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蒼梧東面與天渡交界的臨時營地。

高牆雖比不得蒼梧主城的巍峨高聳,但在防禦這方面,慕家向來是舍得花錢,铠甲糧草各類辎重都是最好的,若真是打起來,也不見得對方二十萬大軍,能有多大優勢。

兩軍對壘,無形中是鋪天蓋地的肅殺,涼風吹得旗幟獵獵作響。

遠闊無際蒼穹下,一只生得威猛的海東青從高空驟然俯沖往下,而後穩穩落在慕行秋肩頭,它邀功一般,用鷹嘴蹭了蹭慕行秋的面頰。

慕時漪看得驚奇,她記得徐知意在信中說過,她大哥哥慕行秋有只海東青是及冠那年,父親從阿古達木草原深處帶回來的禮物。

不曾想這般猛禽在兄長面前,竟是難得如此乖順。

慕時漪好奇,伸手想摸,卻被花鶴玉伸手阻止:“你兄長這只太兇,會傷着你。”

“若是喜歡,我日後尋了幼鳥給你養着玩,這東西要從小養着的才溫順。”

慕行秋看着花鶴玉護犢子一般模樣,當即笑着打趣:“太子殿下,海東青這種幼鳥可不好尋。”

花鶴玉扯唇笑了,伸手把慕時漪扯進懷中:“我家卿卿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孤也得給她尋來。”

慕行秋無奈搖頭,指向身後營帳:“邊塞風沙大,日頭更是毒辣,我們進去再說。”

透氣的竹簾從外頭掀開,營帳內沿襲了慕家男人一貫簡約幹淨利落的布置。

慕時漪走在前頭,擡眼看去這裏邊除了一張放滿各類書信的書案外,還有就是用來隔斷的屏風,以及屏風後頭放置着的矮榻。

除了這些外,桌案前邊剩了半數空間,放着議事所需的桌椅。

慕行秋應該是怕慕時漪不習慣,還特地把矮榻上放着的薄被拿來墊在她身後的椅子下:“妹妹若覺得不習慣,就叫人把馬車裏放着的軟墊搬進來。”

慕時漪自小被父兄寵着,哪怕在堰都為質子也有族中長輩疼惜,就算和方晏儒成婚到和離,她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受不得半點委屈的金枝玉葉。

Advertisement

和離之又被污蔑通敵,這一路上的奔波逃亡,也有花鶴玉裏裏外外護着,可以說是生來在物質上就是比公主還要嬌生慣養的女子。

這大半年同花鶴玉的相處,她更是被養得如貓兒一般,嬌貴得愈發無法無天,怕冷又怕熱,吃穿用度哪樣不是精致的。

這會子慕時漪被兄長這般貼心,她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大哥哥也太見外了,我雖平日裏嬌氣了些,可也不是那般如豆腐那般嬌的人兒,上戰場殺敵不行,若是日後會堰都,若是同那些勳貴府上的貴女打架,那我定穩贏的。”

慕行秋自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蒼梧,他從未去過堰都,所見的姑娘,除了慕時漪和徐知意,也就剩下蒼梧城中住的那些能行軍打仗的女子了,所以慕時漪說能打得過堰都貴女,他是不太信的。

畢竟這些年中除慕時漪外,慕行秋可真沒見過比她更嬌氣的女子。

當下慕行秋也不點破,轉而擡眼看向花鶴玉:“殿下,你去阿古達木草原尋巫醫解藥,身上的毒可是解了?”

“未曾。”花鶴玉從懷中掏出刺殺北留王庭時,趙夜清讓婢女纖纖拿給他的玉瓶,“暫時未用。”

慕行秋略有不解,明明那藥已私下找了郎中和妙春堂杜掌櫃等人看過,是解藥無誤,為何花鶴玉遲遲不用,總歸不可能是怕欠趙夜清人情的。

花鶴玉掃了慕行秋一眼,語調淡淡道:“孤離開堰都皇家別院的事,太後已通過趙夜清那邊的關系知曉,但中毒解藥這事,藥是趙夜清親自給的,雖不知他出于何種目的,想必他并未對外漏出消息,堰都那邊一時半會不會起別的心思。”

“這些年在宮中,孤自來身子骨弱,時常重病閉門不出,也是朝中那些天子重臣都知曉的事。”

“如今去見大皇子,若是身體莫名其妙好了,又被察覺,你覺得堰都那些忌憚孤的人,還會心安理得放任孤繼續在涼州?”

慕行秋有一瞬間的失神,他自小就知道天家無情,可未曾想到竟能淡漠算計道如此境地。

“孤的父皇如今還能心安理得裝做重症不治模樣,日日昏迷不醒騙過宋太後,大抵也是打着我與宋家相鬥,他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主意。”

花鶴玉扯着唇角,嘲諷一笑:“可孤的身子骨若是好了,孤的父皇還能如此高枕無憂?”

“孤這半生,從母後腹中出生伊始,就是一枚棋子,只不過出人意料,多了幾分常人難得的聰慧,便被父皇防範猜忌多年。”

“殿下在我心中,哪裏是棋子,分明就是凡塵難尋的璞玉,是世間唯一入得了我眼的郎君。”慕時漪心底鈍痛,她緊緊握着的手,堅定且自豪。

花鶴玉眼中看似透着漫不經心的笑意,然而他微顫的掌心,卻透出他的執着。

慕行秋沉默許久,斟酌問:“殿下一直不用解藥,日後可會影響身體恢複?”

“無礙的,除了毒物發作時有些許疼痛外,因自小習武又與這毒相伴十來年早已習慣,這影響可以忽略不計。”

花鶴玉說得不輕不重,慕時漪卻難受得呼吸都有些不暢。

她想到自己平日連指尖破了一小口子,殿下都要蹙眉心自責許久,可現在,他卻把自己的苦痛風輕雲淡一筆帶過,想着這些,慕時漪只覺堰都那些人實在可恨。

夫妻二人在蒼梧邊界休整了莫約半日,馬車繼續朝大皇子所在的天渡軍營方向駛去。

馬車車廂裏,慕時漪攥着花鶴玉衣袖,因用力過度細白的指尖沒了血色,她眼中的要不掩飾的心疼,聲音嬌嬌喚道:“殿下。”

“嗯?”花鶴玉垂眼往懷中看去。

只見懷中的小姑娘仰着腦袋,睜着濕漉漉的眼眸,目光含情,手掌心小心翼翼貼着他心口位置。

用軟得不能再軟的聲音,嬌嬌顫顫道:“殿下日後若是毒發難受,殿下就……就咬我吧。”

她伸出手,撩開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慕時漪卻沒注意到,花鶴玉漆深眸色落在她手腕往上半寸的地方,那裏有一道極淺的疤,哪怕每日慕時漪熟睡後,花鶴玉都會拿出極珍貴的傷藥給她塗抹,但小半年過去了,依舊留了疤痕。

此時他眸色再也無法保持淡定,忽而低頭,滾燙唇輕輕觸貼了一下那個位置,眼底憐惜自責一閃而過,卻真的抿唇用牙齒碰了碰她嬌嫩肌膚。

花鶴玉這一舉動,吓得慕時漪一時間動也不敢動,鳳眸緊眯着:“殿下若、若真的痛了,就咬我吧。”

花鶴玉哪裏舍得,不過是逗弄她罷了。

這瞬間,慕時漪只覺手腕上濕濕熱熱,像被什麽東西舔過。

等睜眼看去,羞得她低聲驚呼,趕緊把手腕藏在身後,嫩白指尖指着花鶴玉微微顫栗:“青天白日還在外頭,殿下怎能如此孟浪。”

花鶴玉心情甚好,他低低悶笑出聲:“毒物發作時不痛的,我若是難受,日後時漪親親便可緩解。”

“至于咬你?”

花鶴玉挑眉:“我哪裏舍得。”

這會子她渾身上下都滲着一層薄汗,加上又被男人抱在滾燙懷中,慕時漪輕咬着唇,聞着他身上好聞的旃檀冷香,只覺心安。

至于花鶴玉說舍不得咬她這個問題,慕時漪想了想,忽然想到前幾日他從阿古達木草原行回來那夜,夜裏他可不見得有多舍不得。

就如餓了許久的狼一般,把她整個人都“吃”了一遍,弄得她雪白肌膚上,如雪中盛開的紅梅。

雖那印子一兩日就能消,但也确确實實是他用牙弄出來的,四舍五入,不也算是咬了麽。

他們一行人在殘陽沉落地平線前,到達天渡境內。

馬車停下。

花鶴玉率先掀開竹簾走了出去,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被燕北冷厲的風一吹,衣袖蹁跹,出塵氣度,此時的他又成了堰都不食人間煙火的太子殿下。

下一刻,一只玉白皓腕從馬車車廂內伸出,纖纖玉手,修長如骨瓷,那手慢悠悠搭在花鶴玉的張開手心,裏頭的人被花鶴玉扶着,緩步走下馬車。

大皇子花上章就站在城樓下。

遠遠的他就認出那是花鶴玉的馬車,所以并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只是當花鶴玉親自從車中牽出一個絕世美人時,這才讓花上章愣住。

他眯眼看去,這兩人竟登對得如同仙君蓮座下的金童玉女般,說不出的和諧。

無由的,花上章心裏掀起一股無名火,他臉上笑意絲毫微變:“二弟,許久不見。”

“嗯。”

兩人遙遙對望,曾經都是帝王最為寵愛的孩子,後來一個年少離都,另一個死了母親,漸行漸遠,再相見時都已不再是當年的模樣。

花鶴玉的冷淡,換來了花上章許久的沉默。

“既然遠道而來,不如去城中多留幾日?”

“只是不知,這位是?”花長章暗藏深意的眼眸,便落在了一旁的慕時漪身上。

對于慕時漪的身份,花鶴玉并不打算掩飾,他伸手親密把人攬過:“我妻。”

“是麽?”

一抹嘲諷,極快從花上章眼中劃過:“本王若是沒記錯,父皇并沒有給二弟賜婚,這‘我妻’二字又算作什麽”

“二弟向來是有規矩的人,皇兄我倒是沒想到,二弟也有這般随性胡來的時候。”

花鶴玉只勾着唇,似笑非笑睥向花上章:“何為胡來?”

“難道皇兄也是迂腐之人?”

花上章笑而不語,視線看向慕時漪:“不知姑娘是堰都哪個勳貴家中貴女,竟得本王二弟如此看重?”

慕時漪眼簾稍擡,語調疏離淡漠:“我不是什麽堰都貴女,入不得大皇子殿下的眼。”

“不過生來幸運了些,托生在蒼梧宣威大将軍府上,是他唯一的嫡女,所以可比不得大皇子口中那些勳貴只女。”

蒼梧?

慕家?

慕重雲的嫡女?

花上章只覺內心翻湧,垂在袖中手不住微顫,雖早就猜到花鶴玉與蒼梧之間似是而非的那層關系,但他怎麽也沒想到,他那個谪仙般不染凡塵的弟弟,竟會娶一個和離過的女人為妻。

看他那模樣,還是奉若珠寶的寵着的。

他只覺不能接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