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

何以随挂了電話就匆匆趕往醫院。

前幾天剛做完手術的一個癌症患者因手術時沒有将體內的惡性腫瘤發生的擴散徹底清除幹淨,何以随當時做手術的時候就發現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她的腦神經周圍,在保證不能切到腦神經而使大腦功能受損的情況下,他已經盡力,只是還是無法做到完全切除。

惡性腫瘤在她體內會不斷地出現複制,擴散和分裂,這些何以随都預想到了,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手術室內,何以随看着眼眶都紅了的助手江北栀,其實他的難過并不比她少。

只是他是主刀,他不能。

“準備縫合。”

出手術室後,江北栀終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一向嚴肅的何以随也沒有想往常一樣出聲教訓她,只是給她遞了幾張紙巾。

“給你十分鐘時間。”

畢竟這是江北栀第一次面臨這個,第一次清清楚楚地體會到作為醫生的無力感。

他第一次送走的病人,是一個小男孩,才九歲。何以随至今都記得那個小男孩的模樣,白白胖胖的,頂着一頭的自然卷,還有蛀牙,特別喜歡吃牛奶糖。

也記得那種無能為力的心痛,哪怕他現在已經是副主任,哪怕,他已經是老師。

夜晚,何以随站在病房門口,看着因女兒的病情而愁得頭發花白的父母,四肢僵硬,遲遲邁不開腿進去。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女孩,因為化療會掉很多很多的頭發,她不忍心看着父母難過,幹脆一咬牙直接剃了個光頭。

猶記得曲依依剛來的時候還留着烏黑亮麗的長發,喜歡紮高馬尾,一臉的青春靓麗。

有時候還會趁着護士不注意偷偷給自己塗口紅。

她才十六歲啊,正值風華正茂的花樣年華,這個世界還有諸多美好她都未曾體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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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随心情複雜,可在一群學生面前,他不能在工作期間參雜太多私人感情,他是一名老師,更是一名醫生。

他讓身後的這些實習醫生繼續去查下一個病房,他自己則擡腳,走了進去。

憔悴的父母默默地守在自己的女兒身邊,何以随走進去拍了拍那位父親的肩膀。

此時無聲勝有聲,何以随沒有開口,默默地站在病床前,在心裏給了自己五分鐘的時間。

五分鐘一到,再出病房門時,他又是那個精神抖擻、醫術精湛的何主任。

周一的幼兒園總是忙碌的,宋清然站在門口迎着小朋友們入園。今天是周一,小朋友們也要‘倒時差’。

有的小朋友興致缺缺,根本就沒辦法按照正常的課表來上課,宋清然随機應變搞了個之前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游戲,網小魚。

效果立竿見影,果然立馬就調動了孩子們的積極性。

這個年紀的孩子對新鮮的事物特別感興趣,她們會不停地追問你十萬個為什麽,宋清然的教學理念與園長一致,她也認為幼兒園的孩子不宜接受太多外界的知識幹擾。

比起讓他們提前去汲取知識,宋清然認為他們應該更注重去培養孩子們的興趣愛好,給他們那雙本就善于發現美的眼睛加上放大鏡。

氣氛還算和諧融洽,不過宋清然發現一個問題,陳浩安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吃飯喝水的時候也總是說不餓不渴。

他平時不這樣,可活潑了,甚至還會在宋清然叫不動其他小朋友的時候幫忙組織小朋友們不要說話。

可他今天整個人看起來蔫蔫的,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也只是搖頭不說話。她們幼兒園是全日制幼兒園,宋清然不放心給徐慧打了電話,結果她沒接。

直到下午快放學的時候她才給宋清然回了電話,就只說沒生病,還有等會放學她沒時間去接陳浩安。

宋清然強忍內心的激動,若無其事地組織小朋友們收拾好自己地小書包,等着家長來接。

他們幼兒園是四點半放學,大部分家長都是準時來接自己的孩子,只有少部分家長會遲到,今天也一樣,五點不到所有的小朋友就都被自己的家長接走了。

可就是遲遲不見何以随的身影,不用想,宋清然也能猜到他肯定是被醫院的事情絆住腳了。

她蹲下身,把陳浩安的藍色小書包放到旁邊的凳子上,特別認真地問他:“浩浩今天不開心對嗎?”

小男孩挺倔強,低着頭不願意說話。

宋清然也不在意,繼續問道:“為什麽呢?宋老師很想知道,因為宋老師想然浩浩開心。”

他眨巴着眼睛,把玩着書包帶子,有些不知所措。

“浩浩不相信宋老師嗎?那宋老師跟浩浩說一個宋老師的秘密吧。”她看着眼前這個滿臉好奇的小男孩,摸了摸他的頭。

“宋老師的媽媽很久之前就離開了宋老師,和浩浩的爸爸一樣?”

陳浩安擡起頭來,伸手去摸宋清然的臉。

“那宋老師想媽媽的時候怎麽辦呢?”

他媽媽工作很忙,他見不到媽媽的時候總是會特別難過。他從來沒有見過爸爸,每次看到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舉高高的時候,他都特別羨慕。

宋清然假裝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你記得宋老師給你們講過的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嗎?宋老師小的時候特別不懂事,經常像小蝌蚪一樣吵着要找媽媽。宋老師的爸爸也因此感到很難過,所以我現在長大了特別後悔。”

“後悔小的時候總是不懂事,讓爸爸難過。”

陳浩安聽完羞愧地低下了頭,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宋老師,浩浩錯了。”

“奶奶說我要是不好好吃飯,媽媽知道了就會回來教訓我。”

宋清然拿出紙巾給他擦眼淚,“所以你今天才故意不好好吃飯,故意表現不好,就是想讓老師打電話給你媽媽對嗎?”

陳浩安點點頭,“宋老師,浩浩是個壞孩子。”

宋清然将紙巾攥在手上,拉着他的小手,“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哦。”

如她所想,他只是想媽媽了。

“那浩浩可以幫宋老師保守秘密嗎?”宋清然問得很認真,像對待朋友一樣,而不是只把他當成一個孩子。

宋清然聞到淡淡的煙味,一擡頭就看到了站在距離他們幾米處背着他們抽煙的何以随,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指間的那根煙已經差不多要燃盡了。

見宋清然牽着陳浩安朝他走過去,他連忙将煙掐滅,又扔進了垃圾桶,這才闊步朝對面的人走過去。

“什麽時候來的?”宋清然問。

“剛到。”

其實在宋清然說告訴他一個秘密的時候他就來了,不過他沒有打擾。

“何叔叔,今天是你來接我嗎?”陳浩安小朋友開口問道。

何以随摸着他的小臉蛋點頭,“你媽媽沒時間。”

何以随只是個科室副主任都那麽忙,更何況徐慧還是一個主任。

“可是,媽媽說今天會來接我,然後一起去外婆家吃飯的。”

宋清然見狀彎腰給他理了下衣服領子,笑着開口說:“我記得你前天跟老師說你家裏的水仙花開了,宋老師呀,特別喜歡水仙花,你可以帶老師去看看嗎?”

陳浩安擡頭看她,小眼睛瞪得圓圓的,用力地點了下頭,“宋老師,我跟你說我家院子裏的水仙花開得可好了,特別大,書裏說那麽大的花朵裏面肯定住了個花仙子。”

宋清然牽着他上了車。

陳浩安恢複了原來的活潑性子,拉着宋清然一直說話,一會兒說他家的喇叭花也特別美,不僅引來了蝴蝶,還有蜻蜓。

一會兒又說今天早上起來上學的路上,他發現小區門口那個保安爺爺的鹦鹉其實是人變的,因為它跟他說早上好。

宋清然哭笑不得,但也沒糾正他。

小孩子裏的世界很多時候是沒有對錯之分的,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王國裏,有一套獨有的森林準則。

陳浩安小朋友太有趣了,不僅逗笑了宋老師,連駕駛座的何醫生都憋不出輕笑出聲。

何以随聽着他說的這些趣事,有些忍俊不禁,這小嘴叭叭的,和他爸媽一點都不像。

他其實想跟宋清然說句抱歉,醫院臨時有事情耽擱了一會兒,還有這幾天他幾乎每天下班前都會去看一眼曲依依。

其實他們都知道,她的生命快凋零了。

宋清然聽着陳浩安的各種叽叽喳喳,視線偶爾會落在何以随身上,有一陣的恍惚,仿佛回到了高中每周一升國旗的時候。

只有唱國歌的時候,所有人才會莊嚴肅穆地跟着唱,國歌一結束,後排的同學就開始背着老師講小話。

那時,何以随他倆都站在後排。

何以随是因為個子高,老師要求。

而宋清然則是因為,想見的人在後排。

那個時候,何以随也不愛說話,但不像現在這樣嚴肅,大多時候都是旁邊的人在鬧,他安靜地聽着,然後一群人都在憋笑,生怕被年級組長逮到,然後被罵。

宋清然從來都不分心到其他事情上,只是專心偷看何以随。

有次因為站她旁邊的同學一直跟她說話,她分神了好多次,最後連何以随面都沒見到。

自那之後,宋清然就索性拿本英語單詞小甘下去,這樣就不會妨礙她偷看何以随了。

今天的他,像高中時候一樣,笑得開懷。

快到陳浩安家那條胡同口的時候,何以随接了個電話。

宋清然跟陳浩安做了個‘噓’的手勢,讓他先不要講話。

接了電話的何以随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他停了車子,回頭對宋清然開口。

“宋老師,不好意思,麻煩你送浩浩回家一下,我現在必須趕回醫院。”

他說這話的時候,宋清然已經拿好書包,手已經往車門伸去了。

“沒事,何醫生,你先去忙吧。”說完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牽着陳浩安的手就下了車。

她的視線本就一直在他身上回寰,她看到了,是江北栀打來的電話。

在看到他臉上的神情直接是晴轉暴雨的時候,她就猜到了。

“宋老師,你看何叔叔跟我媽媽一樣自私,總是說話不算數。”

宋清然聞言停下腳步,蹲下身來,看着陳浩安認真地說:“他們的确總是會說話不算數,可是他們的每一次食言,都是為了守護其他人的生命,他們做的才是最無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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