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1)

時間已經四月中了,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 賈敏便将請客的日子定到了二十那天。花園裏全換上了各色月季, 池塘荷葉田田,加上不出三五步便有枝繁葉茂的垂柳撫波, 讓人頓覺暑氣一消,心曠神怡起來。

“我倒喜歡你這一池子荷葉,”張少卿的夫人對賈敏笑言, 眼角卻看向随着賈敏待客的王熙鳳。這就見小姑家的外甥媳婦吧。但見她今日打扮得并不張揚, 雖然還是珠翠滿頭,卻也穿插處宜。身上一襲蜜合色夏衫随微風輕擺,更顯得身姿袅娜。

看王熙鳳處處以賈敏為尊,并不敢自作主張, 張太太的心也暗暗放下:應該是個聰明的, 知道自己以勳貴出身,在清流之中并無什麽可炫耀之處。正想着, 王熙鳳已經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 珠唇微啓向着她道:

“舅母不知道, 聽說這荷花是沈兄弟特意讓人從揚州移植過來的,看着是不是比京裏常賞的粗壯些?”燦爛的笑臉裏隐隐有些讨好。

聽她叫自己舅母,張太太并不否認,微笑着向她點了點頭——不給自家老爺面子, 也要給今日主人家面子。邊上的夫人們面上都有恍然之色, 都想起這位琏二奶奶不光有一個做京營節度使的叔叔, 夫家更有一位做吏部右侍郎的姑夫、一個做太仆寺少卿的舅舅。

大家都是多年出門交際之人, 剛開始對勳貴之家出身的王熙鳳都能微笑相對,現在更是不着痕跡地将她帶入話題之中。

穆太太也笑向賈敏道:“我就說林大人會教學生,只看這花園子處處透着雅致卻不失爛漫,就知不是個俗的。”

言語間,有小女兒輕笑聲傳來。帶女兒來的太太們便留神細聽,想分辨這有些失禮的笑聲中,有沒有自己女兒的聲音。可姑娘們嬌笑連連,哪兒分得清楚?

“不知道是什麽稀罕物,讓她們姐妹這樣高興。”劉氏向着自己娘家嫂子輕輕搖頭,示意她不必着急。

賈敏抿嘴一笑:“倒不是什麽新鮮物,不過這幾天開得正熱鬧,才讓她們姐妹喜歡上了。咱們也過去看看。”說着自己領着衆人向着姑娘們的所在而去。

轉過遮目的假山,再轉過一個小亭,大家只覺得耳目為之一開:如此寸土寸金的京中,花園子裏竟然留出了小半畝大小的地方,全是碧綠的青草,也不知是特意種的還是故意留的,難得的是青草一般高矮,如一塊碧毯一樣鋪設開來。

在這碧毯的盡頭,是十來丈長、五六尺高的一面紫藤花架子。那紫藤開得正熱烈,如洩地紫瀑一般流淌下來。花的下頭,幾個穿紅着綠的小姑娘,蓮步輕移看個不休,你說這朵好,我說那朵妙。

剛才聽到的笑聲,卻是從另外打秋千的姑娘們那裏傳來的。原來在這藤架邊緣特意留出了空隙,吊下一張秋千,又不是常見的平板,而是如躺椅去了腳一樣,上頭又墊了軟墊,讓人看了就覺得坐上去一定很舒服。身邊又有紫藤直洩而下,坐着的人定如在仙境一般。

“真真會享受,這樣的法子也讓你想絕了。”說話的是房大太太:“若我有個女兒,都想着照這樣子給她做一個。”

“罷喲,你快別說。”穆太太笑道:“等今日回府,我這耳邊怕就不得清靜了。”說着自己已經踩到了軟軟的草地之上,并不肯走中間碎石蜿蜒出的小小甬道。

幾位夫人性起,學着她的樣子都踩了上去,劉氏一面走還一面說別人:“人家林太太費了多少精神才養得這樣整齊的碧草,你們這樣踩上來糟蹋,說不得咱們走後林太太要後悔請了咱們。”

大家紛紛說她五十步笑百步,又笑她心疼自己的繡花鞋。小姑娘們早見太太們聯袂而來,紛紛停了腳步,下了秋千。太太們見個個姑娘含笑,人人面上生輝,真個人比花嬌。哪兒還顧得上責備?愛還愛不過來呢。

賈敏招手讓黛玉過來,見她額上已有汗意,笑問:“怎麽就玩得忘了時辰,太陽也大起來了,該讓姐妹們歇歇。”

穆家的大姑娘穆婉最大,聽賈敏說黛玉,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太太別怪妹妹,實在是這花架子着實有趣,大家誰也舍不得走呢。”

又有幾位姑娘拉着自己母親的手,嘴裏央求什麽時候自家也種這麽一處才好。太太們便都看向賈敏,讓她完這段因果。

賈敏無奈道:“你們也看到了,這紫藤不比月季,一季便可得,要十幾二十年才能長到如此光景。若你們想要月季還容易,這個我是真無能為力。”

衆人再看這些紫藤,枝蔓足有小兒臂膀粗細,正不知長了多少時候。張太太卻是一笑:“原來我也逛過這花園子,別說這草地,就是這紫藤也并不在一處,想是你回京後新移種到一起的。又納悶若是新移過的,不該開得這樣好才是。”

賈敏就有些心虛地看了劉氏一眼:“這都是我們進京前越兒收拾的,誰想到他的心思竟與別人不同。”

劉氏聽了便笑:“回去便讓他大伯捶他。怎麽家裏的花園子不知道也這樣收拾收拾,讓我待客兒也有臉面。”別人還不怎樣,黛玉上前也不說話,輕輕拉了劉氏的手只管搖。那頭諺哥兒與寬兒也跑過來,聽了劉氏的話跟着不依。

大家又一起笑話劉氏枉做惡人,一時笑話歡聲不住。等到笑過,人人還不願意離開,要一起賞這架子紫藤。王熙鳳便張羅着讓丫頭們拿來坐褥鋪設到草地之上,又向太太們道:“哪位太太不慣如此的,讓丫頭搬了椅子來坐。”

“正是要如此才好。”張太太招呼王熙鳳也坐下,迎着微風大家一起說話。林管家娘子找了過來,跪到賈敏身側請示該請太太們入席。

姑娘們哪兒舍得離開,推黛玉這個做主人的出來向賈敏請求:“我們也不吃酒,更不會行令,不如把席面擺在這裏,讓我們自樂吧。”

劉氏輕輕捏了捏黛玉的臉蛋,把眼往穆婉身上一轉,見黛玉微微點頭,笑向賈敏替她求情:“看她們說是可憐見兒的。難得她們姐妹投緣,在咱們身邊倒拘束了,林太太就讓她們松快一回。”

別的太太也看出自己家女兒面上留戀神色,見黛玉開口,也如劉氏一樣替她們求情。賈敏無法,只好含笑囑咐黛玉好生招待這些姐妹,不可慢待了人。

黛玉自是一一聽從,等太太轉身一走,姑娘間就暴出一陣輕輕的歡呼之聲,穆婉向着大家示意一下,又都止了聲音。見自己的母親回頭不滿意的看向自己,都做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太太們也皆莞爾。

好容易等最後一個丫頭都繞過亭子去了,劉蓉才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不管,就算拼着回家罰功課,今日也要把秋千打夠本。”

“剛才你已經打過了,可是該我了。”張玲聞言自己快步向着秋千就跑,穆婉忙道:“小心些,看跌了不是鬧着玩兒的。”

黛玉笑着拉了穆婉的手:“好姐姐,我第一次待客,不知道京裏的規矩,還請姐姐多指點指點。”

穆婉笑着抵了她的頭一下:“把你機靈的。明知道大家已經高興得不得了,還來說便宜話。依我說大家也玩得差不多了,不如先吃些點心。”

李太醫的小孫女李自珍與黛玉同年,最是嬌憨不過,遠遠地笑道:“好姐姐,咱們也不必擺桌子,就如剛才一樣席地而坐可好?”

黛玉忙道:“那可不行,太陽如今更大了些,若是曬了也不美。”寬哥兒又聽見了,向自己的姐姐喊道:“讓人把那個大傘支起來,管保替姐姐們擋了太陽。”

迎春與惜春都被王熙鳳帶來了,探春倒說要給賈母侍疾沒有來。惜春剛才就與寬哥兒、諺哥兒跑在一處,迎春卻一直沉默地走在姑娘們的邊緣。現在聽黛玉與別家姑娘商量着怎麽擺宴,自己插不上嘴,拉過惜春給她擦額頭的汗。

到底聽了寬哥兒的主意,一把姑娘們從來沒見過的大傘片刻便支了起來,将十來個姑娘都給遮住了。這傘若是現代人看了自不稀奇,可這個時代的姑娘們哪兒見過,無不贊嘆:“怎麽想出來的?!”坐到傘下又是新奇又是高興,連秋千都忘了争。

都是嬌養大的姑娘們,已經玩了這麽長時間,一直玩着還不覺得,一坐下來就紛紛覺出累來,都坐着不願意再起身。李自珍嬌聲道:“哎呀,若是能日日如林姐姐看着這些花兒就好了。可惜還要回家去。”

劉蓉笑話她:“你家裏也有花園子,從林妹妹這裏畫了樣子照樣修一個也就是了。”

李自珍撅了小嘴:“我家花園裏四處都是祖父種的草藥,說是花園還不如藥莆貼切。我若說照這樣修,祖父不與我急才怪。”

大家聽了都是一陣沉默,各家多有祖父母在堂,叔伯們幾家住在一起,別說她們小孩子家家做不得主修花園,就是能做主也沒有這麽大的地方任她們折騰。

“好姐姐,你是我的親姐姐。下次要請客的話,千萬還帶上我。”李自珍馬上想出了辦法,向着黛玉撒嬌。

黛玉含笑點頭:“沒幾日荷花也該開了,到時我單獨下帖子請大家。沒有太太們跟着,大家更自在些。”

姑娘們紛紛道好,穆婉見迎春總是沉默,笑着引她參加大家的話題:“賈姑娘比咱們便宜得多,想看荷花也好,想看紫藤也好,直接來給姑母請安就好。”

迎春本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請,她也知道機會難得,卻不知道該怎麽加入談話。聽穆婉說起,即有些緊張,又想着怎麽回答給人留下好印象,臉上不由飛起紅暈:“是,穆姑娘說得有理。”說完自己又有些懊惱,看向穆婉的目光也怯怯的,怕人以為自己敷衍。

黛玉也知王熙鳳今日帶着迎春的用意,笑向穆婉道:“二姐姐有些腼腆,平日都把心思用到下棋上了。”

劉蓉聽了便喜道:“今日竟見到同道中人。我們太太天天覺得我下棋一坐便是半日無趣,總不肯和我下。賈姑娘平日都與誰對弈?”

迎春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是自己打打棋譜。”

劉蓉聽了搖頭不贊成:“下棋不打棋譜怎麽成,還是要對弈才知變化之道呢。”說着興致起來,想着要與迎春手談一局。

又是穆婉站出來止她:“說不得一會兒便送了菜來,還是用過再下棋吧。”

劉蓉沖着穆婉擠眼:“穆姐姐今日見了新妹妹,就不疼我了。”說得大家都是一樂。

少時果如穆婉所言,丫頭們在傘下鋪了大紅氈子,也不将菜從托盤上取出,就着托盤一樣一樣擺将起來。綠草襯着紅氈,滿目是紫藤怒放,鼻間是陣陣菜香,所有姑娘都胃口大開。

偏寬哥兒幾個小的還沒玩夠,又讓人給他們在亭子裏擺一處,好一邊吃一邊喂池子裏的魚。黛玉請大家喝了玫瑰香露算是門酒,舉箸讓道:“這是我家從揚州帶來的廚子,還請姐妹們嘗嘗可能入口。”

揚州菜清淡為主,與京中濃油赤醬的口味并不相同。勝在花樣精巧,姑娘們又多是頭次吃,紛紛贊不絕口。也有喜歡大煮幹絲的,也有贊松鼠桂魚的,倒都沒了往日的矜持。

席間黛玉不放心寬哥兒幾個,請穆婉照顧着席面,自己去亭子上尋他們,就見寬哥兒也似模似樣地對着諺哥兒、惜春、穆靜貞讓菜讓飯。問過他們沒有想添的,才告誡寬哥兒不許近水,自己重新歸席。

這邊飯菜剛撤下,那邊就有丫頭帶了太太的話來,請姑娘們回正房說話。大家便知此次相聚已近尾聲,都不舍起來。李自珍拉着黛玉的手,讓她千萬別忘了荷花開了給自己下帖子,別的相熟悉的姑娘也都紛紛定下何日再約。

迎春那裏劉蓉也在說着:“哪日賈姑娘得了閑,千萬記得找我下棋。”說得迎春都快苦笑了——自己在府裏半分也做不得主,還是嫂子管家後才得了這樣出門的機會,也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與劉蓉見面呢。

黛玉知道将軍府的情況,笑向劉蓉道:“下次我下帖子你別推托,來了也別顧着玩兒別的,自有你們下煩的時候。”劉蓉便喜笑着點頭。

若只一兩位姑娘,自然大家還顧得上評論,可是十來個姑娘一起進門,又都是花枝般嬌嫩的打扮,讓太太們看得眼睛都不夠用了,只覺得個個都好。

又說幾句,王尚書太太先站起來:“今日已經盡興,也該讓林太太歇一歇了。”賈敏還要留客,諸太太都已經随着王太太出門。等送到二門,看着衆太太帶着各家姑娘上車後,賈敏笑向不肯走的劉氏道:“你竟真放心?”

劉氏回她一笑:“你聽了再看我放心得對不對。”說的也一起送客的王熙鳳摸不着頭腦。于是帶着迎春一起随賈敏回了上房——惜春年小,剛才已經睡了過去,要等着她醒了才好回府。

丫頭重新獻上茶來,賈敏自己卻不飲,只看着劉氏發笑。劉氏拉黛玉坐到自己身邊,問她:“今日與穆家姑娘處得可好?”王熙鳳便知這位沈大奶奶怕是看上了人家姑娘。看看自己身側沉默不語的迎春,心裏嘆一聲,這位與人家穆姑娘可是差不多大小呢。

不過文武不同,将軍府的事兒怕是半個京城都知曉,不過大家顧着面子不當面說出來罷了。王熙鳳也沒想攀高,只靜聽黛玉的言語:“穆姐姐性子很溫和,對着姐妹們都平和,沒偏着誰也沒向着誰。又有主意,雖然輕易不會駁了誰的面子,事事也都按着她想的行了。”

說完向着劉氏一笑:“長得也好看,這些姐妹們裏頭穆姐姐長得也是出挑的。知道的也多,給姐妹們說起典故來從不沒不耐煩過,又言簡意赅的,不長篇大套惹人煩。聽說女紅也做得好,可惜。”

賈敏先忍不住笑了:“人家女紅做得好,你可惜什麽?”

黛玉自己忍笑道:“可惜把我比下去了。”說完自己再忍不住,笑了出來。

劉氏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拉進自己懷裏揉搓:“給你那麽些會針線的丫頭還不夠做衣裳的,你還可惜什麽。”又向賈敏問道:“如何?”

賈敏只好點頭:“你說好便好吧。将來可不許埋怨玉兒,誰讓你信她來着。”

劉氏不在意道:“我若自己沒看中,怎會讓玉兒出面?自是雙管齊下才穩妥。太太也說了,将來是她們姐妹相處的時間最長,和睦些不好麽?”

話音剛落,丫頭便來回賈敏:“沈府大公子來接大奶奶,要來給太太請安。”王熙鳳與迎春便站起身向着內室回避。黛玉也要随着一起去,被劉氏一把拉住了:“你還小着呢。再說那個天魔星上次知道你去家裏,沒見着和我鬧了好一場脾氣。今日不如見一見。”

賈敏無法,只讓人快請沈大公子進來。沈超應聲而入,賈敏随着他越來越靠近,發現與沈越有五六分相似之處,也是位身姿挺拔,氣宇軒昂的英俊少年。

“請伯母安。”沈超用的是林如海與沈老太太那頭的輩份,更讓賈敏連連點頭,向着劉氏道:“不愧是在上書房讀書的。”又叫沈超快些起來。

沈超起身後,便看到了還被自己母親摟在懷裏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年歲也不大,便知是黛玉。他看過去時人也正用一雙亮晶晶的杏眼打量自己,見自己要給母親靖安,便側身離了母親的懷抱。

這倒讓沈超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給劉氏打個千後便無話。賈敏倒是問起沈超多長時間能休沐一日,在宮裏上書房可受了欺負沒有等語。沈超一一答過,賈敏也讓人送上表禮。

外頭丫頭又通報:“公子回來了。”把簾子挑得高高的。

賈敏向劉氏笑道:“今日與他先生一起和李先生看宅子去了,說是想把花房裏的花搬些進城裏來,咱們再想要什麽花兒就方便了。”

沈家人都知道沈越替林家收拾房屋之事,聽此劉氏并不覺得吃驚,驚訝的是那花兒也是沈越尋來的。見他一頭是汗的進來,與賈敏同時道:“怎麽就熱成這樣,不說洗洗。”

沈越是一進府門便知沈超來接劉氏,還能不知道他心裏究竟想的是什麽?怕黛玉受了驚,這才不顧林如海在身後喝止,急急地進了二門。先看黛玉只一臉好奇,并沒有什麽驚色才放了心,向着賈敏與劉氏笑道:“不過是聽說伯母在這裏,走得急了些。”

又向沈超道:“我先生聽說大哥來了,請大哥去書房呢。”

沈超無法,只好與沈越一同告退出來,不滿地道:“你是掐算着過來的嗎?我剛進屋你就來了。”

沈越直接給他個白眼:“滿京城我都問過了,做大伯的追到人家裏要看弟妹長得如何,你是頭一份。”

沈超理直氣壯地說:“這算什麽,将來就是奶奶給我相看了人,不讓我看一眼我也不要。”

“上次你不是還說……”沈越覺得沈超變得太快。人家沈超自有他的道理:“現在家裏從老太太到我們奶奶,一個個沒有不說你小媳婦好的。将來若真尋一個處處差着的,我都要被人笑話。”

沈越無奈地看了這個論起來比自己還大兩歲的大哥,安慰他:“你當大伯母如此慎重是為了什麽?家裏都知道你是宗子,再怎麽也不會讓我越過你去。”

沈超渾不在意地一笑,耳邊出現的一抹紅意卻出賣了他:“也不知道今天來的有沒有奶奶看上的,我該早來才是。”沈越沒忍住,再賞他一個白眼,決定到林如海書房之前都不理這貨。

這裏劉氏再與賈敏談論幾句,便讓人去寬哥兒院子裏喚來諺哥兒,在沈超的護送之下回府不提。王熙鳳與賈敏一同送了人回到正房,不好意思地道:“姑母也歇歇吧,我與二妹妹也不是外人。”

賈敏向她擺手:“我略歪一歪也就是了。今日你能帶她們姐妹過來我很歡喜。”又讓黛玉帶着迎春去她院子裏休息。

等她姐妹出門後王熙鳳才嘆一口氣:“說來不怕姑母覺得我有私心。我們府上是個什麽樣子姑母全都知道,二爺等于是一人無靠。我想是二妹妹能尋個好人家,将來二爺也好有個助力。”

賈敏便問:“上次聽你姑父說張少卿想給琏兒尋個事做,怎麽這麽長時間又沒動靜了?”

王熙鳳唯有苦笑:“姑母還不知道我們二爺?不至于和我一樣不大識字,可是張家舅舅給他尋的都是些……他怕丢了張家舅舅的臉,只好罷了。”

賈敏忍不住替侄子着急:“咱們家是軍功起家,你叔父不是要京營?若是讓琏兒去歷練一番也算是重續家聲。”

說到這個王熙鳳臉上也有些下不來:“我倒是與我叔父說過幾次,可叔父只說二爺受不得那樣苦楚,到時讓人為難回府了倒沒了面皮。”

賈敏心下一動:“可是你叔父想着讓琏兒與張少卿說二哥複職之事?”

王熙鳳苦澀地點了點頭。若不是發現自己夫妻竟然連王子騰也指望不上,她這樣好面子的人,也不會對着賈敏倒苦水。賈敏凝眉想了又想:“其實二哥有家裏呆的時間也不短了,複職也不是不可以。就怕他複了職,王大人更覺得此事是你們所為,自此與你生了嫌隙。大哥可有什麽話說?”

“我們老爺只打發二爺不時去給張家舅舅請安,又吩咐我好生預備端午的節禮。別的也不說什麽。知道林姑父給二爺尋了先生,張家舅舅先還考校一下二爺,後來也不怎麽問他了。”

“如此你親自把節禮送過去。”賈敏看着王熙鳳道:“今日我看張少卿夫人對你也和善。”王熙鳳唯有點頭。

待王熙鳳也帶着迎春姐妹回府,賈敏才算是歇下。等她醒時已經是日落時分,丫頭們正小聲回答着林如海的問話。賈敏笑向外頭道:“在自己家裏宴客,老爺不家什麽不放心的?”

林如海聽她起來,自己也進了內室:“不過是白問問。你身子可還受得住?”

賈敏由丫頭服侍着更衣,口內道:“雖然累些,倒覺得這一覺比往日睡得香甜些。就怕晚上走了困。”

林如海卻不在意:“家裏你最大,就是走了困不過是明天晚起些,讓玉兒與寬哥兒不必請安就是。”說得春風幾個都笑了起來。

見賈敏揮手讓自己出去,丫頭們只低了身子退出。林如海不解道:“可是真有人做了惡客?”

賈敏輕輕搖頭:“還是我娘家之事。”說着把眼去看林如漲的臉色。見他神色如常才道:“老爺是知道的,如今我那娘家我是只認大哥一家,可有老太太在也不好立時與那毒婦撕破了臉。”

聽到此處林如海靜靜坐到賈敏對面,只等着她往下說。賈敏只好接着說道:“如今大哥是指望不是了,只有琏兒還有一二可拉撥之處。”

至此林如海才點頭:“琏兒雖然有些纨绔,本性卻還算善良。若不是一點真心猶在,張少卿也不會理他。”

現在苦笑的就是賈敏:“人家再理他,抵不過他文不成武不就。讓人想拉他都沒伸手處。”

林如海聽了點點頭:“先生也說琏兒基礎并不紮實,若真讓他去張少卿給尋的幾處辦差,自己吃癟不說,将來張少卿也要跟着受連累。”想想問道:“倒是聽說他打理庶務還不錯。”

“也不過是矮子裏頭拔高個,大哥除了到琉璃場看古董再不出門,二哥又是萬事別人得替他辦好的性子。琏兒再不出頭的管管的話,府裏還不知得讓奴才們偷摸成什麽樣子。”

這個情況林如海也不是不知道,他征求賈敏的意見:“如此琏兒去戶部做個筆貼士,想來倒還能勝任。”

賈敏聽了問道:“別的倒也罷了,他的字兒?”筆貼士一個重要的責任便是抄抄寫寫,賈琏之字還真拿不出手。

“多練便是。”林如海向賈敏道:“左右他将來襲爵的時候也要用到,那戶部也不是想去就去,總要得了機會。正好借此看看他的心性如何,若是連練字都堅持不下去,我也不會替他求人。”

林如海要去求的是誰,賈敏心裏也有數——沈尚書現任着戶部尚書,添一名筆貼士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可賈敏又擔心起來:“會不會讓人看輕了玉兒?”

林如海搖頭笑道:“如今有人去沈家說玉兒的不是,沈家都不會相信。何況琏兒只是玉兒的表兄,好呢自是大家都好,就是不好沈家摞開手就完了。”

賈敏起身向着林如海行個禮做謝:“多謝老爺替琏兒着想。”林如海笑着受了她的禮:“夫人客氣了。琏兒若能立起來,将來寬哥兒也可省些心。”說的賈敏臉又是一紅。

等她向林如海說起王子騰竟然不肯幫賈琏之事,兀自埋怨王子騰太過絕情,林如海悄聲向她道:“聖人不日要讓王子騰巡邊呢,他自顧尚且不暇,哪兒有心思理琏兒的事。”

賈敏便有些吃驚:“宮亂的時候他不是立了功?”

林如海聲音還是壓得很低:“雖然那時立了功,此時卻有些居功自傲了。那薛家之事就是王子騰出面壓下的,江南已經報給聖人知道。也是因他那“功”,聖人才要行明升暗降之事,這還是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不然直接就鎖拿了。你不必對琏兒媳婦多說,只讓琏兒少與他們家走動吧。我看聖人倒是眼裏不容沙子的性子。”

竟然忍到此時才動手,生生讓沙子在眼裏膈應了這麽長時間,這一份忍性也是夠吓人的。賈敏了然地點頭道:“我自會囑咐琏兒不可多說。”

林如海只把此事當成對賈琏的考驗,若是能通過日後自可與寬哥兒相互照應,沒通過的話也對賈敏有個交待。

王熙鳳回府後也與賈琏說了赴宴之事:“各位夫人們看姑母的面上還算和氣,舅母也很照顧我。姑母說了,讓我親自把節禮送過去。”

賈琏聽了自是點頭,又說自己要陪她一起去的話。說完才問:“節禮可都備好了?”

王熙鳳便讓人把禮單拿來給賈琏看,又問他這一天老太太可又找他問薛家住府裏的事:“明明叔父一家也在京裏,放着娘家不住要住到姐妹家裏,我這位姑母怕也是個糊塗的。”

賈琏卻不管薛姨媽是不是糊塗,他想的還是自己能不能得個實職:“今日先生又提起我的字,說是讓我多練習。”他愁眉不展的向王熙鳳道:“明明寫大字是小孩子才做的,竟然每日讓我寫二十篇。”

王熙鳳聽了忙勸他:“先生是林姑父替你找的,你如何行事林姑父如何能不知道?至不濟二爺想想咱們将來的孩子,若是想讓二爺給他寫個字帖,二爺直接告訴他自己沒這個本事麽?”

說的賈琏灰溜溜去了書房,王熙鳳有空仔細琢磨自己那位嫁進皇商家的姑母,該不該讓她住進将軍府來。若是讓她住進來了,自己有沒有什麽好處可得。在王熙鳳想來,王夫人不得了好處,是不會如此關心二十多年沒見過面的妹子。

沈越也在書房裏,不過是沈信的書房——沈家男子開蒙之後,為了防止相互打擾,人人都有一個自己的書房,為的是如果有小輩的同窗同僚上門,有個單獨說話的地方,即不會打擾了長輩,也不會因長輩在場不自在。

書房裏一片肅穆。沈信手裏是一根細細的竹杆,看上去還很柔軟,象是新從竹子上折下來的。可這樣的竹杆打在身上,想想沈越就打了個冷顫。地上跪着的沈超倒沒打冷顫,他是全身上下如水澆一樣地出汗。

原來朝庭的休沐時間相同,沈信今日出門訪友回來,就聽說了自己兒子做的荒唐事。于是讓人把沈超叫來,再讓沈越前來觀摩。

沈家處理小輩,從來不用沈尚書出面,唱白臉的都是沈信一人。沈越也曾想過,若是他大伯犯錯的話,由誰來處置他。可看了大半年,也沒發現沈信有什麽錯漏之處——他即有沈學士的狡滑,也有沈尚書的平和,這樣的人在官場與家事上幾乎立于不敗之地。

“進上書房讀書四五年,你就學了這個?”沈信手裏的竹杆敲到桌沿上,把沈越與沈超敲得身上都是一哆嗦。沈越站不住了,要跪下替沈超求情,沈信一個眼神就把他定在了原地:“你今日不知道攔他,也該一頓好打,還有臉替別人求情!”

好吧,出身現代的沈越自己是真不覺得孩子們見一面有何不妥,又不是私相授受,邊上兩人的家長明明都在,怎麽到了沈信這裏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

“玉兒還不到六歲,師母與伯母也都在,丫頭婆子更是一大堆。”沈越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說的。

這話更惹起沈信的火氣:“再小,她也與你定了親。一個做大伯的,倒去看小嬸子!若是讓人知道了,定會诟病沈家的教養。就是你師母也不見得贊同,不過是看你伯母面上不好當面拒絕。”

沈超來來回回就是一句認錯的話,可問他錯在哪裏他還真說不清楚——他從小到大都是耿直的性子,加上少年好奇心重,想知道的事兒總想自己看一眼以驗真假。沈超倒是慢慢回過味來,怎麽看沈信都象是借題發揮,也歇了給沈超求情的心思。

果然沈信從知禮知恥非禮勿視說起,慢慢說到了君子慎獨,後來又說到了修身,然後用竹杆敲打着桌沿問沈超與沈超兩個:“我們可記下了?”

這話幾乎從他們開蒙就被人翻來覆去的教導,沈超兩個自己也能說上半個時辰,怎麽還能記不住?自是點頭的點頭,頓首的頓首。沈信似乎滿意了,向着沈超道:“越兒都已經中了秀才,你也該有所作為才好。”

沈超不敢說原來就是家裏壓着不讓他考,只好向着沈信表一番決心,才聽沈信道:“恩科的時間定在了八月,倒也省得舉子們受罪。明日你進宮之後便向七皇子請辭吧,就算在京中應考,也要回家來準備準備。”上書房教的與科舉的還有不同,沈超的書自要理上一理。

沈超還只管點頭應是,沈越已經問了一句:“可是七皇子也要出宮建府了?”

沈信無奈地看了一眼兒子,叫他起身後才對沈越點頭:“不錯,聖人已經有了要封賞的意思。”

沈超有些着急道:“七皇子出宮建府,正是要用人的時候,我這個時候請辭……”沈越見沈信又要瞪眼,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也是這兩年沈超與七皇子相處越發相得,否則也不會如此替他着急,連這點兒事都想不明白——他是族中宗子,将來一族的興衰都系于他一身。若是他一直跟在七皇子身邊,前途一眼可以看到頭,沈家怎麽會允許?

一點就通的沈超低了頭:“是,兒子自會向七皇子請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