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不是你的責任

盡管離開嘉佑市十年,這座城市變化很快,鱗次栉比的建築和拓寬的道路将這座城市分割成陌生的模樣,但依舊有一些細微之處足以喚起熟悉的第六感。

朝向、光線、濕度,建築間隙露出的銀色絲帶外觀的溜冰館,在道路上飛奔的身穿藍白相間校服的學生,林立筆直的香樟樹。

陸荷陽頭皮發麻,他坐直身體,看向窗外疾馳而過的景色,質問傅珣。

“這是去哪?”

傅珣不答話,過了兩秒,又說:“把早飯吃了。”

他撐着方向盤,視線看向左側的後視鏡:“豆漿冷了不好喝。”

陸荷陽緊貼着車門坐着不動,與他距離拉開很遠,反方向擰着臉,似乎窗外有什麽持續吸引注意力。

等燈的間隙,傅珣伸出右手,從兩人座位中間的茶杯架上把豆漿舉到陸荷陽眼下。

燈由紅轉綠,傅珣一腳油門開出去,卻仍單手把着方向盤保持舉杯的姿勢,陸荷陽有不讓駕駛員分心的自覺,只得接過來啜了一口。

“你呢?”

傅珣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将眉一揚:“不用給我留。我吃過了。”

“誰要留給你。”

孱弱的反駁融化在愈來愈低的尾音裏,近乎變為一句嘟囔。傅珣又往副駕上瞥一眼,見對方舉着杯子,将忿忿的眼神藏在杯沿後面,心情很好地勾起唇。

胃口一旦打開,饑餓的感覺變得鮮明,內裏似乎有一臺往裏吸氣的抽風機,胃囊出現涼飕飕的緊縮感,陸荷陽也顧不得矜持,再次捧起紙杯,喝一口熱乎乎的豆漿,連帶着雞蛋餅也一并吃完。

直到汽車停下,陸荷陽辨認出,這是之前和陸秉文夫婦共住的老房。

如果把六年前在樓下看過的匆匆一眼刨去,他已經十年沒有回來過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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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是身處異鄉,後來是近鄉情怯。

又或是不服輸的較勁,畢竟傅珣用一句“提他做什麽”便輕飄飄帶過所有,他又何必再念念不忘,故地重游,憑吊緬懷。

“我畢業以後就不住這了。”傅珣替他拉開車門,“你是不是以為我已經把它賣了。”

說起來,這個房子本就歸傅珣所有,按照當年的財産分割,陸荷陽只分走了足以留學的錢,其他都沒有要。這些年傅珣也确實遇到過一些艱難的時刻,不是完全沒動過售賣的心思,但最後還是沒有。

樓下的桑樹還在,樹幹粗壯了一圈,枝葉拔得很高,甚至将三樓的窗臺都一并掩映,在陽光和風的發酵下,散發出桑樹獨特的微香。花園裏有老人家遛狗,年輕的媽媽推着嬰兒車散步,也有匆匆路過的上班族和學生,不過早已全是生面孔。

陸荷陽跟着傅珣上樓,小區太老舊,住戶似乎并不是很多,電梯無需等待,樓道內也很寂靜。

傅珣從褲子口袋裏叮呤咣啷地掏出一串鑰匙,上面還墜着蘇梅用毛線織出來的超人玩偶,當時不知她從哪裏聽說這個超人很風靡,猜想家裏的兩個男孩一定會喜歡,于是一人給編了一個。可惜他們并不買賬,覺得很傻氣,但蘇梅給綁上了,也沒有人去摘下來。

指尖反複摩挲,經年歲月,如今它變得髒兮兮,顏色也早已頹敗泛黃。

陸荷陽喉頭哽了哽,竭力保持着聲線的平穩。

“你帶我回來做什麽?”

傅珣緩緩推開門,空氣的流動帶來在陽光裏如金沙一般墜落的細小塵埃,舊日的一切重新展現在陸荷陽的眼前。胡桃木的鞋櫃、餐桌和它正對着的老舊電視機,客廳的沙發上仍蓋着蘇梅親手編織的白色沙發巾,再往裏走是他的房間,卧房門上倒貼的福字,牆上的課程表和獎狀,書櫃裏的教材和習題簿,筆筒裏缺了一角的直尺,還有擺放整齊的圓規,所有的所有都保持着他離開時的模樣,原封不動。

他懷疑傅珣是一個造夢師,給予他一場盛大夢境。

“昨天我找人來打掃過,應該不會太髒。”傅珣站在卧室的門框裏,觀察着伫立不動的陸荷陽。

“你沒必要這樣,傅珣。”陸荷陽有些喪氣,“我是否恢複記憶,并不是你的責任。”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避,卻禁不住傅珣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緊逼。他一定要他想起來,而他卻很難不在這種攻勢下露出破綻。

傅珣無視他的抱怨,只是問:“有記起什麽嗎?”他的視線落到陸荷陽身側的床上,舐了舐略微幹燥的嘴唇。在那裏,他們第一次呼吸交融、肌膚相親;他們互相仇視,卻獲得過共同的歡愉。

陸荷陽閉緊幹澀的雙目,抑制住鼻腔裏不知是花粉還是情緒帶來的酥麻感,認命般地開口:“一些片段。”

“什麽片段?”傅珣走過來,不動聲色地将陸荷陽抵在床沿邊。

“就是……生活片段。”陸荷陽心虛地垂下眼睑,“稀松平常,不太重要。”

傅珣擡手扯下他的口罩:“陸荷陽,你看着我。”

“你不記得,我們在這裏做過什麽?”

陸荷陽蹙起眉。

“不記……”

尾音被倉皇斬斷,他被傅珣逼近一步,腳後跟磕在床底絆了一下,向後仰坐了下去。

陳年的床墊依舊稱職地托住了他,傅珣伸手,指尖插入發線,掌心貼緊了他的下颌,拇指的指腹從耳垂撫弄到下巴,然後又上移至唇瓣,那裏因鼻腔呼吸不暢,而變得幹燥而豔紅。他俯下身,湊近。

清晨須後水的薄荷味道,連同傅珣的氣息,奇異地沖破了鼻腔裏的滞澀,變成嗅覺可以捕捉到的氣味,反射進大腦。

“就在這裏,你說……”傅珣短暫地停頓,像耐心地引導。

“你可以讓我舒服。”

距離近得不像話,陸荷陽兩手撐在床上,腰部的肌肉緊繃,他避無可避地感應到傅珣眼底的渴望,潛伏在五感下的欲望在緩慢蘇醒,就連他自己也抑制不住地起反應。

可就在傅珣的嘴唇僅離他咫尺之遙的時候,他猛地推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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