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1)

回了自己書房的沈越也自失的一笑, 在別人看來自己算是少年老成, 可一遇到黛玉的事兒就沒了平常心, 可見人心果然是偏的。

“公子,”雙悅見沈越沒了一進門時的嚴肅, 湊上來回道:“公子讓我們注意一下将軍府的動靜,今日聽說了一事。”沈越并不出言,只向着他點點頭。

雙悅得了許可, 就說下去:“那位二太太似乎在府裏真說不上話了, 聽說求了老太太幾次,老太太也與琏二奶奶說過, 琏二姐姐都沒同意二太太的妹子進京後住進将軍府。”

看來自己讓人提醒王熙鳳防止她那兩位姑母聯手,還真是及時呀。沈越還是一言不發,雙悅說完沒聽到回話也不多問,靜靜地退下去張羅洗漱之物。沈越自己思量的是, 看原著時這個薛姨媽也不是全無宅鬥經驗的,怎麽想住進将軍府不寫信給現在将軍府內宅的當家奶奶王熙鳳, 反而還如原著一樣求到王夫人處?

就那麽相信自己的姐姐出了那麽些事兒後, 還能在将軍府裏一手遮天?難道是自己蝴蝶得太厲害,把個能在丈夫死後還牢握皇商薛家的薛姨媽給扇糊塗了?

薛姨媽并不是糊塗人。她也知道自己住進榮國府中并不合情理, 可是一想起自己出嫁前與嫂子相處的并不愉快, 而上次因兒子之事又被哥哥寫信罵得狗血噴頭, 便想着還是投奔王夫人穩妥自在些。

此時她們一家還飄蕩在江面之上, 消息有些不通。離着京中越近, 薛姨媽越覺得自己該再寫封信給哥哥, 免得讓哥哥因此對自己失望,若是嫂子在中間再說個什麽,可就不好描補了。

不想她信還沒送出,就傳來了王子騰升任九省檢點奉旨查邊的消息。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薛姨媽又起了一層擔心:若是王子騰在京中,就算不住進王家,也可請他管教薛蟠一二。如今他離了京,卻少了一個人能震吓得住兒子。

好在還有他姨丈,聽說最是個方正好讀書的,不求他把蟠兒教得有功名,只要能學得知禮自己就心滿意足了。

抱着這樣的希望,薛姨媽母子們終于來到了進京的碼頭。下船前薛姨媽就告誡薛蟠:“來接咱們的必定是琏二爺,他雖然是大房的,卻是你姨母看着長大的。娶的又是你大舅舅家的表姐,還管着他們一府的庶務,你要好生與他相處。”

薛蟠也聽自己母親說過,這位賈琏最是愛風流的,便向薛姨媽笑道:“媽放心,我都省得,還指望着琏二爺帶我在京裏混呢。”薛姨媽欣慰地笑後,帶着一雙兒女下了船。

不想自己家裏的下人把碼頭上的人都看遍了,也沒發現哪輛車上有賈家的标志,汗水滴噠地跑來報告主子:“并沒有人來接。”

薛蟠眼睛便立了起來。薛姨媽心中雖不大舒服,還得安慰兒子:“必是家中有事,咱們又不是沒帶人,只管讓他們好生雇了車來,将東西運走要緊。”

好在還有老成的下人很快雇了車來,讓薛姨媽與薛寶釵兩個不至站在街頭任人打量。向人打聽了道路,薛蟠氣哼哼地上了馬,護着自己的母親與妹子向着寧榮街而來。

一路上薛姨媽心下不寧,向薛寶釵道:“也不知你姨媽是怎麽與府裏說的,不來接也沒先帶個信給咱們。早知如此該讓人早些來京裏收拾好房子才對。”

薛寶釵明知自己家裏走得匆忙,并沒有時間從容派人進京修繕宅院,卻也只好安慰薛姨媽道:“想是舅舅新升遷了,姨媽忙着幫他打理家事,說不定表姐也要幫忙,這才忘了咱們進京的日子。”

這話說的薛寶釵自己都不信,畢竟是王夫人力邀自己一家住進榮國府的,路上雖然沒再讓人送信,可連舅舅出京之事下人們都能打聽得到,若是榮國府真發生了什麽,不會打聽不出來。現在說什麽不記得自己家進京的日子?就算是主子忙,派一個管事的過來也不是難事。

這樣的不安到寧榮街得到了印證:“太太,只有一個寧國府,還有一個将軍府,卻沒有榮國府。”管事的顫抖着聲音在車外回話。

薛姨媽一把抓緊了薛寶釵的手,用同樣顫抖的聲音問道:“可看清楚了?門房也問過了?”

管事的聲音平複了些:“大爺正在問呢。”

然後外頭就傳來了薛蟠高聲大氣的喊聲:“這分明就是榮國府,怎麽挂了将軍府的匾?就算是将軍府,我們是你們太太的親戚,也該開門迎我們進去。”

也不知那門房問了薛蟠什麽,薛蟠又扯着嗓子叫道:“自然是縣統治伯王家出來的太太!”

又不知那門房說了什麽,薛蟠的聲音再聽不見,一會兒從車外傳來:“那門子無禮。說什麽他們太太姓邢不姓王,問咱們是不是找錯了人。還說現在這府就是将軍府,他們二爺已經封了世子了。”

不說薛姨媽,就是薛寶釵的臉也一下變了顏色——他們此次打着送薛寶釵參選的名義進京,終究未見明旨,只是為掩薛蟠作惡的名頭,不讓自家離金陵離的太難看。要住進榮國府,除了薛姨媽與自己的嫂子相處不來,還另有一層更要緊的想頭在內。

那就是王夫人信中提過的,要成就金玉良緣。本來薛姨媽還有些猶豫,可是聽王夫人信中每每提及老太太最是疼愛寶玉,賈琏這個長子嫡孫早退了一射之地,隐隐暗示賈寶玉是有大造化的,讓薛姨媽不能不動心。

從縣統治伯府出嫁的薛姨媽明白,這一官一商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女兒能嫁給榮國府的繼承人,她自是千肯萬肯,甚至還配合着王夫人給女兒打了金鎖戴上。也把王夫人的話對薛寶釵暗中提過,讓她到榮國府後要多與賈寶玉相處。

誰知道她們倒是來了榮國府,□□國府卻變成了将軍府,而世子也成了賈琏,現在她們連門都進不去!

“媽,”薛蟠雖不知道王夫人與薛姨媽的打算,可一向只有他拒別人的份,被人拒之門外還是頭一回!這就由不得他不發急燥:“現在怎麽辦,舅舅也出京了,咱們老宅也沒收拾。不如我帶人去訂個客棧?”不讓老子進,老子還不稀罕進呢!

“不行!”薛姨媽在車裏尖厲地叫了一聲,如同受傷的母狼般滲人。

換成誰,滿懷希望地被人邀請而來,卻連門都不能入,然後又被告知這希望的根源都已經讓人刨掉了,都會與薛姨媽是一樣的反應——找那個忽悠自己的人算帳!

薛蟠聽到自己母親聲音都變了,急得一把撩開馬車的簾子:“媽怎麽了?”薛寶釵被他驚的也叫了一聲,見是自己的哥哥才松了一口氣:“哥哥怎麽如此莽撞。”

薛姨媽強咬了牙,向着薛蟠道:“給他們門上說,咱們是來拜見他們家二太太的。今日定要見到二太太才成。若是不讓見,我這個娘家人就要懷疑,是不是他們謀害了我姐姐!”

薛蟠有些為難道:“媽的臉色不好,怎麽見人?再說還有這一街的東西,總不能都拉進他們府去吧?”讓人都當成拜禮收了怎麽辦?

薛寶釵也勸道:“媽要拜見姨媽并不難,只是剛才的話不必提起。若是讓人聽了要笑我們一進京就做了惡客。”

外頭不知誰對薛蟠說了什麽,他放下簾子與人說了幾句,才對着車內道:“是周瑞家的來見。”

原來王夫人在府裏當家多年,親信也不是王熙鳳想消除就能立刻消除幹淨的。這邊門子倒是得了王熙鳳暗中吩咐為難一下薛家,那頭就有別人把信送到了王夫人面前。

王夫人正因王子騰忽然升了外任心中不定,聽說妹子進京哪兒有不歡喜的?一面心裏暗恨賈琏竟然不肯去碼頭接人、王熙鳳不講情面,對自己的姑母也要為難,一面連忙打發了周瑞家的親自去接,自己也去賈母處報信。

結果就算賈母讓人去叫王熙鳳,也被她以并不知道薛家姑母要來、門房也是為主盡忠才仔細查問來人為由給搪塞了。所以薛姨媽母子們見到的王夫人臉上還有怒氣。

這裏正是二門處,王夫人帶了能叫得動的寶玉、探春還有李纨一起迎着。薛姨媽不光沒覺得王夫人重視自己,反覺得這是心虛: “姐姐家果然是國公府邸,着實難進。”

王夫人很了解自己這個妹子,見她面上也有惱色便知端的,強撐了笑道:“好些事兒一言難盡,先見了老太太再說。”又喚小輩來給薛姨媽見禮。

薛姨媽是好面子的人,耳朵也有些軟。見自己姐姐臉上帶着為難,就不好意思直接問她為何置自己如此尴尬的境地,想着要在晚輩面前給她留些體面。

邊上賈寶玉對着薛寶釵早已經看呆了,只因看着王夫人臉色不好,才沒敢多話。可是進屋之後對着薛寶釵十分殷勤:問辛苦,指揮着丫頭上茶點,介紹諸人等事都被他一人辦了。倒把薛蟠冷落在了一旁。

賈母臉色倒比王夫人好些,向着薛姨媽笑道:“如今孩子們也大了,你也算熬出來了。”

薛姨媽只好苦笑一下:“蟠兒是個沒籠頭的馬,還有靠着他姨丈多教導。”

賈母心裏就是一翻騰:賈敏回京後與賈政沒見上面,皆因那次賈政是在考校賈寶玉。至于賈政怎麽就選在那時考校賈寶玉的功課,賈母心裏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

自那次後賈敏一直沒再登門,賈母想讓她向林如海進言替賈政謀複職都沒有下文。有心想讓賈政過林府向賈敏賠禮,卻被賈政以自己是做兄長的,沒有先見妹子的理兒給堵了回來,讓賈母更是把王夫人在心裏怨了又怨。

若不是還要借着王夫人與王熙鳳打擂臺,她何必還忍這個讓自己母女離心的敗家娘們?現在若是賈政教導王夫人的外甥,再被賈敏知道的話,更該不願意幫着賈政了。

賈母并不是不知道賈敏對王夫人的怨氣,只是想着有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在,從中說和一二,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得了。卻忘了子嗣對賈敏來說,是不能碰觸的傷處,這才連她這個老想着和稀泥的母親也一起怨上了。

心裏有事,賈母臉上倦意就來的快。王夫人無法,只好又說幾句場面話,帶着薛姨媽來到自己現在住的梨香院。薛姨媽見地方雖然不小,卻處處都擠了人,心裏也驚疑不定:“姐姐不是一向住在榮禧堂的嗎?”

王夫人不好說自己管家私吞了公中財物讓人發現,才不得不捏着鼻子住到這個小地方,只好哭道:“我知你心中怨我不與你講實情。只是想給你送信的時候你已經離了金陵,也不知你們路上落腳在哪處。那個鳳丫頭,我是錯看了她,哪裏是親人,竟然比別人對我還狠幾分。”

說着就要哭訴,李纨看着不好,向她請示道:“薛妹妹想也累了,我帶着她去房裏洗漱一下。”

王夫人這才略斂了悲情,不管賈寶玉有多不情願,還是讓他帶着薛蟠去見賈政。晚輩全都退下,王夫人再忍不住,把王熙鳳當家之後對二房不留情面之事一一道來。

“哥哥哪裏說得聽她。”王夫人不會告訴薛姨媽,王子騰被王熙鳳拿着證據反駁不得,才不再插手将軍府管家權之争:“自從哥哥出京,她更是眼裏沒人起來。就是妹妹進京我昨日也與她提過,想着讓琏兒去接你,誰知她竟告訴我賈琏要讀書!”

薛姨媽聽了也覺得好笑:“琏二爺也快二十了吧,我記着他比珠兒只小一歲。”這個年紀還讀什麽書,分明就是托詞。只她做客的人,不好編排主人,唯有嘴角含笑。

書房裏的賈政連笑也沒有。他一向對晚輩便嚴厲,子侄們見了他無不避貓鼠般瑟縮。這些日子被尚書大人攆回府中處理家事,這家事還越處理越向着自己不利的方向發展,賈政能有什麽好聲氣?好不容易妹子回京,想着與妹子好生說說,讓不大兜搭自己的妹夫幫襯一把,又讓寶玉這個畜生給攪了。

賈政不開心,賈寶玉自然首當其沖,被問的頭一句就是怎麽沒去上學,然後賈政發現了薛蟠,知道賈寶玉是随着王夫人接薛家人,心裏更不高興:自己妹妹歸寧時王夫人怎麽沒想着提醒一聲?完全忘記是自己等的無聊提出要考校一下賈寶玉的課業。

如此一來,王夫人再派丫頭來請賈政出面,好向賈赦問一問讓薛家住到将軍府的事兒,賈政動都不動就把丫頭打發了:“去問琏兒媳婦。”

王熙鳳既然一開始沒有應下,現在怎麽會後悔打自己的嘴?不管是王夫人遣人還是鴛鴦親至,她回的都是一句:“此事老爺已經知道了,還請去請示老爺。”

別說王夫人的丫頭不敢去東大院,就是賈母的丫頭們都知道自己這些人不招賈赦待見,去了說不定讓他找到借口正好發賣。三推四推之下,直到用過了中飯,還沒有一個人開口邀請薛家住下。

薛姨媽存身不住,向王夫人開口道:“看來姐姐如今在這府裏是一點兒也做不得主了,我還是不為難姐姐。”

王夫人的臉一點一點紅遍,她想讓薛姨媽住進将軍府,就是為了給王熙鳳施壓,誰想這個鳳丫頭還真下得去臉,一點兒也不怕兩位姑母合起來給叔父寫信告狀。她與王熙鳳之間的恩怨又不好說與薛姨媽,只好聽着薛姨媽一句一句的指責。

寶釵聽到自己母親越說越氣憤,拉了拉她的衣袖:“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即進了京,日後媽有的是與姨媽相處的日子。還是早些回家的好。”

薛姨媽知道自己現在說得再多也是于事無補,站起身來就要告辭。王夫人還想着要讓人去看賈母歇下了沒有,好讓薛姨媽給賈母辭行,薛姨媽冷笑一聲:“老太太怕是巴不得我們母子就走,姐姐不必多事了吧。”

薛家帶着十來輛大車進了将軍府,一路看到的人不少。不想剛過午時,這些車子又出了将軍府,讓一幹以為他們會在将軍府歇兩日的人摸不着頭腦,一時議論紛紛。

不說薛姨媽帶着一雙兒女回到自家衰敗的老宅如何淌眼抹淚,就連賈敏也知道了這段公案,向着随自己管家的黛玉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薛家要是早早收拾了自家的房子,何必去看別人的臉色。”

黛玉懂事地一笑:“所以藹哥哥才說,什麽時候都是住在自己家的房子最自在。”

賈敏贊同地點頭:“要不是他在京裏看着收拾,咱們來了也不能住得如此自在。對了,荷花現在開得不錯,你不是要請人辦花會,可想好都請誰了?”

黛玉見賈敏現在對将軍府之事聽過便放下,不再時時惦記,樂得同她岔開話題:“自是要請的,只是端午将近,各位姑娘都要在家中過節,還要晚上幾日。好在這荷花也不是只開一日,過幾日滿池的花,比這含苞待放的更可賞玩。”

又笑着央求賈敏:“藹哥哥不是還讓人送了小舟過來,到時太太讓人給我放到池子裏,我摘蓮蓬給太太吃。”

賈敏點點她的小腦門:“那舟只能坐三四個人,再多便怕出事。到時你們玩兒起來一窩蜂地都想上去,出了事兒不好。”

黛玉便有些失落:“都怨藹哥哥,若是不送來我也不惦記着,現在看得到坐不成,讓人心裏怪不得勁的。”說得賈敏更要說她:“人家好生送東西來給你解悶,怎麽倒有了不是?”

等沈越下學,也聽人回了将軍府之事。正好林如海又加了他的功課,三日一文雖然沒變成一日一文,也改成隔日就要有一篇。今日正是該把文章送給林如海看的日子,沈越便不回學士府,直接到林家用飯。

寬哥兒早知道姐姐下午的抱怨,他也是看着那小舟躍躍欲試的,忙忙打着黛玉的旗號來說與沈越聽:“姐姐想坐船,太太怕不安穩不讓坐,姐姐不高興了。”

沈越聽了好笑:“從揚州坐了那麽長時間的船過來,怎麽還沒坐夠?送那船過來也是為了讓船娘好采蓮蓬,不是讓你們玩兒的。”

寬哥兒這就暴露了自己:“雖然進京時坐的膩了,可這麽長時間不坐也怪想的。又是在花間穿行,來的路上可沒有過。”

沈越讓他說的也有些心動,給賈敏請安的時候就帶了笑說情:“這個時候暑氣也下去了,池子上晚風習習,紅日漸落,荷葉染粉,芙蓉含香,正是讓人怡情養性的好去處。不如我帶了他們兩個坐一回,省得兩個人日日在師母耳邊唠叨。”

賈敏做出生氣的樣子:“你這樣一說,倒讓我也想坐了。偏那舟太小坐不下,可不是故意饞我嗎?”

沈越陪笑道:“等我們早些下船,正好先生回府,讓他執舟帶師母坐一回。”

偏今日林如海下衙早,把沈越編排自己的話聽了一清二楚,含笑在外頭罵他:“你越發長進了,連先生與師母也調侃起來。”

黛玉與寬哥兒早讓沈越剛才描畫的場面吸引,聽出林如海并無惱意,兩個殷勤地圍着林如海請寬衣請洗手請用茶,把林如海好笑的:“暫饒過你們這一回。若是一會看着文章不好,沒有下次。”

沈越便扒拉寬哥兒的小腦袋:“一會兒我看着你描紅描得不好,也沒有下次。”

林如海與賈敏都想起前日沈越說要天天欺負寬哥兒的話,相對莞爾。偏寬哥兒還覺得沈越真有本事,一說太太就同意了,笑的一臉狗腿地道:“哥哥放心,我今日整整寫了二十篇字,總能挑出一張好的來。”

黛玉早已經被沈越的描繪引得小臉放光,還能故做鎮定地吩咐人将舟取來,又要叫船娘。沈越忙止住她:“讓人取舟便是,這舟本就是為了咱們自在取樂的,叫了船娘倒失了韻味。”

說的賈敏也多看林如海兩眼,林如海不自在地清咳一聲,再惡狠狠看沈越一眼,才笑向賈敏道:“如今天黑的晚,倒不急着用飯,不如咱們去看着他們些。”

在府裏挖出的池塘能有多深?不過是為了不使池腐特意引了活水過來,加之最大的沈越才不過十歲,人人都當他不會劃船,林如海夫妻自要看着些。

就如沈越所說,林家的花園子本就闊朗,此時晚風輕拂之下,柳條輕拍水面,似要與荷葉說話。一朵朵蓮花還沒收了花蕊,清香陣陣襲來,讓人心情一暢。看着已經上了船的沈越三個,林如海向賈敏道:“可見這個心思沒全用在書上,日日想着怎麽自在取樂。”

賈敏知他言不由衷,卻也嘆上一句:“就是小時在家裏,也一般有花園子,兩個哥哥誰也沒想着特意帶我劃一回船。”

林如海心有所感:“這裏也有我的不是,等他們下來了,我來給夫人做艄公。”說時就見沈越早一篙将舟推離岸邊,覺得這個動作對自己可能有些難度,話就是一頓。

本來聽說将軍府的事還有些不自在的賈敏,此時真正放下心事:“有這一回就足夠了。”臉上的笑容說不出的恬适,将個林如海生生看得一呆。

再想這又是借了沈越的光,林如海心裏有些不自在,怎麽自己從來想不出這樣的主意?一定是自己忙于王事,才沒花這樣多的心思用在玩樂之上。可見臭小子的功課還是不夠多,還有加量的餘地。

沒等他想出如何再加沈越的功課,賈敏已經悠悠道:“老爺,我們好象從來沒有這樣悠閑過。”也沒這樣平靜過。

林如海看向笑意盈盈的三個孩子:“為夫倒覺得,為了今日,以前種種都值了。”

賈敏聽了微微點頭:“為了讓孩子們日後都能如今日,別的事都可放下了。”

她說得沒頭沒尾,林如海卻知道所言為何:“太太知道将軍府的事兒了?”

“老爺剛下衙都知道,我在家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原本還想着終究是我的娘家兄長,怎麽也不能看着他那一房就此一蹶不振。現在看來是我自做多情了。”王夫人大旗鼓地帶着二房所有孩子迎接薛家人,與自己歸寧之日對比何其明顯?聽說二哥還見了那個薛蟠!

能見薛家人,卻與自己這個親妹子緣悭一面,外甥外甥女一聲不問。好,真的好!

她能如此想,林如海有什麽不高興的?笑向她道:“不是還有琏兒?聽他先生說這些日子很有起色。”又向賈敏輕聲道:“沈尚書主動問我,可有沒有能幹的人讓我舉薦。我想着過幾日便讓琏兒去試試。”

“難怪老爺今日竟然同意了越兒行舟。”賈敏說出自己的心聲,身心都暢快起來,笑着調侃起林如海來。林如海聞言也不惱,笑着向沈越他們招手喚他們回岸。

不等孩子們抱怨坐船的時候太短,林如海已經喚過船娘,自己扶了賈敏上船站好,任那船娘輕輕蕩開小舟,水波消散開,便是藕花深處。

寬哥兒看看一起望着小舟上父母相攜而立的沈越和黛玉,忽然覺得自己形單影只,往兩人中間一紮,一手牽了一個人:“不知今日廚房做了什麽,咱們去看看。”也不管沈越同意不同意,拽着兩人便走。

飯後請教過功課回學士府,才發現諺哥兒還沒回房,正跟着老太太撒嬌:“寬哥兒說他們家的荷花開了,二哥還讓人給他送了小船玩。老太太,咱們家養魚池也種荷花好不好?寬哥兒說他們家秋天有鮮藕吃。”

老太太就用手指沈越:“去找你偏心的二哥,若是明年不把咱們家池塘裏種上荷花,咱們就住到林家去。”又不耐煩地向沈越擺手:“去,去給我找種子去。”

沈越笑嘻嘻:“老太太如今越發不疼我了。這大晚上的還往出趕我,讓我有事兒都來不及說。”

聽他說有事,諺哥兒也不再鬧騰,靜靜依到老太太身邊聽他向老太太回話:“先生接了族裏的信,說是今年共有四位族人要進京應恩科。大概六月初便可到了。”說着又笑道:“正好替老太太做壽。”

聽說自己族人要來,就算已經出嫁五十多年,與娘家只是書信往來,老太太也喜笑顏開:“當日我與你先生說過,讓那些人住到我的宅子裏。等你休沐的時候也去看看,讓人收拾的能住人才好。”

這樣的事兒沈越一向不肯越過沈超去:“大哥那時也休沐,老太太放心,定與大哥一起看着人不敢偷懶。”又問老太太喜歡什麽樣的顏色,什麽花卉,務必要讓老太太的壽辰過的稱心如意。

“聽說你這兩日睡的越發晚了,等你先生來時我還有話問他。”老太太被曾孫關心心裏高興,卻也不願意讓孩子太過勞累:“一張一弛才是文武之道,你不要把自己逼勒的太緊。”

沈越忙說自己無礙,只是每日練字練的有些晚,請老太太務必不要向林如海提起。聽他對林如海畏之如虎,要不是看過他們師徒相處的情形,沈老太太都要連夜讓人套車去林府問問,林如海一天是打了沈越多少回,才讓他怕成這樣。

端午前一日,賈敏到底又回了一次将軍府。黛玉與寬哥兒卻一個被沈家接去,另一個跟着先生讀書。賈母見只有賈敏一人前來,問道:“前次沒好生與兩個孩子說話,怎麽這次不帶來?”

賈敏将兩個孩子去處交待了,賈母就不大贊成:“寬哥兒才多大就開蒙,你也太狠心了。還有玉兒,怎麽去得沈家?”

早早在二門迎着賈敏的王熙鳳聽了便是一笑,不等賈敏回話已經向着賈母道:“林妹妹人見人愛,別說沈家,就是我都想搶回家養着。”猛見賈敏臉色微變,又找補道:“可惜姑父舍不得,我也只能空想想。”

一句話說的賈母臉上笑意又去了,向着王熙鳳擺手道:“今日必要留你姑母用了飯才回去,你去讓廚房添幾樣菜來。”

這樣彌而不費的要求,王熙鳳一慣不會反駁賈母——反正一處吃的還有賈敏,想來她自己的好姑媽不會願意來服侍小姑子。

賈敏卻含笑止住了王熙鳳:“我這些天也在吃藥,不敢随便吃東西。琏兒媳婦不必忙了,我還有事要與大哥說,然後就得去接玉兒回府。”

賈母臉都快綠了。她自然知道賈敏為何要吃藥,可想着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天,這藥也該吃完了,今日賈敏既然親送東西過來,那氣也該消的差不多了。不想賈敏竟然直接表示不想吃用她自己房裏的東西,哪怕這東西都是由王熙鳳預備的。

“你這是疑心我了?”一個沒忍住,賈母問出了這句話。

賈敏臉色也不好看:“并不敢疑心老太太。只是當年之事,老太太也說是自己親自挑的東西,所以我信不過的,是老太太這裏經手的丫頭。”

“好,好,好。我這才是生了個好女兒。”賈母這下氣的更不輕,疑心自己的丫頭,與疑心自己有什麽區別?不是疑心自己親自指使,就是疑心自己的丫頭讓人收買了。不管是哪一樣,賈母都不能應承:“疑心使到了自己的娘家,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即如此,我這裏供不起你這樣大佛,別讓這屋裏的氣味腌臜了你這位侍郎夫人。”

賈敏聞言臉色灰白一片,沒想到自己下的這一劑猛藥,還是沒能讓老太太交出她心愛的小兒媳婦。是了,自己是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怎麽能如人家的兒媳婦一樣,要服侍着她老人家養老送終。

“妹妹這是?”聽聞賈敏回府,這次早早過來的賈政正看到賈敏臉色不好的一幕。他正有事要求賈敏,難得關心地問道:“可是路上受了驚吓,可要不要請太醫?”

賈敏見了賈政,怎麽能不把一腔怒意遷到他身上?冷笑一聲道:“這太醫我林家還請的起,不勞賈二老爺操心。二老爺有這份心,替我查查受的委屈吧。”

“誰給妹妹委屈受了?”賈政今天要把好哥哥做到底。

賈母卻不能讓賈敏把話說出口:“你還覺得委屈。回娘家生怕娘家害了你,連飯都不肯用,誰來管我的委屈?”

賈政這才知道與賈敏起龌龊的是老太太,不由左右為難起來,不解地看向賈母:“老太太何出此言?妹妹最是知書懂禮之人,趕在今日歸寧也是為了孝敬老太太,定不會行此無禮之事。”

“二老爺有所不知。”王熙鳳看不下去了:“姑母所以不敢用老太太這裏的……”

“滾!”賈母怒喝一聲,把手邊的茶杯一下子掼向王熙鳳:“這裏何用你插嘴。”

賈敏直接向着賈母跪了下去:“老太太,今日是我不孝,還請老太太不要為難琏兒媳婦。即是老太太不待見我,我離開便是。”說着向上重重磕了個頭,起身就往外走,不管賈政在身後着急地叫喚。

“老太太,老太太。”身後傳來好幾聲焦急的叫聲,賈敏回頭看時,就見賈母已經側倒在了榻上,象是昏過去的樣子。由不得腳下一頓,便想回頭與丫頭們一起去喚賈母。

“姑母且去老爺那邊坐坐。老太太這裏有常備的藥,都是王太醫對着平日的症候開的,讓人煎一劑便可緩解。”王熙鳳在耳邊不緊不慢地勸解着:“老人家有歲數了,見到姑母母女說話高興得太過也容易頭昏,我們都是常見的。”

賈敏再看賈母處,聽了王熙鳳的話竟然只有賈政臉上露出不滿意之色,丫頭們沒有一個敢露出不贊成。看來上次大哥說要發賣了老太太房裏的丫頭,讓這些人心裏終于有了畏懼之心。

于是賈敏終是邁步出了榮慶堂,聽到裏面傳來剛才還昏着的老太太宏亮的哭聲。王熙鳳也是随着賈敏一起離開的榮慶堂,卻只讓豐兒送賈敏去東大院,自己苦笑着向賈敏道:“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還是要請太醫來瞧瞧。”

賈敏了然點頭:“難為你了。”光是收服那幾個丫頭就費了不少心思吧。王熙鳳倒不貪功:“想着将來我的孩子不受人拿捏,這時苦點兒不算什麽。”

這話引起了賈敏的共鳴,若不是為了黛玉姐弟兩個的名聲,她也不願意再到将軍府。如此娘兩個一笑而別,賈敏自向賈赦說了沈尚書主動要讓賈琏去戶部之事。

賈赦自是感激不盡,一定要留賈敏在自己這裏用了飯再走:“現在是什麽時辰?妹妹去沈家接玉兒,正趕上人家用飯多不好,不如留下咱們兄妹多說一會兒話。”

黛玉在沈家卻沒有賈敏的煩惱,只因她帶的“重禮”讓沈家三代女人個個喜笑顏開:六個碩大的瓷缸,一色豆青做底、錦鯉拱壁,襯得缸內碧綠的蓮葉越顯青翠。荷葉倒不很大,但密密挨擠不開地鋪于水面之上,間或有小小的花苞借着葉子的間隙探出頭來,細嫩可愛。

“明日端午,正好請老太太借着荷香,多用兩個粽子。”黛玉這樣解釋着。可大家見這六個大缸,誰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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