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詢哥兒早早地巴在藹哥兒身邊,向他賣力地笑, 藹哥兒只注意沈任看住的怪異, 沒顧得上看他, 讓詢哥兒有些失落。不過在沈任跟前, 他還不敢如在房氏一人面前放得開, 只緊緊拉住了藹哥兒的袖子。

覺得自己袖子有些沉, 藹哥兒才算把目光看向詢哥兒, 就見這小子正用力地向自己笑。知道他是為昨日又告了自己黑狀心虛,藹哥兒回他一個冷臉, 成功地讓那小子低頭不敢再看他,可袖子上的手卻也沒松。

沈任放下信紙,心情大好地看着兄弟兩個互動,這次倒沒有偏幫詢哥兒,只看了一旁的房氏,還是笑微微。房氏不解地問:“可是李先生說了什麽讓二爺開心的事, 竟然這樣高興?”

沈任臉上的笑從看完信後就沒有收起來,聽到房氏問自己, 把信直接遞給她,房氏看着看着也是一樂,向着藹哥兒招手:“今日可有什麽想吃的?”

詢哥兒不敢相信地擡起頭:“我想吃紅焖肘子。”

“沒問你,問你哥哥呢。”房氏臉上也有笑意, 就是那笑意有些意味深長。

藹哥兒發現那對夫妻的古怪, 卻不知道李先生已經把他賣了, 看看詢哥兒已經失落得快哭的小臉, 再看看房氏已經有些顯懷的肚子,心裏嘆了一口氣。算了,自己已經讓人忽略了,這小子沒有自己這麽強大的心髒,再被忽略整得自閉了就麻煩了。

“紅焖肘子也挺好呀。”藹哥兒可有可無地說了一句。

房氏聽了與沈任對視了一眼,裏面都是欣慰的笑意,一把拉過藹哥兒,把他好生地揉搓一頓,讓藹哥兒覺得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奶奶。”

房氏看得更樂:“你一向是不願意與人親近的脾氣,我總以為是天生的古怪性子。加上你行事比大人還沉穩,就一直當你立事早。殊不知我這心裏,比疼詢哥兒還疼人呢。小小年紀,因為是長子,擔的事兒比他多多少……”說着自己倒傷感起來,眼圈都紅了。

這樣突然感性的房氏,讓藹哥兒顧不得自己的不自在,勸她道:“我知道奶奶疼我,只是有了詢哥兒奶奶顧不過來。并沒有為這個不自在,奶奶現在又有了妹妹,別傷感帶得妹妹将來也愛哭。”

一番話讓房氏本來含而未滴的淚直直地掉了下來:“寧可你平日調皮些,做這樣大人的樣子,這樣懂事,倒讓人不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

藹哥兒忙着給房氏擦淚,詢哥兒也吓着了,拉着房氏的手直嚷嚷:“我調皮,我不懂事兒,奶奶想知道什麽,我告訴奶奶。”

沈任一把抱過小兒子:“你奶奶是心疼哥哥,你倒順杆子爬上來了。平日多跟你哥哥學學,你也是要做哥哥的人了,日後還指望着你好好疼妹妹呢。”

“讓哥哥疼,也得疼我。”詢哥兒有點怯聲聲地看向藹哥兒:“哥哥說是吧?”

藹哥兒好笑地要點詢哥兒的鼻子,被他讓過了:“再按就不長了,玉姐姐該不和我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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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臭小子。藹哥兒對着詢哥兒一聲聲地問是不是疼他,無奈地應了一聲,眼前就又伸來了一只小手,認命地從自己荷包裏掏了一塊麥芽糖來,先向房氏讨好地笑:“這個他不容易嚼碎,也不很甜,可以讓他閉嘴。”說得房氏想不收淚都難。

林府裏賈敏看着沈任讓人捎給林如海的信,也在垂淚:“老爺,我是不是太過忽視玉兒了?”

林如海看向賈敏,微微點了點頭:“藹哥兒平日穩重,還有這樣的心思,玉兒一向嬌養着,我看心思極細,又是不願意給人添麻煩的性子。”

賈敏含淚一笑:“沒少給藹哥兒出難題。”

林如海點頭:“是呀,得虧還有藹哥兒,若不然玉兒怕是會長成敏感的性子,萬一事事留心、處處在意只會讓她自己舉步維艱,将來難過的還是她自己。”

“都是我不好。”賈敏回思自己有了寬哥兒之後的表現,面上現出了自責:“覺得寬哥兒是我好不容易盼來的,有他之後那些人再也不能說我不會生兒子,不能指責我讓林家無後,便事事以他為重,忽略了玉兒。”

林如海臉色很是嚴肅:“幸好發現得及時,太太日後對兩個孩子還是要一視同仁。需知若是沒有玉兒,就算藹哥兒是我的學生,我支使起他來也不能如此理氣壯。”

賈敏聽了連連點頭:“明日就将玉兒身邊該配的人都配齊了。”

林如海向她道:“玉兒身邊人如何安置,你還是問問古嬷嬷的意見,她是沈家出來的人,對沈家行事更熟悉。如此玉兒從小按着沈家的行事養大,可免得她将來再改之累。”

提起古嬷嬷,賈敏無奈地一笑:“說起這位古嬷嬷,我本想着她是沈家送過來的,定是事事對玉兒要求多些,都做好為了玉兒将來好過,随她去的打算。不想她在家裏竟然只随着玉兒的性子,對玉兒在外頭遇到的事兒,回來還要與藹哥兒商量後才定下糾正還是不糾正。真怕她們把玉兒慣得無法無天。”

“那定是藹哥兒的主意。”林如海肯定地道:“他和我說過,不願意拗了玉兒的性子,願意她無憂無慮只做自己。唉,心是好的,可這世上哪兒有人能真的無憂無慮?”

賈敏心裏替黛玉有了隐隐的期盼,又怕自己所盼成空,只好道:“那日後我也注意一下玉兒的言行,若是不大合世情的,還是得提醒她。”

見林如海點了頭,賈敏開始想着黛玉身邊該再添幾個人,自己又怎麽不着痕跡地讓黛玉消了心中可能存在的芥蒂。

這些事藹哥兒并不知曉,只覺得不管是沈任與房氏,還是林如海與賈敏,忽然對自己關注了起來,不時地會打量得自己心裏發毛。甚至沈任與林如海兩個對自己參加府試的事情抓得都沒有那麽緊了,還不時地帶自己出門走動。

難道是自己主角光環終于有了作用?藹哥兒有時會自戀地想,只限于想想。縣試他都只得了第十,更別說接下來的府試與院試。人家別的主角一般都得連中六元才不枉光環,可見自己還差得遠。

等着藹哥兒要去參加府試的時候,發現沈任竟然把自己送到了二門外還不肯回去,只好向他行禮:“奶奶身子越來越沉了,二爺若是公事不忙,還請多在家中,反正衙門裏的事兒也不多。”

沈任渾不在意地點頭:“我送你進了考場便回。”

天雷滾滾呀。

藹哥兒吃驚地看向沈任,不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沈任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府試之所離衙門不遠,我順道去看看。”

“嗯嗯。”藹哥兒要是到現在還不明白沈任為何有這麽一出,他真可以自己買塊豆腐碰死了。哈哈,他心裏有些得瑟地想着,難怪人家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自己只是向李先生抱怨一下,就得了送考的待遇。

臉上挂着些笑意,在沈任的目光裏上車坐定的藹哥兒,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行為幼稚。他覺得自己雖然芯子裏有上一世的記憶,可是身體卻實打實是這對夫妻的兒子,一直以來也算是積極承擔着這個時代對一個兒子的所有要求。

他把自己的身體愛惜得很好,沒用沈任夫妻為他小病小痛操心,讀書上進沒往纨绔上發展,以八歲的年紀考過了縣試很讓沈任夫妻出了風頭。

他這兒子做得合格!那就該享受做兒子的權利。藹哥兒自己在車裏美滋滋地想着,全不管外頭騎馬的沈任承受衆人矚目的壓力。

沈任只有一個想法,這個兒子要是此次考得不如上次,那他一定要好好打他一頓,誰求情也不行!

成績出來得很快,藹哥兒仍然穩居府試第十。謠言來得也很快,成績一出就有人開始說,沈任怕自己兒子府試不過,所以特意送兒子進考場,為的是給府裏的主持考試的官員施壓,所以藹哥兒才能以八歲之齡力壓群雄。

沈任黑着臉回的府,藹哥兒早在門口等着他呢:“二爺?”

看着一臉擔心的大兒子,沈任心裏的不平之氣少了些:“無事,已經查到是何人散布流言了。”

藹哥兒聽了心裏并沒有松快多少:“縱是查着流言是誰放出來的,不明真相的人聽了也只以為二爺真的以勢壓人。”又問:“是誰家竟敢在這個當口放出這樣的話?”

沈任冷笑一聲:“你說說自己是怎麽想的。”

藹哥兒也不瞞着:“拜見座師的時候,就發現張家與王家的沒有中。若說有人散布流言,跑不出他們兩家吧。”

沈任帶着他往回走:“正是王家。他們家是金陵統制縣伯的分支,據說好不容易出了個會讀書的,不想縣試的時候只中了三十多名,府試就沒有過。聽說他們家的哥兒今年已經十五六了,為你過了他沒過當街發牢騷,被人聽去就以訛傳訛。”

藹哥兒跟着冷笑:“當街發牢騷,怎麽那麽容易就讓人聽了去?”

兩人還沒等說別的,錦兒已經風一樣跑出了二門,對着小厮們大聲喊着:“快讓人去尋二爺,奶奶發動了。”

父子對視一眼,三兩步一齊來到錦兒面前。錦兒也吓了一跳,嘴裏沒閑着:“今天李來家的出門聽了些話,三不知地就到奶奶跟前獻勤兒,奶奶聽了沒多久就發動了。”

沈任往裏便走,藹哥兒臉上已經現出狠厲:“來人,把李來一家子都給我綁到柴房去。奶奶一時不生,不許人靠近,也不許給他們水喝,更不許給飯吃。”

沈成正在二門上打轉磨,聽了藹哥兒的話應聲就走,藹哥兒才揉了揉自己的臉,把肉給揉得松動些進了二門。産房前沈任正抱了詢哥兒打轉,藹哥兒看詢哥兒小臉都吓得發白,上前接過他:“你奶嬷嬷呢?”

“奶奶沒事對不對?”詢哥兒只問這個。

藹哥兒點頭:“沒事,一會兒就能見着妹妹了。先讓你奶嬷嬷帶你回去睡一覺,明天精精神神地看妹妹好不好?”

詢哥兒聽了不搖頭也不點頭,只緊緊抓住哥哥的衣服領子,還把腦袋直接靠在藹哥兒的肩膀上,一動也不動。沈任想接過去,藹哥兒搖頭沒給,自己有些吃力地抱着詢哥兒出了正院。

詢哥兒的奶嬷嬷一直跟着他們,上前想接過詢哥兒,藹哥兒還是自己趔趄地抱他到了自己的院子:“今天你跟哥哥睡好不好?”

詢哥兒這才擡頭,定定地看着藹哥兒:“哥哥別走。”

藹哥兒摸摸他的小腦袋:“先讓奶嬷嬷給你洗漱一下,你先睡着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見詢哥兒點了頭,自己才重新來到正院。

産房裏人聲浮動,藹哥兒就那麽站在窗戶下頭聽裏頭的動靜,聽到房氏呼喊得很有力氣才放了心,來到沈任身前道:“我已經讓人把李來一家子都看起來了。”

沈任臉上也現出厲色,父子兩個的表情出奇地一致:“不要心軟,我們家寬以待下,不是為了養些吃裏扒外的東西。”

藹哥兒點頭:“總要等着奶奶平安了才好。”

等待的時間最是熬人,沈任除了問詢哥兒是不是睡下,再不說一句話。藹哥兒不放心,自己回院子看詢哥兒已經被他奶嬷嬷哄睡了才放心。

又是紅日初升之時,折騰了一晚上的房氏終于再産一子,讓沈任與藹哥兒兩個面面相觑:“這次不是和上次反應不一樣嗎?”

明明那麽盼着可以得一個女兒,可生出來的又是一個兒子,房氏自己看了一眼直接睡了過去,沈任也打着哈欠向藹哥兒道:“你去挂小弓,再派人各處報喜。”

藹哥兒只好讓早已經請好的奶娘把新生兒抱回西廂房,無奈地對沈任道:“弟弟來家是喜事,二爺也該打賞一下才好。”

“三個兒子,”沈任臉上還是不喜:“哪怕有一個是閨女呢。”心不甘情不願地當衆吩咐每人賞兩個月的月例,自己就跑進收拾好的産房去見房氏。

房氏還昏睡沉沉,無法分享沈任的失落,詢哥兒已經過來向沈任的心口紮刀:“妹妹呢?長得好不好看,什麽時候和我一起玩?”

沈任沒好氣地道:“你太調皮,妹妹覺得來了要受你欺負,換成了弟弟。”

“哇——”詢哥兒聞言大哭:“妹妹呢,妹妹呢?”

藹哥兒早叫過沈成家的給沈任與詢哥兒擺飯,又讓她盯好了廚房,以便房氏醒來後随時能吃上東西:“你給我盯好了,家裏剛出了吃裏扒外的東西,若是奶奶這裏有什麽,你們家幾輩子的臉就沒了。”

沈成家的把腰彎得不能再低,小雞啄米一樣點頭:“是,公子放心,老奴親自去廚房看着。”

捂嘴打了個哈欠,藹哥兒放下手才道:“廚房要盯,內宅也要重新清理一下。不管是京裏帶來的還是揚州新添的人,都不能放過。”

得了沈成家的保證,藹哥兒才不緊不慢地來到柴房前頭。他昨天不問青紅皂白直接把李來一家子都關起來,心裏是真的怕了。

事情太過巧合,就不能再當成巧合看——沈任那頭剛查到流言的源頭,房氏這裏就知道了流言,還氣得動了胎氣,誰知道李來家的有沒有添油加醋!以藹哥兒對房氏的了解,這位便宜娘小事上雖然有些較真,大事上卻并不糊塗。

她應該相信自己看着長大的兒子!能讓本來相信藹哥兒的房氏氣得早産,可見李來家的說出來的話有多不中聽!

“把李壯、小丫拉出來。李壯賣到西北軍屯上去,小丫賣到南海沿子。”淡淡的一句吩咐,讓柴房裏哭聲大做。

李來不住地向着柴房門磕頭:“奴才不知道犯下什麽不是,請公子明言,有不是奴才一人擔着,求公子別賣了李壯和小丫。”李來家的也跟着哭,可哭聲裏藹哥兒聽出了一絲猶疑。李壯與小丫已經傻了,只知道哭嚎連求饒都不知道了。

強壓下心裏的不忍,藹哥兒把自己的話音降得比冰還冷:“你不知道犯下什麽不是,就問問你媳婦做了什麽好事!”

李來猛地擡頭看向一邊躲閃着自己目光的媳婦,恨聲道:“你這個婆娘,敢是又扯了什麽老婆舌頭?還不快說!”

李來家的還不肯輕說,吱唔着:“不過是從外頭聽人說公子的事兒,怕奶奶不知情才好意說與奶奶聽。”

“你可真是好意,你的好意讓奶奶生生早産近兩個月!”藹哥兒直接暴怒了:“你也是有過孩子的人,不知道孕婦該當心什麽?還有你都向奶奶了說了什麽、是誰讓你說的、你收了人什麽好處,給我一一說清楚!”

見媳婦還要吱唔,李來直接一巴掌拍了上去:“讓你天天說東道西,如今竟然敢扯主子的是非。”

李來媳婦捂着腮幫子,到底不抵男人的拳頭與兒女的哭叫,一一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這個媳婦也是個好扯閑話的,因房氏管家管得嚴,府裏不許傳閑話,只好向外發展了幾個所謂的好姐妹。

這幾個姐妹也不過是在各府當差的奴才,各家往來的時候混了個臉熟,略有些臉面又不足以得主子十分看重,相互之間皆以說些主子家的“秘聞”逞能。其中就有王家的一個買辦的媳婦,把他們家的少爺讀書好、得了老爺多少誇獎說得有一無二。

李來媳婦也不示弱,直說自己老爺多看重大爺,就連府試也是親自送去。不想那買辦的媳婦不以為然:

“你們老爺哪兒是疼你們大爺,不過是怕你們大爺考不過,自己特意去考場走一遭,告訴考官那是他的兒子。現在所有考生都知道你們有大爺過府試是做了弊的,商量着要滿府的學子罷考,讓總督老爺給個說法呢!”

聽李來家的說到這兒,藹哥兒明白房氏為何會早産了。正是知道學子們罷考會引起什麽樣的後果,她才會又驚又急又氣,幾重交加之下引發早産。

“這樣的消息,你怎麽不等着告訴我與二爺,卻直接說與奶奶聽?”藹哥兒問了一句。

李來家的吱唔了一會兒,又得了李來幾拳頭,才期期艾艾地說道:“王家嫂子與我說,若是我先把消息告訴了奶奶,讓奶奶提前想出辦法給二爺分憂得了二爺的看重,必會看重我。到時說不得能讓我家李來做個管事。”

“只這樣?”藹哥兒定定地看向李來家的,把她看得慌亂地眼珠亂轉,不敢與藹哥兒對視。遠處絹兒帶着個婆子捧了東西過來:“公子,已經搜過了李來家,裏頭有些東西不是咱們府上的。”

藹哥兒看了看那幾樣東西,不過是些釵環,都是赤金打造,樣子不算精致,勝在看上去就份量十足。掂着那幾樣東西,藹哥兒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李來家的,你生財有道呀。”

這下子李來媳婦直接癱坐在地上:“我有話對公子說,還請公子把我兒子閨女帶出去。”

藹哥兒看了看只知道哭的李壯與小丫,向外頭的婆子招了招手,上來兩人把李壯與小丫拉了出去。李來動了動嘴,沒敢說別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媳婦:“賤人,還不快些說。”

有什麽好說的?不過是巧婦伴拙夫又自覺明珠暗投的故事。李來媳婦相與的那人還就是王家買辦媳婦給牽的線,那男的也不時送東送西讨她歡心,讓李來媳婦對買辦媳婦感激不盡、言聽計從。

看一眼雙目赤紅的李來,藹哥兒長長嘆了一口氣。都說內言不出外言不入,果然不是虛話。若沒有李來家的逞強說主子是非,王家買辦的媳婦也不能借機讓房氏吃這麽大一個虧。

讓藹哥兒心裏不安的是,王家費這樣的周張算計,怎麽看都不只是為了小輩府試沒過出一口氣。萬一他們背後有人指使,那人意在京中的沈家還是林如海,藹哥兒一點兒頭緒都摸不着。

李來抱頭蹲在地上,看都不看他媳婦一眼。那媳婦哭得鼻涕眼淚糊在一起:“求公子饒了奴才這一回。”

藹哥兒聽得不耐煩:“這不是我饒不饒你,是李來饒不饒你,是你一雙兒女饒不饒你。”說着示意人把李來拉出柴房,讓他帶着自己的兒女回家等信。

“公子也累了,要不先回房裏洗漱一下?”絹兒小聲勸道:“奶奶那裏還睡着,張嬷嬷看着小哥兒,詢哥兒那裏是錦兒姐姐和奶嬷嬷一起看着。沈大娘已經給奴才們訓了話,日後除了買辦,閑人不得随意出府走動。”

幾句話把府裏主子們的行蹤說了個清楚,藹哥兒滿意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奶奶身邊服侍去,奶奶醒了立時來叫我。我不去之前,不許說讓奶奶煩心的話。對了,二爺哪兒去了?”剛才絹兒唯獨沒說男主人沈任的動靜。

絹兒有些為難地道:“二爺洗漱後連早飯都沒用就出門了,奴婢沒敢問二爺去哪兒。”

主子不說行蹤,做奴才的不問才是正理。藹哥兒點頭放她回內宅,一路回自己院子都覺得昏頭脹腦,連臉都沒顧得上洗直接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醒來時窗外日頭正好,藹哥兒問了一聲:“什麽時辰了?”

雙悅連忙進屋:“已經快午時了,奶奶那邊的絹兒姐姐來過一回,問過公子還睡着也沒驚動,說是奶奶吩咐的。剛才門上的來說,二爺已經回府了。”

聽說沈任已經回府,藹哥兒急急洗了一把,換了身衣裳就往書房去。書房的院子裏沈成滿頭是汗地站在那裏,見藹哥兒過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藹哥兒理都沒理他——身為房氏特意求沈太太賞的管事,能力、手腕應該都不缺,卻讓知州府如此被動,若說他沒有懈怠差事,藹哥兒可不相信。

進屋就見沈任一臉憔悴地自己生悶氣,藹哥兒給他倒了茶,勸道:“二爺也不必太過生氣,也是這些日子奶奶身子沉精神不濟,才讓這樣的奴才翻了天。等小三兒出了滿月,奶奶自己重新理事便好了。”

沈任這才端起茶,輕啜了一口放下:“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做父親的很沒用?”

這話是怎麽說的,怎麽就直接上升到能否自信的高度了?藹哥兒趕緊表明自己的立場:“父親遠離本家,能在上有知府的情況下,不被揚州官員們忽視,兒子覺得您已經很了不起了。”

“可是為父能替你做的,遠遠不及你先生多。”沈任無比挫敗地道。

藹哥兒雖然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與林如海比較,還是接着給他大灌雞湯:“不說在官場上歷練的時間,就是品級上先生也比二爺高好些。就是楊知府也不能不賣先生些面子。何況先生與楊知府就差撕破臉了,行事可以無忌,可是父親與楊知府還要虛以委蛇,就難免束手束腳。”

此話說得大近情理,沈任點頭算是聽進去了,又端起茶杯來愣了一會兒,才道:“你先生已經說通楊知府,把你們前十名的卷子貼出來公于世人,讓大家看看各自的水平可有做弊。”

藹哥兒這才知道沈任為何有這樣的嘆息,上前輕輕給沈任捶背:“若不是有老爺,只憑先生一人也無法說通楊知府。再說若不是父親給兒子定下這門親事,先生怕也不會收我做學生,又哪兒來得替我說通楊知府?”

沈任回頭看看藹哥兒,見他臉上一直笑微微,心裏松快些:“原來不是還說你先生能得英才而育知,是他平生快事?怎麽現在自己倒謙虛上了。”

藹哥兒一樂:“那都是小時不知天高地厚,二爺何必再提。現在都有小三兒了,對了,不能總是這麽叫他,二爺可想好他的小名叫什麽?”這個詞怎麽聽都別扭。

沈任還真沒來得及想,問藹哥兒:“你可有主意?”

“二爺,”藹哥兒做出受驚的樣子:“我與詢哥兒的名字都是二爺親取的,現在竟然讓我想小三兒的名字,若是他長大了覺得二爺不看重他,與我們兄弟兩個生了芥蒂可怎麽辦?”起名字什麽的,還是讓沈任自己煩去吧。

沈任也知他是有意開解自己,輕輕給他一個暴栗:“吃了飯往你先生府上走一遭,一來謝他為你出頭,二來也請你師母後日過府幫着張羅一下洗三之事。”

看來是要大辦了。藹哥兒理解地點頭:“二爺放心,明日我就讓人将花都送過來,再請了醉仙居的廚子過府做席面。”見沈任點頭,藹哥兒才進內宅去見過房氏,又看了看紅皮猴子一樣的小三兒,順道帶着詢哥兒吃了飯,安頓他睡下,才往林府而去。

“恭喜哥哥。”黛玉聽說他來,樂呵呵地在二門裏等着:“小弟弟好不好看,詢哥兒喜不喜歡?”

藹哥兒牽了她的手往裏走,打趣她道:“你怎麽不問我喜不喜歡?”

黛玉很自信地把頭仰了一下,卻只能看到藹哥兒的下巴:“我知道哥哥最喜歡我。”

古嬷嬷臉上有些扭曲地看向黛玉,又看看藹哥兒。在古嬷嬷目光壓力之下,藹哥兒笑着點頭:“玉兒知道便好,在家裏說說也行。出門不能這樣說,要不讓人傳到詢哥兒耳中,他又要哭鼻子。”

黛玉用力點了點頭:“詢哥兒太愛哭了,寬哥兒也愛哭,還不如我,我就不哭。”

這一世在藹哥兒的影響之下,黛玉心境開闊,又是父母嬌養着長大,賈敏雖然忽略了她一段時間,好在補救得及時,所以黛玉很少流淚。藹哥兒覺得這樣挺好,他壞心眼地想着,警幻一定要讓林仙子還淚給神瑛侍者,是不是黛玉不還淚的話,那東西蒙了下界的污垢無法洗涮就不能重返太虛幻界?

那樣最好!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以為世人都随他們擺弄,還想着下凡歷個劫就法力大增,就該讓你們的劫永遠也渡不完,看你們下次還敢不敢!

賈敏正在哄剛睡醒的寬哥兒,看黛玉與藹哥兒兩個拉着手進來,想說什麽卻又咽下,也向着藹哥兒笑道:“聽說你又得了弟弟,怎麽還有空跑來?”

藹哥兒向賈敏打個千:“一來向太太報喜,二來也請太太後日過府幫襯辦洗三宴。”

賈敏點頭笑着讓他快起來:“什麽大不了的事兒,還值得你自己跑一回。我自是要去的,你們奶奶早産了兩個月,身子受了虧,要好生養養才成。”

看了看黛玉,賈敏只含糊着問:“府裏可打理清楚了?”

藹哥兒點頭:“都理清楚了。我想着這樣的人怕不只我家裏有,太太這裏也要理一理才好。有些人并不是待他們寬了就知道感恩,總有人心不足的時候。”

賈敏聽得直點頭:“你慮得是,昨日你先生和我已經着手了,有幾個嘴不好的也放到莊子裏去了。就是寬哥兒身邊的人手還得重添。”

這麽說就是有人要向林家唯一的男丁下手了。藹哥兒不由想起原著裏正是唯一的子嗣死後,賈敏過于絕望跟着一病去了,急忙向她道:“明日給寬哥兒包得嚴實些,還是帶到我們府上去吧。”

賈敏聽藹哥兒說讓帶着寬哥兒,心下了然,向着他點頭也允了。想想又道:“莊子裏你也不要總去,就去也多帶些人。”

藹哥兒聽了一笑,他倒覺得事情還沒壞到那個地步,現在那些人也只敢使些背後的手段,再說自己算下來不過是個知州之子,還不值得人家大張旗鼓的半路做什麽。

不過賈敏的關心他還是很受用,笑着應過後又問:“後日太太想看什麽花,我讓他們送來。”

賈敏聽了嗔道:“後日給你弟弟辦洗三宴,也是讓那些小人瞧瞧沈家不是那麽好欺、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讓人吓住的,只要莊重便好。我要賞花什麽時候賞不得。”

藹哥兒忙笑道:“是我想着偷懶了。”黛玉一旁看了向賈敏道:“太太前幾日不是還說今年沒見着好蘭草?我記得莊子裏很有幾盆,一起搬回來不費什麽事。”

什麽叫女生外向?賈敏輕嘆一聲,向着古嬷嬷道:“我是不是白操了心?”

古嬷嬷跟着湊趣:“太太看姑娘與公子如此有商有量的,只有高興的。”

賈敏自是一樂:“這倒是,只盼着他們總是這樣才好呢。”黛玉很自信地又擡起小下巴:“我又懂事,又不愛哭,也不惦記別人的東西,只要藹哥哥送的,自然一直這樣好好的。”

第三日賈敏早早帶着黛玉與寬哥兒過來,因寬哥兒還沒睡醒,直接安置在詢哥兒的屋子裏讓絹兒帶人守着,賈敏與黛玉一起來看房氏。

房氏的身子比剛生時好些,見賈敏進來就要起身,被她一把按住了:“你我不是外人,何必這樣客氣。”

房氏虛弱一笑:“總是麻煩你,我心裏如何能安。”到底在枕上向着賈敏做了個禮,才向黛玉招手:“玉兒來。”

黛玉有些畏懼地看向房氏,見她笑容仍與往日一樣和善才慢慢走到床前:“奶奶可是病了,吃藥了沒有?是小三兒讓奶奶受苦了,回來讓藹哥哥兒教訓他。”

賈敏剛要喝止女兒,就見房氏已經笑了起來,一笑之下想是牽動了傷口,嘴不由地咧了一下:“你說得很是,要讓藹哥兒教訓他。不過小三兒取名了,就叫谙哥兒。”

賈敏聽了笑道:“這個名取得好,谙有精通之意,将來又是一個會讀書的。”

房氏輕輕點頭:“會不會讀書不打緊,為我自己的性子急燥,讓孩子不足月就出來見人,只求他平安就好。”

黛玉點頭輕笑:“會平安,我們大家都平安。”她時年已經五歲,穿了一件嫩黃長襦裙,襯得小臉有紅似白,随着說話眼睛晶亮有光,聲音又清脆悅耳,讓聽的人不由得信上三分。

房氏與賈敏都點頭說極是,又留了黛玉與房氏說話解悶,賈敏就出去看各色東西準備得可齊全。有詢哥兒前例在,沈成兩口子新得了不是自然分外巴結,各色都準備得妥當。賈敏也不過再點數一下,查漏而已。

此次是知州府第一次大擺宴席,昨日突然張貼出來府試前十名的試卷為得是什麽,消息靈通些的人家都很清楚,所以今日來知州府道賀的人川流不息。

“世上總有見不得別人好的小人,你別往心裏去。”楊儀在門口見到迎客的藹哥兒,第一句話說的就是這個,讓跟他一同前來的楊保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藹哥兒對楊儀的話心裏還是感動,笑着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雖不敢自比君子,也不是常戚戚的小人。如今真相大白,自有比我更難受的人。”

楊保的眉頭不由收了一下,臉上笑容未變:“難得你想得開。正是這樣,真相即已大白,也就不用操心,只準備院試便好。”

藹哥兒似笑非笑地搖頭:“怎麽能不操心,總得知道王化為何要發我的私意,還恰巧讓人聽了去。要不院試後再來這麽一出,省城可沒有楊伯父在,未必肯将卷子貼出來,我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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