都多大的丫頭了,怎麽還哭鼻子。”

林輕染也覺得難為情起來,這麽多人看着,她埋在林氏肩上不肯擡頭。

林氏拿出手絹給她擦眼淚,看她哭得滿眼通紅又是一陣心疼,“好了好了,跟小姑進府。”

林氏早早為她收拾了住處,“原想讓你住攬月樓,離我那裏近,不過前夜下雨,暗溝積水,還得等人來修葺,這青玉閣也不錯。”

林輕染擡眸看了眼月門上的三個字,總覺得好像再哪聽過這個名字,不過樓閣取名無非就是這些,她沒有多想,跟着林氏進去。

“哭得眼睛都腫了。”林氏心疼的讓人打來水,替林輕染洗漱。

“小姑姑,你在這裏過得好嗎?”林輕染握着她的手,來得路上她就一路在看,林家家大業大,府邸比起長興侯府也不遑多讓。但一進來又能明顯感覺到差距,是規矩和百年積澱下來的厚重感。

林氏挽唇一笑,“小姑姑是三夫人,你說呢?”

老侯爺共有五子,三房與長房是嫡親的手足,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也高,雖說她是商賈之女,但林家在江寧舉足輕重,加上老爺對她也疼愛,自然也無人看輕她,至少面上不敢。

林氏撫了撫她凝憂忡的臉,“小姑就是時常惦着你,轉眼你都十七了。”

兩人親昵的多了許多話,林氏想起來問:“對了,你這一路上可沒給世子添麻煩吧,你從小性子就嬌,也怪我跟你爹寵着你。”林氏說着捏了捏把她的鼻尖,神色寵溺,“也不知懂事點沒。”

林輕染困惑不解地擰起眉頭,“世子?”

林氏道:“是啊,我不是要派人去接你,世子也恰巧想去江南瞧瞧,就順道去幫我接了你來。”

林輕染用力将這三日在船上見到的人都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沒見過什麽世子,也沒聽賀玄提起過,不太确定地搖頭,“我,沒見到世子。”

林氏皺起眉頭,“沒見着?”

林輕染最不敢的就是在林氏面前撒謊,快速垂下眸點點頭,又悄悄擡眼看去,心虛都寫在了臉上。

好在林氏心中有事,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只笑笑道:“你先休息休息,我一會兒先帶你去見老夫人和其他幾房夫人,府上姐兒多,回頭你都能打上照面。”

林輕染乖巧地點頭,送林氏出去,她也沒有睡覺心思,在院中逛了一圈,叫了此間的兩個丫鬟問了名。

“奴婢叫碧瑩。”

“奴婢叫雪荷。”

林輕染朝兩人笑笑,一人打賞了一塊碎銀子,“你們去将我的衣物都歸置好,要按照顏色紋樣來放。”

兩個婢子拿了打賞,就喜笑顏開的去一旁收拾了。

不多時,紫芙來青玉閣請人,林輕染讓月影給自己換了一身雅致的裙衫。

“就帶一枚南珠發簪便好。”見長輩不可太素簡,也不可過于招搖,尤其是沈老夫人這樣的貴胄宗婦,最是挑剔。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絕不能給小姑姑掉臉了。

月影從妝奁裏取了發簪為她帶好,林輕染往鏡中一照,怎麽是當初那土匪頭子替她找來得那支。

她咬住唇,扯下發簪丢進了鏡匣深處,恨恨道:“換一個。”

月影偷偷砸舌,重新取了一支為她戴上。

林輕染站起身,提醒道:“千萬記住,不該說得,一個字都不能說。”

月影一聽立刻點點頭,“奴婢知道。”

沈老夫人住在逸茗居,林輕染随着林氏去到時,花廳裏已有不少人。

衆人言笑晏晏的在說話,見二人進來皆看了過來。

沈聽夫人坐在羅漢床上,雖滿頭華發但容光煥發,胸前是一串碧綠的翡翠佛珠,手中也持了佛珠,她微笑着朝林輕染看過來,“這就是老三媳婦在娘家的侄女兒吧。”

林氏笑道:“正是。”

林輕染規矩的行禮,“小女林輕染見過老夫人。”

沈老夫人見她舉止得體大方,模樣也是萬裏挑一的好,但并不故作張揚,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林氏松神一笑,接着帶她認人,坐在老夫人右側,雍容華貴,儀态優雅女子便是長房沈侯爺的夫人秦氏。

來得路上林輕染便聽林氏說了,秦氏生有一雙兒女,女兒是當今皇後,兒子便是林氏口中所說得,那個來接自己的世子。

林輕染朝秦氏行禮,“見過大夫人。”

秦氏朝她颔首微笑,“你姑母在我面前念叨最多就是你這個侄女兒,确實巧乖讨人喜歡。”

林輕染臉頰微微紅,唇邊抿了個得體的笑。

左側則是二房和四、五房的夫人。

林輕染依次見過禮,便乖巧地坐在林氏身邊聽他們說話,雖然心不在焉,臉上卻始終挂着得體的微笑。

直到林氏問起那世子的時,她才豎起耳朵聽。

林氏朝秦氏道:“對了大嫂,我剛剛才得知世子還未回京,你可知道?”

“也是才知道。”秦氏提及此,臉上的笑意換成愁容,“護衛說是才到了上元,便轉道去見了衛先生,這孩子。”

林輕染舒出口氣,看來他們确實沒碰上,差點便露了餡。

沈老夫人責備地看向秦氏,“一路颠簸折騰,便不該讓他去。”

“母親說得是。”秦氏垂眸不再言語。

林輕染覺得奇怪,不就是出趟遠門,至于一個兩個都是這副表情嗎?

出了逸茗居,林輕染忍不住問林氏:“世子可是年歲還小,大夫人和老夫人才那麽不放心,你怎麽讓個小孩來接我?”

林氏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胡說什麽,人家可長你兩歲,你見了他還得叫聲表哥。”

林輕染更是不解了,“那怎麽一個個如此擔心。”

林氏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世子他自幼身體就不好,所以老夫人和大嫂才不放心。”

她目光稍顯嚴厲地看向林輕染,“不可再胡說八道。”

連說都不能說,那就是很嚴重了,林輕染點頭答應,“我知道了。”

她看天色還早,便對林氏道:“小姑姑,我想在園子裏逛逛。”

林氏想了想道:“也好,我還有些事,讓紫芙陪着你。”

和林氏分開,林輕染沿着一大片的蓮池慢慢走,瞥見草叢裏有一團雪白的東西在鼓動,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只雪白,雙瞳異色的貓。

林輕染眼睛一亮,連聲音都便跟着軟了,“這是哪裏來的貓呀?”

她走近了幾步,這貓竟然也不躲,慵懶的舒展了身體,朝她喵喵叫喚。

紫芙走上前道:“這是世子養得貓,叫雪團,你叫它它就過來了。”

林輕染到侯府才半日,聽到那位世子的次數還真是不少,連貓也是他養得。

林輕染伸出手,輕輕叫着,“雪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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