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可是你的比賽……”顧流火趴在桌上,弱弱道。

“我們那邊有守靈三天的習俗,個人賽應該是趕不上了,不過還有團體賽……沒關系的。”冬籬搖頭,強迫自己做出滿不在乎的表情。

顧流火緊緊蹙着眉頭,毫不掩飾臉上的不解。

“沒辦法……反正就算這次錯過了,以後也會有機會的。”冬籬想到剛才父親說的那些話,腦袋就疼得厲害。

說實話,她和大舅關系并不算好,一年也就見得到那麽三四次。但大舅的的确确是她家為數不多的直系親屬之一,小縣城人少,嘴碎,好面子,她如果不回去守靈,不知道冬家會被別傳成什麽樣。

冬援國就是典型的小縣城裏的中年男性,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要。要讓他聽到別人議論說“冬家女兒是個白眼狼,家裏死人了都不肯從大城市回來”,還不如讓他去死。

而且奶奶王素清年紀本來就大了,說不定這回傷心過度,一不小心就跟着大兒子去了。冬籬再怎麽冷血也沒辦法眼睜睜看着照顧自己長大的奶奶離世,自己卻什麽都不做,更何況冬籬的性子和冷血兩字根本沾不上邊。

“乖,我最多一周就回來。”冬籬起身揉了揉顧流火的腦袋,小孩擡頭,一雙灰眸中仍然透着委屈和不解。

“我送你去機場……”顧流火拿出手機打車,聲音卻還是有些不情願的。

或許是電話裏差點和父親吵架的緣故,冬籬感覺現在的自己格外焦躁敏感,顧流火明明沒有再有一句反對,可是這時冬籬一看見顧流火臉上的不解和疑惑,就突然深刻地覺得,她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顧流火雖然支持冬籬做的決定,可她卻永遠理解不了為什麽,她選擇退讓只是因為她喜歡冬籬,而不是因為她能設身處地理解冬籬的處境。

此時還未長大的顧流火,還以為愛一個人就像是小時候在街上乞讨一樣,只要露出最甜美的笑,說着最讨人喜歡的話,就能騙到那人手中的糖。

此時還未長大的冬籬,還不知道在大多數普通人死水一般的生活中,能遇見一個無論多麽不理解,卻都願意站在你身後的人,是多麽值得珍惜的經歷。

冬籬在回蓉城的飛機上睡着了,做了個噩夢,她不記得具體夢到什麽,醒來時卻已是滿臉淚水。

飛機、火車、摩的。

冬籬終于在淩晨兩點回到老家,大舅鄉下的院子裏。

盡管夜已經很深了,院中也只有冬援國、王素清、大舅的兒子冬竹和妻子楊曉梅寥寥幾人,卻并不安靜。

院中擺着兩個火盆,一個燒炭一個燒紙,火光跳躍不息。

冬援國跪在火盆面前燒紙,一張一張。王素清在一邊哭得死去活來,嗓子早已啞得不行。楊曉梅一直在旁邊勸王素清,自己卻也不時抹抹眼淚。

冬籬的表哥冬竹,翹着二郎腿坐在炭盆邊的椅子上,開着外放玩手機游戲,不時蹦出一句粗口。

鄉下人住的都是自家蓋的兩層小樓,很簡陋,一樓只有一個正對着院子的大堂。大舅的冰棺就擺在大堂裏。

“南無阿彌陀佛”的聲音不大不小,蓋過了冬竹玩游戲鬧出的動靜,卻蓋不過王素清的哭聲。

冬籬今天一天的狀态都很不好,明明已經回家了,卻還是融不進去,看着面前的親戚們,就像自己置身事外,在看一場戲劇似的。

冬籬莫名想到了一本叫《局外人》的小說。

她跟在冬援國身後,給大舅上了三炷香,又跪到火盆邊燒紙。

大舅是跟人通宵喝酒後,又和一群狐朋狗友打麻将,下午直接猝死在麻将桌上。大舅不到五十歲,還是壯年,平時身體也不差,就這麽突兀地去了,是誰也沒想到的。

冬籬也很錯愕。

最傷心的還是奶奶王素清,雖然王素清跟小兒子一家住在縣城裏,但誰都看得出來她在兩個兒子中更喜歡誰,每年過年,王素清甚至會把省吃儉用一年攢下的一部分錢拿給大兒子置辦年貨。至于兩個孫輩就更不用說了,王素清守舊,重男輕女是誰都知道的,她對冬籬不差,可和孫子冬竹相比,那就是天差地別了。

作為冬家小輩裏唯一的男丁——雖然一共才兩人,冬竹可以說是蜜罐裏泡大的。

冬籬悄悄瞟了一眼翹着二郎腿玩游戲的冬竹,眼神晦暗不清。

如果是她,父親不知道要把她罵成什麽樣,可換做冬竹,仿佛所有人都覺得無所謂。就算躺在棺材裏的是他親爹,奶奶也不去說一句。

冬籬覺得心裏有點酸。

終于王素清哭暈過去了,天邊也漸漸泛起白,冬竹首先打着哈欠說要休息了,沒人攔他,冬籬猶豫片刻,實在覺得累得睜不開眼,也到二樓大堂的沙發上睡去了。

早晨九點左右,就有一些表親前來探望,冬籬只睡了四個小時,便被樓下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她起床繼續燒紙,招呼各位表親和鄉裏鄉親,換冬援國和舅媽回房睡覺。

“唉,冬子走得這麽早,也不知道嫂嫂該怎麽辦吶……”

“還好留下冬竹這麽個男娃娃。”

“是啊,總算沒斷了香火。”

冬籬和表親們不太熟,只安靜跪着燒紙,聽那些姑婆們叽叽喳喳。

離開村子有十來年了,村裏人似乎早就忘記當初柳家的兩位醫生,也只記得冬籬是“冬老的二孫女”。只有偶爾幾個老人前來燒紙時,會有幾分驚訝地感嘆,當年在藥房裏幫忙的小女娃,已經出落得這麽水靈了。

快到正午,王素清才從房間裏出來,臉色仍然是一片死灰。來幫忙的姑婆們立刻停下手中的事兒,上前來安慰她。

冬籬也過去,抱住奶奶瘦弱的肩膀。

昨晚王素清就只是一直趴着幹嚎,今天稍微清醒了些,口中開始念念有詞。

“兒啊,你還沒看到冬竹結婚抱孫子,你怎麽能這麽走了……兒啊……”

無非是重複這麽幾句。

冬籬霎時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到了晚上,客人都走得差不多後,一家人圍坐在火盆邊,王素清神情尤其悲怆。

“小竹,你爸他前幾天還跟我說,他盼着你抱孫子呢……”

冬竹頭都沒從手機上擡起來,略帶嗤笑:“奶奶,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呢。你看我家,又窮,又在山裏,我哪兒去找女朋友啊?難不成讓小冬籬給我從城裏拐一個回來?我覺得能成。”

楊曉梅像沒聽到兒子說的話似的,機械地往盆裏燒紙。

冬援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沒人指責冬竹給冬家丢面子,沒人罵他不孝。

王素清啞然,對着自己慣大的親孫子,舍不得打舍不得罵,她本來還想多說幾句,看冬竹那态度,最終又抹了抹眼淚,轉向冬籬的方向。

“小冬籬,你聽到沒?你在外邊讀書,幫大哥多看着點兒,以後你出息了,也別忘了你大哥。他早早沒了父親,哪兒像你這麽好命。”

“奶奶,我們都是一家人,能幫的,我當然會盡力幫。”冬籬拍着王素清消瘦的脊背,輕聲道。

王素清又掩面哭了會兒,沙啞着嗓子說:“我這下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媽,您別這麽說。”冬援國勸道。

王素清繼續道:“我就只有一個願望,想看小竹和冬籬好好成家,讓冬家的香火續下去。小竹的條件沒冬籬優秀,我也知道,所以我現在就盼着冬籬什麽時候結婚……”

冬籬拍着王素清脊背的手僵硬一瞬,下意識皺了眉:“奶奶,哥哥找女朋友不容易,我找男朋友也沒那麽容易啊……我大學還沒畢業,不急呢,奶奶。”

王素清拿冬竹沒轍,在冬籬面前可不一樣,一聽這話,瞬間淚如雨下,“我就知道,估計等我死了,都看不到了……我活了這一輩子,辛辛苦苦把你照顧大,還有當初你媽媽生病,一直都是我在照顧,結果現在我老了,要死了,你,你根本不在乎奶奶我的死活是不是?”

“冬籬!”冬援國聲音很重,“我當初讓你出去看看外邊的人,也不是讓你胡亂挑,挑來挑去,你反倒成被剩下的那個。陳廠長家的陳寒不就不錯嗎?你現在二十一了,也別看不上人家了。”

“對對!”王素清突然來了精神,“陳寒那孩子好,我記得。”

冬籬語氣為難:“可是,爸,奶奶,我和他那麽多年沒聯系了,怎麽可能呢?”

“怎麽不可能?人家上個月還打電話給我呢,還問我你的情況。”冬援國大聲道。

大舅媽也在一旁附和,說冬籬不小了,陳寒家裏條件又好,正合适。

冬籬在心裏嘆氣,原本是回家參加大舅的葬禮,沒想到最後反而是變成了自己的催婚大會。

冬籬心中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現在向家人出櫃,他們會是什麽反應?

這時,冬籬感覺到包裏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特別關心的長震動音效。

顧流火發消息來了。

冬籬沒有第一時間拿出手機。

冬籬家人都是有原型的,現實比小說更惡心人。小鄉鎮上民風淳樸是真,窮山惡水出刁民也是真。

前半部分碼字的時候笑被自己甜得哈哈哈,現在光是想想後面的劇情都想趴在床上哭,感覺自己就是個為虐而虐的屑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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