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戰争自然避免不了死亡。

當狼煙四起,蒼梧鐵騎沖入阿古達木草原,與北留集結的騎兵迎面相撞時,就注定了利刃與血肉交戰的開始。

殘陽西垂漸漸沒了輝煌是色澤,漫天的雲層彩霞似被地上的鮮血暈染,大片大片透着血芒,膠着粘稠,好似下一瞬間就能從天幕深處壓下來一般。

北風獵獵吹亂了慕時漪鬓角的烏發,她盯着極遠處厮殺的大軍,許久才從幹澀喉中找回聲音:“三哥哥,你說這場戰争在冬天來臨前能結束嗎?”

慕行東身形很高,他身上铠甲還未換下,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指節發白:“你怕今年新歲來臨時,回不去堰都?”

慕時漪搖頭,她看向位于蒼梧東側天渡的方向:“堰都我随時都能回去,我擔心的是像三哥哥說的那般,天渡的方向,若是這時候,大皇子乘機圍攻蒼梧我們要如何對付?”

“妹妹忘了,我留下是作何用的?”慕行東聲音很淡,裏頭的肅殺之氣也沒有絲毫減少。

這時慕時漪才注意到,除了父親帶走的大軍外,城中還留有許多鎮守在遠處的将士。

“不要擔心,慕家十年雌伏忍讓,為的就是現在,大皇子想帶兵越過蒼梧,再沿線攻打蒼西?”

“哼!他想都別想!”

慕時漪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三哥哥,我若未曾嫁給殿下,或殿下未曾父親想的那般,我們慕家是不是會……”

她輕輕把“反”這個字咽下,鳳眼卻在瞬間睜得大大裏,裏頭泛着波光粼粼的鋒芒,聰慧機警,不亞于兄長的果斷。

三皇子花正禮就站在慕時漪身後的位置,他唇角依舊勾着平日裏那種招貓逗狗的壞笑,眼神卻不自覺落在慕行東身上。

慕行東擡眼,漆黑眼眸看向花正禮:“我與家妹聊這般私密的事,三皇子殿下不考慮避嫌麽?”

花正禮懶洋洋伸了個懶腰,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時漪嫂嫂,我不能聽麽?”

慕時漪似笑非笑:“那三殿下就站在一旁聽着吧,若敢往外多說一個字,我就讓鐮伯殺了殿下,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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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殺吧,殺吧,殺了本殿下給嫂嫂助興。”

花正禮是打定注意不避嫌了,慕時漪笑了笑:“三哥哥但說無妨,三皇子殿下不會胡亂說出去的。”

慕行東沉吟片刻:“慕家再忠心也不可能拿全族信命去作為籌碼,若堰都真的胃口養大了,要斷了慕家的後路,慕家雖不會反,但也不建議換一個明君。”

“所以這些年,你父親一直在考量幾個皇子間的做派。”

慕行東聲音頓了頓:“本來是屬意大皇子的,若帝王駕崩後,太後全權掌政,就支持大皇子上位。”

慕時漪烏眸中劃過意外:“父親當初就沒考慮支持過太子殿下?”

“沒有,殿下從來不在你父親的考慮範圍,若大皇子不行,就從花家皇族中挑選聽話的少年,或是讓三皇子頂上。”

慕時漪不解:“為什麽?”

慕行東看了一眼花正禮:“因為太子殿下的心思你父親從來看不懂,也看不透,特別是十年前,殿下在瘋狂找你,更讓父親不安。”

慕行東輕聲一嘆,無奈笑了笑:“只是我們怎麽也想不到,當年我們為了隐藏你的一切費盡心思,這十年中,父親和家中也不斷出手掃清你的蹤跡,到底還是被太子殿下尋到了。”

夏風微寒,天邊沒了亮色,沉沉黑雲壓着比烏雲更為沉重的大軍,火把沖天而起,厮殺聲更是不斷。

慕時漪整個人顯得有些恍惚,她下意識咬着唇瓣,聲音吶吶道:“可……最後,家中為什麽又會同意,畢竟我與殿下成婚是私下的,堰都那一關還沒過。”

“因為殿下有信仰卻嚴格恪守着屬于他的原則。”

“他來蒼梧找你父親求娶你時,不光是誠意,更是膽識和格局。”

“他的執着與瘋狂,當年曾讓慕家所有的長輩膽寒,而十年後,他的執着和瘋狂,卻是讓你父親不得不答應。”

慕時漪心口壓着一團火,眼睛脹脹酸澀,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然而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來,明明手腳冰涼,空氣中是粘稠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慕行秋擡手寵溺揉了揉她被風吹亂的秀發:“哥哥這一輩子很少佩服誰,除了你父親,如今太子也不得不令我佩服。”

一向喜歡插科打诨的花三皇子難得沉默,他看向城樓下,黑壓壓集結的軍隊,慢悠悠道:“慕三公子放心去守天渡和蒼梧之間的界限吧。”

“花三我雖不争氣,在整個大燕國中都是廢物名聲,到底我是太子哥哥和慕家當年的貴妃娘娘教出來的孩子,雖然不才,但護着自家大嫂的能力還是有的。”

“時漪,走了。”慕行東轉身,朝城樓下走去。

他身形挺拔,明明大不了她幾歲,卻看着老成不少,隐隐有父兄的風範。

“三哥哥,小心些。”慕時漪朝他身後大喊。

“好。”

厮殺聲依舊落在耳邊,黑雲烏壓壓,眼看就要下雨了。

慕時漪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朝花正禮道:“三殿下,該用膳了,回去吧。”

用過晚膳後,慕時漪坐在臨窗的書案旁處理食物,在這間隙中,一直有消息遞進來,屋裏掌了燈,隐隐綽綽,落在她側臉上,精致如上好的羊脂玉。

鐮伯站在門外,黑衣黑色鬥笠,還是堰都裏那副車夫打扮,遮去了半張面容,鬥笠下一雙寒目卻亮的吓人。

“殿下,難得。”鐮伯視線落在花正禮身上。

花正禮站在鐮伯側邊,一向不學無術的他,手上竟然握着一把長劍,無聲無息。

不過想想也是,花正禮小時候跟着慕家貴妃長大,後來貴妃死後,養在宮中,看似和太子正鋒相對,但是從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而且這十年間,太子經常生病在皇家別院修養,三皇子更是時不時找了借口去皇家別院做妖,誰能料到,三皇子看似一個蠢貨,卻早早的抱了太子這條大腿呢。

黑沉沉的氣壓,整個大燕邊疆從蒼梧主動對北留出兵開始,全都亂了。

蒼西以鎮北王徐仰川為首,開始對東胡境內主動出兵,蒼梧更不用說,整個沿線都在對峙,然後就是大皇子鎮守的天渡。

天渡雖然時常也會遭遇小股北留散兵攻擊,好在小打小鬧,還比不上境內馬賊來得兇猛,這些年來,更是與蒼梧眼線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在蒼梧對北留出兵的第二日,大皇子花上章親自領兵,二十萬大軍壓線,對上慕行東帶來的五萬大軍。

理由很簡單。

他作為皇子,更是作為天渡統帥,他也有義務對北留出兵,但是要從蒼梧借道。

這理由說的冠冕堂皇,根本沒有讓人拒絕的後路。

偏偏他遇上的是慕家最難纏的慕行東,他雖不似三皇子那般插科打诨,但是忽悠裝傻也有自己的一套。

五萬大軍對上花上章二十萬兵馬,看似穩輸,他卻篤定今日花上章也只是試探觀望狀态,若是貿然出兵,指揮引發燕北混亂。

蒼梧城中,慕時漪睡了兩個多時辰就起身了,山栀端了一疊厚厚消息進來:“姑娘,大皇子和三公子對上了,若是開戰,大皇子首沖的就是蒼梧腹地的主城。”

“我知道。”慕時漪點頭,“我相信三哥哥能拖住,只要堅持到殿下回信。”

“會打起來麽?”山栀有些憂心。

慕時漪捏着薄薄信件的指尖發緊:“會。”

山栀的心沉了沉:“都是大燕子民。”

“上位者若沒有慈悲心,民不聊生就是結局。”

她有些疲憊揉了揉眉心,緩緩道:“其實平亂邊疆,最好的辦法就是蒼梧與蒼西合謀,最先最懂對天渡出兵,但是這個方案,被父兄和殿下同時否決了。”

“因為他們不想看到民不聊生,血流成河。”

十日後。

暴雨下的人眼都睜不開,天穹低垂,好似随時都能塌下來一般。

北留的兵馬已被蒼梧鐵騎逼到了阿古達木草原中部,再往後一百裏地,就是荒蕪貧瘠的古北口。

前方在打仗,不斷有傷亡,那混着血的雨水,滲透土地,染紅青綠草地,火光沖天中伴着厮殺的吶喊聲。

然而戰場後方的,美酒佳肴,穿着薄紗跳舞的女人,不停宰殺烤制的牛羊,北留王庭的貴族們依舊在聲色犬馬,那些女人扭着蛇腰,攀附在男人身上。

“可汗,我們擋不住了。”不斷有士兵進來禀報消息。

然而這位北留可汗卻從未放在心上:“瘦弱的大燕士兵,比不過草原的野狼,天神保佑的北留怎麽可能會敗?”

“慶格爾泰呢?讓他去,去殺了蒼梧的統帥,讓他和堰都通信,告訴太後,若想坐穩皇位,就給我好好教訓蒼梧!”

北留這十年來,次次都能在蒼梧邊境讨取好處。

這些時間,也夠麻痹一個王朝,養廢一群将領,當蒼梧露出深藏的獠牙時,北留被屠殺不過是早晚的時。

雖然草原的男人高大威猛,更是好戰,但當前方突然遇到猛烈攻擊士氣不足,後方混亂時,就預示着北留必将如潮水般倒下。

寒箭,帶着肅殺的風聲,穿過帳簾,倏地一下,射進了北留可汗的眉心。

帳篷裏,先是不可思議的安靜,然後就是尖叫聲和瘋狂往外逃的人群。

十幾人組成的騎兵小隊,不知何時越過了北留王庭的護衛,站在王帳前。

那位被稱做慶格爾泰的草原将領,心口破了個大洞,鮮血噴濺而出,他依舊站着,但早已死不瞑目,在他身後站着一人。

垂過腳踝的銀發,紅衣服獵獵作響。

趙夜清左手握着的羽扇,搖得嘩嘩作響,那雙狐貍一般妖豔的眼睛,似笑非笑看着手中舉着箭矢的男人,笑眯眯道:“太子殿下,好久不見。”

“哎呀抱歉,早來一步,殺了你們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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