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色已晚,茫茫夜色籠罩,獨裴晏寝殿燈火通明。

宮人烏泱泱站了一地,殿門口的象牙雕雲鶴紋海棠式燈籠高高挂着,小太監提着明瓦燈,為皇帝照亮小路。

“下午不是還好好的嗎?”

皇帝大怒,一甩袍衫高坐于楠木交椅上,燭光輕落在他威嚴眉眼處。

李貴伏跪在地上,連磕好幾個響頭:“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殿下回來的時候身上只有皮肉傷,奴才不放心,想喚太醫前來,殿下不讓。不想傍晚時忽然起了高燒……”

李貴泣不成聲。

裴晏剛救了自己一命,聽聞對方出事,裴煜匆忙趕了過來,朝皇帝拱手請安。

皇帝擺手:“不必多禮。”他面容嚴肅,“之前你和宴兒在密林,你可有發現其他異常?”

密林雜草叢生,許是碰了什麽奇花異草也不一定。

裴煜垂首侍立,雙眉緊皺,思忖半晌,終搖頭。

黑熊高大兇猛,他和裴晏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将那畜生制服。彼時兩人傷痕累累,精疲力竭,哪還顧得上其他。

裴煜細細回想,倏地仰起頭:“那黑熊兇殘,五哥曾被它摔落在地,那時五哥曾陷入一小段昏迷,會不會是那時……”

太醫靜立在一旁,撫着長須道:“或許是那時受的內傷,也不一定。倘若真摔傷了腦子,那後果可就……”

皇帝面色鐵青:“說!”

太醫垂手:“若真是腦傷,很有可能記憶受損,還有可能……損了智力。”

損了智力,便和癡傻小兒無異。

前朝一位王爺便是如此,自樹上摔下後,終身癡傻。

李貴震驚,跌坐在地。

裴晏剛得寵,殿中人跟着水漲船高,不想會碰上此事。

嗚咽之聲絡繹不絕。

沈鸾剛步入殿中,便聽見一聲聲哀嚎,她下意識攥緊裴衡的手腕。

“卿卿。”裴衡輕聲安撫。

沈鸾眼皮不停跳動,她雖不喜裴晏,然想到那樣的人以後或許如癡傻兒一樣……沈鸾忍不住心驚膽跳。

她轉首,玻璃炕屏擋着,隐隐只能望見裏邊隐隐綽綽宮人走動的身影。

“長安,怎麽現在來了?”

皇帝忽的從掌心擡頭,不悅皺眉:“怎麽看着郡主的,這種天還讓她過來?”

綠萼和茯苓忙屈身告罪。

沈鸾不以為然:“是我自己想來的,不關他們的事。”

皇帝聞言,方不再言語,只吩咐內侍取了羽毛緞鬥篷,讓沈鸾披着,又讓裴衡多看着沈鸾點:“天色不早,早點回寝殿,別在路上受涼了。”

裴衡拱手:“是。”

殿中宮人愁眉苦臉,有膽大者,已經開始謀劃出路,另攀高枝。

裴衡轉而朝沈鸾道:“卿卿,你推我進去。”裴衡垂眉斂眸,“我想再看看五弟。”

裴煜跟着起身:“皇兄,我同你進去。”

裴衡:“不必,卿卿陪着我就好。你身上還有傷,先回宮吧,別讓母後擔心。”

裴煜向來聽裴衡的話,聞言,只得讪讪應了聲好。寝殿點着熏香,裴晏高燒不退,宮人手端沐盆,進進出出,來回更換裴晏額頭上的巾帕。

下午高坐于馬背上,居高臨下望着自己的人,此時卻只剩下一具滾燙的內殼。

裴晏奄奄一息卧于榻上,雙眉緊攏,額角的薄汗泅濕巾帕。

太醫端坐于榻沿,瞧見裴衡和沈鸾,忙過來行禮。

裴衡拂袖:“太醫請起。”

适才人多口雜,不好多問,裴衡瞥一眼榻上氣若游絲的人,輕輕嘆口氣,低聲問詢裴晏的病情。

太醫細細告知。

沈鸾悄悄往旁挪開半步,探身去看榻上的裴晏。

裴晏衣衫單薄,大汗淋漓,嘴上低聲呢喃,像是夢中呓語。

沒聽清。

沈鸾趁着裴衡和太醫講話,又往前挪動幾步。

不想榻上的人忽然睜眼。

四目相對。

裴晏雙眼發紅,望着沈鸾的目光中悲傷盡顯,是沈鸾從未見過的傷心絕望。

薄唇微啓,沈鸾聽見他極輕極輕喚了一聲:“卿卿。”

……卿卿。

沈鸾驚恐往後退開半步。

她懷疑自己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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