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做你的愛人
傅珣出事的消息,他作為家屬大約也接到了通知,第一時間趕來這裏,是為了什麽不言而喻。
陸荷陽抿緊下唇,繃直手臂,沒有伸手。
他背後的女人給他使眼色,轉眼珠又撇嘴,想讓他盡量配合,可陸荷陽不為所動。
直到傅喬羽自己收回手,不疾不徐地撥弄着佛珠,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要不是知道你們是假兄弟,這脾氣倒像是一家人。”
“我知道你是誰,長話短說吧,找我做什麽?”陸荷陽冷淡回應。
“也好。”傅喬羽眯了眯眼,輕傲地開口,“作為傅珣的叔叔,我來這自然是給他收屍的。”
話到此處他故意停頓,心情愉悅地看見面前的陸荷陽狠狠皺起了眉。
“但是等我來了,他們卻告訴我活人名單裏沒有他,死人裏也沒有。不過他們說游輪沉沒前他一直和你在一起,那麽你能不能告訴我,他最後是死了還是活着?”
陸荷陽垂下眼睑,勾唇淺淺笑了一下:“死了。”
程東旭瞪大雙眼,雙手攥着拳,眼底一下就濕了。
陸荷陽又說:“不死你怎麽繼承遺産?”
傅喬羽眸中剛要升起的一點笑意立刻渙散開,變為冰霜般的冷冽。
“讓我算算,你是第幾順位。”陸荷陽嘴角泛起嘲弄的笑意,“雖然是傅老爺子的兒子,可是卻得等侄子死了才輪得到你。十年前你就盼着他死,十年後也沒有長進,你的人生就這麽點盼頭。”
傅喬羽拇指轉動佛珠的速度愈快,幾乎只看得清一顆顆球體滑動的殘影。他臉色已經很難看,額角凸起青筋,唇線繃得很直,回頭示意身後的二人出去。程東旭不放心地看了陸荷陽幾眼,最後不得不帶上了門。
待房間裏只餘下他和陸荷陽兩個人,傅喬羽才松開抿緊的嘴唇,吐出一聲笑。
“看來傅珣都告訴你了。”傅喬羽說,“關于你那對倒黴爹媽。”
Advertisement
陸荷陽上前一把提起對方的衣領,睨着他狹長的雙眸。
傅喬羽不以為意,臉上還挂着笑:“說實話,我看得出來,傅珣對錢權毫無興趣,他回來是為了報複我,是為了你。”
他用力地撕扯下陸荷陽的手指,抻了抻被攥皺的衣領。
“早知道傅珣會因為這種事殺個回馬槍,我當初不惜一切代價都會殺了他。”
這大約是傅喬羽最後悔的一件事。當年車禍誤殺了陸秉文夫婦之後,他想過再次出手,但當時輿論正盛,陸珣、陸荷陽兄弟媒體關注度很高,他擔心再次出手會被警方懷疑,所以只能摁捺下此事。
最意外的是,登載這個車禍案件的報紙被送上了傅老爺子的餐桌,那天早晨,他讀過報,大抵是想起長子傅喬生一家的遭遇,又或是冥冥之中的血緣感應,他感嘆了一聲“可憐的孩子”。就這一句讓傅喬羽戰戰兢兢了很多年,他動了放人一馬的心思,認為只要派人看好陸珣,他永遠不知道真相,不會回到傅家,也就罷了,卻偏偏沒想到,被宿敵徐澗中抓到可趁之機,狠狠将了一軍。
“當人說出‘早知道’三個字的時候,就說明他已經一敗塗地了。”陸荷陽一語中的,道盡他的色厲內荏。
傅喬羽臉色蒼白了一瞬,挑了挑眉,那道擡頭紋愈發鮮明:“還不一定。”
“要知道,水那麽冷,那麽深。”他神經質地笑起來,“想活下來也不容易。”
看着他的面孔,陸荷陽忽然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想,這艘綠洲號使用的是最先進的定位技術,沒道理雷達會突然失靈,再加上這是徐氏的船,假如出問題,是一箭雙雕,既解決傅珣這個心頭大患,又能使徐氏的生意受到重創。
思及此處,陸荷陽手腳冰涼,他艱澀地開口:“這次的海難事故,難道也是你……?”
“噓。”傅喬羽目光閃爍,嘴角抿着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緩緩撥動佛珠,“陸老師,你的經歷應該給了你教訓,沒有證據的話,不要亂說。”
“你……!”
“就算是我,也不能怪我太狠心。”傅喬羽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坐下,身軀微倚,交疊起雙腿,“我求過他的,我說我不多要,就跟他平分,但你猜他說什麽?”
傅喬羽樂不可支,前仰後合:“他說,按照遺囑你只有5%。”
“呸,拿那個糟老頭子的話來搪塞我。”傅喬羽露出嫌惡的表情,不像是提起自己的父親,而是什麽礙眼的污漬,“我給他當兒子這麽多年了,比不過傅喬生就算了,連他的種都比不過。傅珣兩歲的時候,傅老頭就天天抱着他,寵着他,喊他一句爺爺他就想把遺産分給他。我的兒子呢?同樣是孫子,他正眼都沒瞧過。怎麽?傅喬生連放屁都是香的?”
當年傅喬生死後,傅老爺子收回家業,沒有放權給他,行将就木又将一切留給了傅珣,只給他留下5%的股權,這對他而言簡直是天大的侮辱。不過在陸荷陽看來,傅老爺子大抵對他的品行有所了解,所以遲遲不願放權,如今也算是仁至義盡。
傅喬羽随即深吸了一口氣,可能覺得在一個小輩面前說這些不太體面,又收斂了失控的表情:“後來傅珣這小子在船上,我也給他打過電話,我好話說盡,結果他罵了我一頓。”
他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抖出一枝來,放在鼻下細嗅,露出迷醉的神情:“是他不識好歹,你總不能還說我沒給過他機會。”
陸荷陽渾身像浸在冰水裏,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報應?”傅喬羽如聽笑話一般,失笑着站起身,“現在在水裏做水鬼的可不是我。”
“行了。我看你也不知道傅珣的生死,挺沒意思的。”傅喬羽指尖捏着煙打開門,程東旭伸手進衣兜裏,掏出打火機,傅喬羽擺擺手,将煙插回煙盒,随手裝進口袋。
“我信佛,戒了。”
傅喬羽走後,陸荷陽脫力般地往後跌了一步,被留下的程東旭穩穩扶住。
“哥,你沒事吧?”
陸荷陽只覺精疲力盡,取下眼鏡狠狠揉着眉心:“沒事。”
程東旭從床下拎了一個手提袋上來又說:“我一聽說這個消息就趕着來,想着給你們帶一點換洗衣服和現金。”
他拉開手提袋,最上面一件是傅珣常系的羊絨圍巾,他手停在那,喉頭有點堵:“珣哥他……不會有事的。”
陸荷陽拍拍他的肩,又說謝謝。
程東旭擦了擦眼睛:“剛剛站我旁邊的姑娘,是珣哥的秘書程奚。”
“我們都站在珣哥這邊的,但是我們合同簽在集團下面,珣哥不在,傅喬羽勢力很大,他要求我們同行,我們也沒有辦法。”
陸荷陽明白他的意思:“理解,我不會怪你們的。”
“害,是,都是打工人嘛。”程東旭咧開嘴苦笑,“不過你放心,要是珣哥真的回不來,我就辭職。”
“這是兩碼事。”陸荷陽說,“辭不辭在你。”
程東旭撓了撓頭又說:“我看你狀态也不是很好,這幾天受驚挨凍的,要不你先回嘉佑市,我在這邊等消息。”
陸荷陽領了好意,搖了搖頭:“我跟學校請過假了,想自己在這邊等。”
畢竟兄弟情深,程東旭也能理解,只好妥協:“那這樣,總住院也不是事兒,一會我在碼頭附近給你開個賓館,你出院以後直接去那邊住。等過幾天,你想回了,就跟我說,我給你訂機票。”
陸荷陽點點頭,也無餘力考慮其他,只得再三表示感謝。
他本抱着小住的想法,想着三天,最多三天怎麽都會有消息,卻沒想到五天後,依然毫無音訊。碼頭設立的救援指揮部已經到了看到他就知道他為何而來的地步,然而卻沒有辦法給他一個他想要的答案。
事故死亡人數明确記錄在案的已經超過30人,主要是處于底層的船員與乘客,因為水流灌入太急,沒有來得及逃生。事故發生的第十天,救援指揮部決定用浮船塢的方式進行沉船打撈。
前天下過一場雨,會落的樹葉都已落盡了,四季常綠的倒還幸存一些,氣溫又降幾度,濕意如刃,劈肌刮骨般的。陸荷陽縮了縮脖子,将臉更深地埋進圍巾裏去。
那是傅珣的圍巾。
他被同意和其他乘客家屬一起坐在指揮室,觀看從遙遠海域傳輸回來的打撈畫面。
陰郁的天空與灰色的海面相連,海鳥低飛盤旋,浮吊船将沉船整體起吊,巨大的綠洲號轟然劈開水面,水流從兩側湍急下墜,露出最前端的一個角。
船身布滿污泥,桅杆上纏繞水藻,鋼板因為巨大的水壓而變形。
沒人看得出它曾經的輝煌。
在蔚藍的海域乘風破浪,有穿紅裙翩翩起舞的墨西哥女郎,有最熱鬧的酒吧,炙熱的賭場;承載無數家庭的歡樂、遠行的憧憬,承載徐令妤逃離桎梏、赴歐深造的夢想,還有傅珣抽了一半的煙,他動情的吻和擁抱。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海面的泡沫,碎得幹幹淨淨。
在聽到船艙內部發現仍有遺體的時候,陸荷陽鼻腔發酸,垂下目光,用手指攥緊了挂在脖頸上的戒指。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強忍住流淚的沖動,站起身走出去。确認遺體身份的工作耗時冗長,他在這裏等,只會更加煎熬。
冷冽的空氣使他稍微冷靜了些,但腿抖得幾乎走不了路,他就蹲在門邊,蹲了足足十分鐘。直到有一個工作人員發現了他,問他有沒有事,他撐着牆強行要站起來,可腿已經麻了,針紮似的。太苦了,又太狼狽,倒使得他笑了出來,他吸了吸鼻子回答:“沒事,就是腿麻了。”
對方目露同情,然後要了一輛車送他回賓館。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下的車,怎麽進的賓館大門,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入電梯摁下按鈕,等他回過神的時候,電梯門打開,進來兩個來旅游的女大學生,像擲進來一筒點燃的爆竹一樣噼裏啪啦地講話。一個神采飛揚說“剛剛那個男的好帥”,另一個由衷感慨“真的極品”。
陸荷陽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樓層,只好出聲說了一句“借過”,擠下電梯。
這家賓館很老,光線昏暗,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氣和消毒水的味道。走廊裏很安靜,地毯幾乎吸收了全部的腳步聲。
他低着頭恍惚地朝裏走,忽然聽到有人喊了他一聲。
“陸荷陽。”
心髒皺縮了一下,他以為是幻覺,晃了晃頭。
又是一聲。聲調上揚,吐字更清晰。
“陸荷陽。”
是傅珣的聲音。
他猛地擡起頭,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逆着光立在他的房門外,一條腿半屈着靠在門板上。
心跳得好快,呼吸亂得一塌糊塗,陸荷陽覺得自己在笑,可是臉上又是濕的,以至于脖頸上的圍巾也變得潮濕,濕乎乎地黏在下巴上。
好讨厭。
傅珣真的很讨厭。
這個讨厭的人,他從少年時代就恨的人,總是讓他“過敏”的人,兇巴巴又死要面子的人,朝他展開雙臂,向他袒露最脆弱的部分,等他躍進他的懷抱。
因為逆光,陸荷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覺得他一定在笑,那對瑞鳳眼一定彎得很性感,很漂亮。
所以傅珣笑着開口。
“抱歉。”他說,“我沒有坐上那艘救生艇,還可不可以做你的愛人?”
絆倒鐵盒
上上章大喊不可以的寶子們,這一章請大聲吶喊:可以!
為了520甜甜,今天多放一章,而且這一章真的很長,明日就容我休息一下啦,不要等。我們後天再見,後面兩章會很甜。愛你們。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