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

王化聽藹哥兒終于和自己說話,放下拱着的手:“就是說沈兄弟你中了第十, 是沈大人給考官施了壓的話。”

王子服聽了臉都黑了, 剛想出言制止, 藹哥兒已經把話接過去了:“原來那話竟然是王公子使人說出去的,這就難怪一日之內竟然揚州城內盡人皆知。我想別人家也沒有這樣大的手筆。竟然能将這話傳到我家內宅,至我三弟與大家提前見面。”

王子服一把拉過王化,向着藹哥兒陪笑道:“沈家侄子你誤會了。化兒不會說話, 那話只是他自己發牢騷, 不想讓人聽去了,才以訛傳訛,并不是我家使人傳的。”

“哦,不是你家傳的。”藹哥兒的臉嚴肅了起來:“那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我父親送我進考場全是因我年小, 怕我路上有失的疼愛之心,怎麽到王公子嘴裏就成了給考官施壓了?若是自己心裏沒做此想,又何必發牢騷?就算是發牢騷, 難道自己家裏竟無存身之處, 非得上大路上人來人往的地方發, 是不是有意想讓人聽見呢?”

“這——”就算在家裏做好了沈家不會輕易放過此事的準備, 王子服也沒想到藹哥兒竟然選擇在大門口直接向自己父子發難, 說出來的話還刀子一樣難以回答。

聽的人也都吸了一口冷氣,這沈家的公子實在難纏。又見沈任并無制止之意,便知王家此舉是觸了沈家的逆鱗, 人人心裏掂量着自己若是來這麽一出, 可受得了在衆目睽睽之下如此質問。

王子服紅着老臉, 向着藹哥兒拱手,被藹哥兒側身讓過,只好道:“都是化兒年輕不知事,我回去定會好生責罰于他。”

藹哥兒還是不緊不慢地點頭:“原來王公子年輕不知事。”說完意味深長地打量着王化,還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別的參加洗三宴的人随着他的目光也打量着王化與他,不難從身高上發現兩人的差距。

有不厚道的人已經笑出了聲,其中楊儀的聲音最響:“他難道比沈越還年輕?”楊保一個沒攔住,只好恨恨地把楊儀擋在自己身後。

“沈大人,”王子服在藹哥兒這裏說不通,只好轉向沈任:“還請沈大人大人大量,我回去定嚴懲這個逆子。”

沈任看了藹哥兒一眼,露出與他一模一樣的笑容:“回去嚴懲?原來事情已經發生了兩三日,王老爺要等着我家表态之後再嚴懲王公子。”

大家的議論聲更大了些,王子服的臉紅了又黑、黑了又白,不知道該怎麽把話圓下去。

“這是怎麽了?”楊森的聲音傳了過來,大家看時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轎子,正看着門口的人群疑惑道:“不是來為沈知州家的小公子賀洗三之禮,怎麽都在這裏?”

王子服趕緊把自己兒子的“無心之失”又說了一回,再表示了自己父子請罪的誠心與決心:“他就算年輕不知事,這次我也絕不姑息。”

楊森點頭:“玉不琢不成器,令公子确實要好生管教一下。沈大人,王老爺即有如此誠意,還是不為己甚吧。”

不等沈任為難,藹哥兒先上前向楊森行禮,然後抗聲道:“楊伯父愛護之情,越銘感五內。只是王老爺一直說王公子年輕不知事,卻全沒想過沈越身為讀書人,被染了這樣的名聲,日後有人對景拿出來說嘴,沈越該如何辯白?沈越前面的九名學子如何辯白?當日王公子當街發牢騷之時,可沒想過這不為己甚四個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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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最是愛惜羽毛,就算此事現在人人知道是誤會,可将來真有人說,解釋起來也是麻煩。藹哥兒又頂上一句:

“此次應試之人不下百名,考試被疑不公,就是考官臉上也無光,在我前面的九名學子也一樣受質疑。只向我沈家道歉,只是王老爺以家法處置王化,怕是不妥吧。”又輕聲向楊森道:“楊儀可也我一同應試呢,楊伯父。”

若不是楊儀也與藹哥兒同場考試,楊森怎麽可能輕易同意林如海的提議,将前十名的考卷貼出?他恨恨地看了王家父子一眼,心裏罵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臉上還現出為難來:“那以你之見呢?”

問自己的意見?藹哥兒看向眼前這個老狐貍,笑道:“我才幾歲,見過幾個人,經過幾件事?不過是把自己心裏的不平說出來,供楊伯父參詳罷了。”你看着辦吧。

藹哥兒把姿态擺得這麽低,楊森只好把頭轉向沈任:“沈大人?”

沈任搖頭:“若是涉及我兒一人,還算是私事,若是知府大人非得讓我原諒王家,我忍下這口氣也就是了。可就連犬子都知道,王化之言不盡不實等于是質疑揚州所有的考官與學子,致使一府學子揚言罷考,就不是我沈家的私事了。即是公事,自然要知府大人做主。”

楊森一下讓沈任父子給将在了當地。再次恨恨地看向王家爺兩個,暗罵他們一心想争功,想在王爺面前顯示自己的能耐,卻只會些小心機小手段,現在自己是救不了他們了。

“即是如此,那就先将王化看起來,查一查是不是他調唆學子們罷考。”楊森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

“楊大人,你竟然要查我家?”王子服不敢相信楊森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咱們可都是王……”

“就算你出自金陵王家,王子犯法還于民同罪,何況你一個王家的分支。”楊森惡狠狠地盯向王子服,眼裏的怒火幾乎不曾将王子服當場燒死,蠢貨!

那樣擇人而噬的眼神,生生讓王子服把沒說完的話都咽下肚子,眼睜睜看着兒子被随後趕來的衙役帶走,沒臉再進知州府的大門,帶着沒送出的禮物灰溜溜離開。

沈任與藹哥兒如沒見到王子服不甘與恨毒的眼神一般,神态從如的繼續迎客。所有的客人卻在心裏重心掂量起了這位沈任,明白此人并不如不日表現得那樣和善無為。

內宅裏的太太們不知道大門處的官司,還是笑語宴宴。等着時總督家裏派了婆子來給谙哥兒添盆,更是讓這些太太們恭維話不要錢地往出倒。

待宴罷客散,黛玉早已經累得睡去,被藹哥兒讓人直接安置到自己院子裏。看她睡得穩當,才到正房來向仍未走的賈敏道謝:“今日多虧了太太操持,明天我再過府給太太磕頭。”

賈敏現在見他只有笑的:“自己人何必如此多禮,寬哥兒的時候你不也替你先生招呼人來着。外頭的事兒我已經聽說了,你先生與沈大人在書房等你呢。你不必管我,只管與他們商量事兒去。”

得了她這句話,又囑咐錦兒幾個好生服侍,藹哥兒才來書房見沈任與林如海。一進屋就見林如海臉色不好,藹哥兒自覺地站到他跟前,把手伸了過去:“今日我太過氣盛,請先生責罰。”

人家老子就在那兒看着呢,林如海怎麽可能罰他?嘆口氣向着沈任道:“如今揚州官場,大部分都随着楊森倒向大皇子。就是如王子服那樣有些頭臉的士紳也鑽營起來,真真好笑。”

沈任也輕輕搖頭:“這還只是揚州一府,據說金陵更是人人以替大皇子效力為榮,原來還只暗中行事,現在竟然争相誇耀起來了。”要不王子服也不會做了這個急先鋒。

這個大皇子怕不是個蠢的吧?藹哥兒都懷疑劇情自我修正太過,為了讓下任皇帝輕松上位,直接把大皇子拱到聖人的眼皮子底下等收拾不成?

“何止。”林如海輕笑一聲:“多少個鹽商跑到我這裏要求多發鹽引,直言自己得了利要與大皇子分帳。有幾個太過嚣張的,我直言讓他們将自己說過的話寫下來,才算壓下這股邪風。”

藹哥兒不由皺了皺眉,林如海此舉不異與大皇子撕破了臉。以那位現下的勢力要是讓人給他使點絆子,在當今面前給林如海上點眼藥,使純臣自居的林如海失了當今的信任……

“先生也不可過激。”

“你還敢說我過激。”林如海好氣又好笑:“今日之事怎麽說?”

藹哥兒并沒被這話問住:“大皇子敢如此行事,必有所依仗。他如此大肆斂財,聖人怎麽可能不知?卻一直不聞不問,說不得是利用大皇子。”

林如海聽後就是一呆,他自然也覺得大皇子與聖人行事都有反常之處。一慣的忠君思想讓他沒有懷疑當今的膽子,又不象藹哥兒這個後世來人對皇權沒有那麽畏懼,還有原著打底,所以敢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林如海只能硬着頭皮做事,把一切不符合聖人利益的人與事給直接否決。

現在藹哥兒要懷疑聖人是在利用大皇子,對林如海的沖擊自是不小。細思近年來聖人下的命令,林如海不得不承認藹哥兒說得有道理。原來他是一葉障目,現在把樹葉拿開,有些東西可就豁然開朗了。

“難道聖人與大皇子竟然父子相疑到了這個地步?”沈任不知是嘆還是問。

藹哥兒心說,你們還不知道有個壞了事兒的義忠親王呢!又想反正林如海已經與大皇子撕破了臉,那就幹脆直接給他來招狠的:“先生不是有密折直奏之權?”

“誰和你說的?”林如海一下變了臉色,目光不由地看向了沈任。沈任也是一臉的懵,與林如海一同開口:“胡沁什麽。”見林如海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懷疑,更加不善地看向藹哥兒。

就見藹哥兒一臉輕松地道:“楊儀呀。”反正那就是個大嘴巴,還真和自己說過他父親的猜測。

林如海臉色更加難看:“他還說了什麽?”

藹哥兒道:“倒也沒說什麽,只有一次感嘆了兩句先生得聖寵,就是我将來也可沾光。”說完自己心裏撇嘴,原著裏連林黛玉這個親生的閨女都沒得半點好處,自己這個學生不吃挂落就不錯。

林如海明白必是楊森向楊儀說過這個,心裏翻騰面上不顯:“你說這個做什麽?”沒承認可也沒否認。

藹哥兒直接說出自己的主意:“既然先生可以直奏聖人,也該把江南局勢說與聖人聽一聽,把自己的難處也講一講。要不先生累死累活,聖人只看到鹽稅越收越少,還不得以為先生不出力,豈不是冤枉的慌?”

“為聖人效力,豈能……”林如海說不下去了,藹哥兒的話出口他就已經明白,這是讓自己做個會哭的孩子。雖然有些抵觸,可也知道以自己一己之力,能頂得了一時卻頂不了多長時間。

“先生離京多遠,大皇子離聖人多近。何況他黨羽衆多,一人在聖人面前說一句先生的壞話,聖人又能信先生到幾時?有道是衆口铄金,與其讓人算計先生,不如先把自己的難處說與聖人聽。這樣就算再有人在聖人面前進讒言,聖人也能多替先生考慮一二。”藹哥兒幹脆把話說明白。

沈任只在旁聽着不說話,心裏也如林如海一樣翻騰:這小子一心不學為官之道,卻把官場看得如此之透,可惜了。又想着他即已中了府試,院試之日也不遠,不足十歲的秀才到底少有,等他被別人捧起,不怕他不改了心思,看向藹哥兒的目光又火熱起來。

這讓藹哥兒後背直發涼:“二爺?”

沈任這才收起自己的目光:“接下來還有院試。即是有人懷疑你府試成績,院試更要好好準備,争取比府試的時候考得再好些,好堵那些人的嘴。”

竟然這樣轉移話題?藹哥兒深深看了沈任一眼,卻發現人家一點不自在也沒有,只好認命地點了點頭。

林如海那日帶賈敏黛玉歸家之後,再沒與藹哥兒說過自己密折直奏之事,卻将四書五經給藹哥兒細細講解起來。沈任聽說林如海改教這個,自己停了對藹哥兒的教導,一心給詢哥兒開蒙。

等到房氏出了月子,自己又去林府謝過賈敏一回全了禮數。賈敏又将自己家裏重新清理了一回,打發了幾個看上去不妥當的,兩家後宅經營得鐵桶一樣。

藹哥兒此時放心備考,還能分出心思關心王家後繼。楊森也不知道是怎麽與京中交涉的,竟然真把王化當成了扇動學子罷考的首惡之人,而王服竟然不再管獄中兒子的死活,帶着全家人舉家搬離揚州了。而他們一家離開揚州沒多遠,竟然就遇了水匪,合家坐的船被人鑿穿,一家連主子帶奴才葬身水底。

盡管心裏覺得不對,藹哥兒還是沒向楊儀打聽此事——那小子心雖粗,可身邊時時有一個楊保,再說總是利用人家,藹哥兒自己的良心就不大說得過去。

一時揚州城裏明面上難得地風平浪靜起來,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好在藹哥兒沉得住氣,林如海與沈任更沉得住氣,兩府默契地只做該做之事,別事一概不理。就是賈敏與房氏,也把能讓推的應酬推了,理由就是家有考生,請大家多多擔待。

就在這樣有些詭異的氛圍之下,院試一天比一天臨近,藹哥兒想着與李先生之約,對沈任說出了想讓李先生與自己一起去省城的話。也不知道沈任與李先生怎麽說的,出發那日竟然真的與藹哥兒一同出現在碼頭。

“沈越。”楊儀又遠遠地向着藹哥兒揮手,邊上還是楊保帶着笑意看着。藹哥兒自是上前将李先生介紹給他們,等雙方揖讓過,才笑對楊儀道:“這次有李先生跟着,就不到你那裏打擾了。”

楊保聽了微微一笑:“這次只儀兒一個去省城,正要請李先生一并照看一下。”

藹哥兒有些好奇:“楊大哥不跟着?”

楊儀忙道:“他也要準備今年的秋闱呢,父親說我只會給他搗亂,不許他分心。”又拉過藹哥兒悄悄道:“其實是家裏要給他相看。”

藹哥兒聽了仔細看了楊保一眼,這已經是一位十三歲的少年,按此世的慣例,倒也可以相看了。只是楊森一心要進京從龍的人,怎麽竟然要在揚州給長子相看?

一路上藹哥兒都在八卦楊保相看之事,楊儀把自己知道的說了個七七八八:原來要相看的人家并不在揚州,而是金陵同知劉鵬家的嫡長女,只因兩地路途雖近,可往來到底不如一城方便,有些細節還沒敲定,現在仍未向外傳。

藹哥兒聽了只覺得蹊跷:楊森是正經科舉出身,叔父還任着吏部左侍郎,也是文官,怎麽相看的長媳竟然是武将家的姑娘?當初沈任給他定下黛玉,林如海本人也是前科探花,還因賈敏出身武勳人家讓沈老太太等人頗為不滿呢,這楊森竟然背道而行?

“你可知道那位姑娘文采如何?”藹哥兒一臉壞笑:“楊大哥馬上要考秋闱的人,定是願意紅袖添香,要是文采不好的話,楊大哥能願意?”

楊儀自己撇了撇嘴:“從頭到尾他都不願意,不過是父親有命,他只得幹着急。要不你覺得他為何這次不送我趕考?還不是劉家人本就在金陵居住,怕人家借機相看他。”

原來是這麽回事。藹哥兒點點頭:“要是我也不願意,劉同知家是武将,将來楊大哥怕是借不上什麽力。”

“切,你知道什麽。”楊儀擺出一副神秘的樣子:“聽我父親的意思,劉同知馬上就會立大功,不趁着人家沒立功之前攀上這門親事,将來我家想攀還攀不上呢。”

“現在又不是戰時,”藹哥兒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武将哪兒有那麽好立功的。”說完自己心裏咯噔一下,面上的笑幾乎已經維持不住。

楊儀只當他年幼不知道這裏頭的事兒,自己雖然也一知半解,還是給藹哥兒解說着:“你知道什麽,也不是說只有戰時武将才能立功。誰不知道金陵人人以大皇子為尊,劉同知也是一樣。等将來,你想想。”

藹哥兒做出緊張的樣子:“楊二哥,這話咱們還是別說了。”說完特意往四下看了一眼,只見水天茫茫,偶有沙鷗在半空裏翻卷,連個過往船只都沒有。

楊儀不在意的一笑,見藹哥兒臉兒都變了,也就不再提起。等着藹哥兒提出自己要回房裏歇着,還懊惱自己不該吓着他,親送他到了船上的屋子裏,又說幾句才回自己房中。

李先生見藹哥兒進房後臉上顏色就沒緩過來,少不得問道:“今日風并不很大,怎麽着了風?”

用力看了李先生一眼,藹哥兒實在無人可用,只好試探着問道:“李先生,我可能信你?”

李先生見他神色鄭重,不由地一笑:“有什麽能信不能信的,你父親親自上門請我教你,并承諾你将來會養我老,還說你并無出仕之念,我才到了你家。”

藹哥兒心裏石頭放下一些,還是鄭重道:“滋事體大,不是學生不放心先生,是要把沈家與林家兩家性命托于先生。”

這話讓李先生的神色也鄭重起來:“可是楊儀與你說了些什麽?”

藹哥兒輕輕點頭,叫雙安過來離門五步守着,才悄聲把剛才楊儀說的劉同知不日将得大功之事說了一遍。見李先生還皺眉思量,有些着急地道:“先生知道林大人除了巡鹽禦史之職外,還兼着替聖人監察江南之事。這樣大的事林大人若是毫無動靜,将來怕是會……”

李先生定定地看了眼前這個才九歲的孩子一眼,才發現他的身量不知何時已經長得快到自己肩頭,容長臉此刻全是嚴肅,大眼睛裏有忐忑更有堅定,有點薄的嘴唇緊抿着,帶些緊張的看着自己。

俨然已經是少年的形态。

“你是想?”李先生還是問了一句:“後日便是院試,你來回一趟雖也來得及,只怕楊儀那裏不好說辭。”

藹哥兒苦笑一下:“所以還得勞動先生。”

下船時李先生也不知是不是不慣水路,臉色蒼白得吓人,楊儀還張羅着要帶他去自己家宅子裏休養,李先生已經堅辭了:“本說我要照顧你們兩個入場,不想自己身子不争氣,犯了舊疾。偏那藥又在莊子裏沒帶來,只好回去。你們兩個好生考,若明日我身子受得便再來,若是受不得,也只好在揚州等你們的好消息。”

藹哥兒一定要自己送李先生回揚州,被楊儀與李先生一起勸下才作罷,還是讓來福親自尋了船,看着他護送李先生上船揚帆才作算放心。

“你也不必擔心,李先生不是說他有藥在莊子上?”楊儀見藹哥兒愁眉不開,勸解他道。

藹哥兒只點點頭:“若不是為送我,先生也不必受這樣的罪。”

楊儀覺得不過是一個教畫畫的先生,算不得正經授業,看藹哥兒面上敬着些也就罷了,心裏并不十分看重,又與他說一會兒話,見藹哥兒神色緩了些,便說自己要先去拜時江:“總是來省城一回,不見一面不好。”

藹哥兒只關心李先生能不能及時把消息遞給林如海,又不欲與時家多走動将來說不清,只說自己心思不定怕擾了他們的興,不肯随楊儀同去。

直到二人進場,李先生也沒來金陵,出場還是沒見他的蹤跡,藹哥兒正好借這個把楊儀建議的游玩都推了,又要讓雙悅回揚州打聽消息。

楊儀覺得他大驚小怪:“咱們不過是想早些得消息,若你心急,早些回去也使得。”

藹哥兒又搖頭:“還是算了,上次還不夠險嗎?若再來那麽一出,留在這裏還能自辯一下。”楊儀也覺得他說得有理,留他自己在宅子守着,自己四處與學子們相會不提。

好在院試成績出來的不慢,藹哥兒中了第八,楊儀也中了二十三名。座師見藹哥兒只有九歲便中了秀才,又是留意過他的字的,接見之時很是誇獎了一番,又讓他當衆給自己寫了一幅字,倒看得一衆學子心服口服——寫字最是考驗一個人下功夫多少,不是每日勤加練習,以藹哥兒的年齡萬萬寫不出這樣大氣磅礴的字。

一時省城很是轟動了一下,人人皆知這一年出了一個九歲卻極善書的小秀才。時暮打着關心的旗號,讓時江約了楊儀與藹哥兒兩個過府盤桓了半日,也命他留下一幅字後才放行。這樣一來楊家宅子幾乎沒讓送帖子的人圍住,藹哥兒就與楊儀商量,自己要先回揚州。

楊儀這幾日很是興頭,自是不願意藹哥兒回去:“好不容易只剩下咱們兩個,正要無拘無束地暢游一回,你這話實在掃興。”

藹哥兒道:“李先生一直沒消息,來福這個狗才也不知道送個信兒來,我實在放心不下。”

楊儀無法,只好眼睜睜看着藹哥兒上船,自己仍與學子們日日文會。藹哥兒這裏倒是順風順水,船行到揚州碼頭時,正是來福來接:“公子快回府吧,京裏來信說太爺身子不好,二爺急得什麽似的,四處搜羅好藥材呢。”

沈學士這個時候身子不好?藹哥兒心下沉了一下,他來江南已經四年挂零,算來沈學士也是古稀之人,有些病痛也是難免。

點頭表示自己聽到,藹哥兒上車急行回府,到府門前見詢哥兒竟然被沈成領着在門口侯着自己,不由道:“胡鬧,這街上人來人往的,一個看不住怎麽辦?”

詢哥兒見他下車早撲了上來,聽他訓沈成也不在意,巴巴地給藹哥兒賀喜:“聽說哥哥中了秀才,我來蹭蹭喜氣。”說時和藹哥兒有五分相似的臉上,眼睛笑得眯眯着,讓人想發火都難。

認命地點點詢哥兒的鼻子,成功地讓這小子笑臉變成苦瓜臉,藹哥兒才問沈成:“二爺可在家呢?”

沈成颠颠地跟着兄弟兩人身側,一路笑着點頭稱是:“二爺在正房等着公子呢。不是二爺發話,奴才也不敢帶了二公子出門。”

聽他往出摘自己,藹哥兒點頭做數,到了二門才站住向沈成問道:“我中的消息傳回來,二爺可賞過了?”

“是,二爺賞大夥每人一個月的月例,大家都等着公子回來給公子磕頭呢。”見藹哥兒已經擡腿往內宅走,沈成悄悄擦了下腦門上的汗,這位公子倒比二爺還威嚴。

“給父親、母親請安,兒子幸不辱命。”藹哥兒向正座的沈任與房氏磕下頭去。房氏自己站起來拉他起來好一番打量:“難為你了,這麽小的年紀就一個人出門。”

沈任咳嗽了一聲,見房氏還不肯放手,只好自己開口道:“總算比府試的時候中得高了些,還算說得過去。”

藹哥兒早笑嘻嘻地看向他:“聽說二爺賞了人,可有好東西留給我?”

“賞你兩板子。”沈任自己也忍不住帶笑:“誰許你讓李先生自己先回來的?”

藹哥兒還是笑嘻嘻:“當時一聽可把我吓壞了,讓奴才們傳話又怕走了風聲,想着李先生是二爺自己請的,總是信得過的。”

此事辦得着實不差,也算讓沈任與林如海兩人得了些先機。雖然得利最多的是林如海,不過沈家也提前有了防備,沈任罵人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房氏還在那裏覺得大兒子瘦了要好生補補,沈任已經道:“回去洗漱一下,去拜謝一下你先生。京裏太爺身子不好,過上兩日你就回京吧。”

別說藹哥兒一下子接受不了沈任的這個決定,就是房氏也緊攥了藹哥兒的手不放:“這一路要走一個來月,他一個人如何能受得。”

沈任長嘆了一口氣:“若不是我身不由己,本該是我回太爺床前盡孝的。他行事還算妥當,李先生也同意陪他一同進京,再多帶幾個人也就是了。”

既然事已無可更改,藹哥兒比房氏接受得更快一些:“奶奶也別擔心,回京了有老爺、太太,還有伯父伯母,我吃不了虧。”

房氏已經眼睛通紅:“你長這麽大,何曾離開過我?”

藹哥兒還是笑着勸她,只說自己回去也算求學,并不會耽誤了功課,何況自己一走,房氏也有更多的時間照顧詢哥兒、谙哥兒,還可少操些心等語。

房氏的眼淚一下子讓他說了下來:“什麽時候你讓我操心過,就是詢哥兒那裏也是你比我還上心。”

詢哥兒只在那裏幹嚎:“我也跟哥哥走,我才不要理谙哥兒,他都不會說話,天天只會哭。”

正房裏這通亂,沈任如同聽不到一般,只對着大兒子左看右看。這時谙哥兒的奶娘又抱了他來,說是醒了要找房氏。藹哥兒上前接了遞給房氏,笑道:“一下子好象長大了好些。”

房氏怕吓着小兒子,才算是收了淚:“小孩子可不都是這樣,眼錯不見就長大了。等下次見着,還不知道他認不認得你呢。”說着淚又要往出湧。

藹哥兒忙道:“怎麽不認得,我回京後常畫自己的小像回來,奶奶勤給他看着些,要是他敢不認得我,到時我教訓他奶奶可不許心疼。”

詢哥兒忙刷自己的存在感:“我給他看,我教訓他。”

“日後你就是哥哥了,可別欺負他,知道不?”藹哥兒這次挺有耐心地與詢哥兒說話,還主動掏了塊糖來給他:“有好東西也要記得分谙哥兒。”

詢哥兒還是不開心:“不讓玉姐姐和他玩。”

藹哥兒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麽,對房氏道:“玉兒那邊,奶奶還請多照看些。其實接她來給奶奶解悶也是好的。”

房氏聽了點點他的額頭:“玉兒是什麽樣的孩子我還能不知道,巴不得她天天過來呢。現在那孩子越來越有長姐的樣子,對詢哥兒、寬哥兒兩個都有耐心。只怕你師母舍不得讓她過來。”

藹哥兒深知也就是黛玉還小,兩家又走動得好,才能多接幾趟,再大些總是過府,就要有人說閑話了。于是笑嘻嘻地認了自己的不是,又要去逗谙哥兒。

沈任這才開口:“快回你自己院子裏洗洗去,也該去你先生那裏了。”

林府是藹哥兒常來常往的地方,到門前門子早巴結着過來打千:“恭喜公子高中。”

就這藹哥兒也只是賞了個笑臉,點頭就進了府門,黛玉已經在二門處接着他:“恭喜哥哥高中。”

這一句就頂了別人千萬句,藹哥兒笑道:“可有什麽賀禮沒有,只這一句話我可不認。”

黛玉抿着小嘴兒一笑,眼睛撲閃着:“只有這個,哥哥果然不要?”說完歪頭看向藹哥兒,大有敢說不要就與他理論個長短的意思。

藹哥兒只好求饒:“有妹妹這一聲恭喜,自然比別人送什麽好東西都值錢。”

黛玉聽了杏眼笑得都彎了起來,背着的小手拿出一樣東西向着藹哥兒晃了晃:“那這個我可留着了。”仔細一看,是根打得七扭八歪的縧子。

藹哥兒顧不得看那縧子的顏色、形狀,先拉了黛玉的手仔細看,還好,還是細細嫩嫩,沒磨粗也沒勒變形,長出了一口氣:“這樣的東西很不必你親手做,家裏多少針線上的人。”

古嬷嬷默默轉過頭,只當自己沒見到這一幕:別人家的姑娘別說已經五歲,從三歲就要開始辨顏色、看花樣、學搭配,自己家的姑娘好不容易聽說公子中了自己提出來學,幾天來只打了這麽一根東西出來,這位就又心疼上了。

好在太太還能勸兩句。古嬷嬷剛松下的心,在聽到藹哥兒給賈敏請安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後,又提了起來。就聽藹哥兒一本正經向賈敏道:“玉兒自是心靈手巧的,只她現在正長身體的時候,針線學得太早了費眼不說,手也不好保養。”

賈敏呆呆地看着藹哥兒,不知道他這一番話是從何得出的,及至看到藹哥兒手裏那個縧子,賈敏很想捂臉:她三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會打這個東西,縱是手勁小打得松散些,可也不是這麽歪歪扭扭的。就這麽一個東西,竟然還能累着不成?

自己莫不是後娘吧?賈敏一時間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虐待過黛玉,就聽藹哥兒那裏還在交待:“就是看書,師母也要常勸玉兒不可看得時間太長,要不傷眼睛。君子遠庖肆,玉兒也不必學着做羹湯,只會幾樣食譜也就是了,要不要那些廚上的人做什麽……”

看看古嬷嬷也是一臉不知所措,賈敏無力地打斷藹哥兒的話:“你先生也快下衙了,你去門口接接他。”

呀?藹哥兒還不知道自己是讓人嫌棄了,看看外頭的天,發現的确到了林如海該下衙的時候,答應一聲拉着黛玉便走。

賈敏連阻止的興趣都提不起來,叫住古嬷嬷:“藹哥兒可是有別的事,怎麽好好地提到玉兒學的東西上頭來了?”我不是不想教自己閨女,是你們家的主子太蠍蠍蟄蟄了。

古嬷嬷也是一笑苦笑:“大概是為了要回京的事?”

賈敏這才想起前幾日從林如海那裏的确聽說沈任有意讓藹哥兒回京盡孝之事,向古嬷嬷道:“竟是真的不成?這一路不下千裏,他才多大年紀就讓他一人上路?”

書房裏,林如海也在問藹哥兒這個問題:“只你自己回京嗎?”

我倒是想把黛玉也帶着,你也得同意呀。藹哥兒只敢心裏想想,面上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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