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1)

沈老太太看出了黛玉的不解,輕輕摸摸她細嫩的臉蛋:“你還小, 不知道盛名之累。”

黛玉有些明白:“就如藹哥哥一樣嗎?”

老太太點了點頭:“也是越兒有福氣, 兩位先生人人替他打算。若是李熙不肯入朝做供奉,你想想他現在可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說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地上的瓷缸。

別人不熟悉沈越的畫自是看不出, 只覺得這幾個瓷缸上頭的畫不似一般匠人所描的板滞生硬。沈家的人卻都認得出, 這幾個缸定是出自沈越的親筆。這樣大的缸燒造不易,出殘品 的機率比出正品的機率高的多,所以沈越必不會只畫了這六個,說不定畫的是八個、十個甚至更多。

這些都是要用功夫的。

她們知道, 黛玉就更清楚,不過她還有不解之處:“朝庭供奉從來沒有女子擔任。”

老太太聽了一笑:“可是若是別人知道你也善畫,因為怕皇家忌諱不好請越兒, 求到你的頭上,你是畫還是不畫?給這個人畫了, 那個人也求怎麽辦?”

黛玉若有所思地點頭, 她更好做山水寫意, 畫人像也是為了讓長輩們看到房氏等人近況, 并不是心頭所好。現在老太太如此說,也算合她的心意,自然點頭應下。剛應下又想起一事,臉上就現出猶豫來。

沈太太正看着老太太與黛玉親熱,見她變了臉色, 不由問道:“怎麽了, 可是有什麽不自在?”

黛玉為難地搖了搖頭:“房家外祖母那裏, 已經得了畫像。”若是從房家傳出自己會畫,自己再對人說不會畫,豈不是會讓人覺得自己太會撒謊?

老太□□慰地一笑:“那日你去後就已經讓人與她們說過了,就是你劉家外祖母那裏也已經派人說過,再不會有人說出去。”

黛玉便放下心事,樂得與老太太等人說起話來。劉氏便讓人送上給黛玉裁的新衣:“過年的時候便想讓人給你送去,又怕不知你的身量不合身。知道你也是不穿外頭衣裳的,這都是我的丫頭們做的。”

說的黛玉臉兒也是一紅:“不敢當伯母厚愛,勞動伯母房裏的姑娘們了。”

“能替你做衣裳,她們歡喜還來不及。”劉氏笑道,沒說知道自己房裏的丫頭替黛玉做衣裳,從不單獨賞人的沈越拿出了幾匹從宮中得的料子賞了自己院子裏的人。雖然只是次一等的料子,可從宮中出來的名頭還是很能唬人,讓那些丫頭個個争先,巴不得天天替黛玉做衣裳。

沈太太見兒媳搶了先,也讓人拿來自己使人做的:“你要出門交際,總要有個替換。”一樣是四套嶄新夏衣。

老太太見了便笑她們小氣,只拿些不值錢的糊弄人,自有四樣頭面送黛玉,讓黛玉推辭不疊:“家裏已經備下了,這些如何穿得過來。”

衆人一定要她收下,然後才與她說正事:“前次你伯母讓你注意的穆家姑娘,老爺覺得有些不妥,日後再去花會的時候,還要留心些。”

黛玉聽了有些不解,在她看來那些姑娘都不如穆姐姐漂亮大方、明理通達,怎麽老爺還覺得不妥?聽了沈太太說出的原由才知道,竟是因為穆侍郎與自己父親同部為侍郎,若是再與穆家聯姻,怕讓人覺得兩家會不會聯手架空了王尚書。

世家聯姻從來如此,不光要看聯姻對象本身,還要看已經有的姻親。如林如海與穆侍郎這樣同部為侍郎的,不光兩家聯姻不妥,就是有相同的姻親也不合适。就算家中女兒再出色,劉氏也不得不忍痛同意老爺的觀點。

“唉,”第一次知道此中之事的黛玉也不由嘆了一口氣:“穆姐姐着實好人品、好才情。可惜。”

又一個可惜,沒了調侃,道盡了小女兒初知世事艱難的無奈。大人們都經歷過這樣的成長之痛,除了讓她自己想明白,沒有人能指引或是勸解。

來接黛玉回府的賈敏被她身邊丫頭大包小裹吓了一跳:“這如何使得。下次老太太怕是不敢讓你登門了,多來幾次豈不是把老太太的私房都搬空了。”

老太太知她上午去了将軍府,見她面上雖然笑意滿滿,眼裏卻有殘留的苦意,少不得側面開導她:“真心對孩子好呢,自是不忍她有一點委屈,為人長輩的莫不如此。若只想着讓小輩回報,那還算是長輩嗎?”

“穿戴雖然是小事,你們家裏也不難于此,我與太太卻更願意讓她天天打扮得花朵一般,我們看了比自己穿戴了還高興。就是她伯母也是如此,你也不必太謙,再說就是外道了。”

賈敏聞言知意,向着老太太重重點頭:“如此我便不與老太太客氣了,只是怪不好意思的。”說完又讓黛玉再謝長輩所賜。自己又隐晦地謝過沈尚書拉拔娘家侄子,還說了賈赦想親自過府相謝的話。

老太太連連止住她道:“都說了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也客氣的太過了。聽說你那侄媳婦也很大方,等過了節家裏辦花會的時候,給她也下個帖子便是。”

王熙鳳在林家随着賈敏一起招待清流的夫人們,那是因為算半個主人,夫人們看林家面子上與她說笑。而拿着帖子上沈家做客卻是大不相同,這等于是沈家替她打開與清流人家相交的大門。只要王熙鳳謙恭些,賈琏将來受用不盡。所以就算是老太太一再不讓,賈敏還是大禮相謝。

等回府林如海與賈敏都知道了沈家選不中穆家姑娘的理由,也知道了老太太不欲黛玉會畫人像之事外傳。林如海怕賈敏多心,向着她點頭道:“這也是正理,這才是老太太真心疼愛玉兒。”

賈敏自不會在這上頭小心眼,也覺得黛玉之才上次在一衆姑娘中有些乍眼,現在沈家也有意讓她藏些拙,正合了自己心意:“這樣也好,玉兒的字在同齡之中已算出挑,這個是藏不住的。她也不必非得有那才女的名頭。”自己當年受累非淺,女兒不必走自己的彎路。

晚間林如海還是知道了賈敏在将軍會所遇之事,自有一番勸慰,末後道:“即是老太太現在不願意見你,明日只收拾些藥材送過府也就是了。日後少見面,老太太說不定還能少生幾次氣。”

如此幾家都算安靜地過了節,暑氣一日盛于一日。黛玉還能在家中躲清靜,沈越卻日日都要到國子監讀書。又因沈超已經得了七皇子允許,不再去宮中伴讀,日日在家裏随着老太爺讀書,偏要時時将太爺留給他的功課與沈越分享,把個沈越更忙成了十二分。

還是沈信聽到沈越日日讀書到二更,覺得侄子如此下去要把身子熬壞了,找上林如海請他稍減功課,這才知道裏面多有自己兒子之功。就是自己不找林如海,人家過幾日也要找自己了。

林如海便将沈越的功課重新改為三日一篇文章,沈信卻将沈超的文章也加到沈越相同。你不是願意和沈越一樣嗎,那就試試沈越的課業究竟有多少好了。

沈超不敢抱怨自己老子,天天依舊來找沈越的麻煩,兩兄弟同休同止,時常拌嘴嘲笑,家裏長輩看着自是歡喜,補品不要錢地送到了沈越的書房。

漸漸的,沈越到林家請教功課的時候,沈超便也跟着。沈超由太爺批改課業的時候,也拉着沈越相随。好在林如海與沈太爺學術上的觀點相近,要不沈越非得聽得錯亂了不可。

“大哥,你是我的親大哥。”沈越向碰上沈超做揖:“今日我要陪師母去莊子上選花,并不向先生讨教功課。”你是不是就別跟着了?

沈超的臉皮那是白練的?向着沈越一瞪眼:“諺哥兒不是也跟着去?我自要看顧弟弟,怎麽就成了跟着你?”

原來時近六月,老太太的生日便是初十那天。沈越說過要好生選花裝點老太太的壽辰,又怕自己選的不合老太太心意,要帶上黛玉一起去莊子上看看。賈敏自是不會讓他們兩個單獨出行,是要跟着的。寬哥兒聽說了那還得了?也鬧着要跟,又讓人給諺哥兒送了信,諺哥兒從前兩日一看沈越就眼淚汪汪如被遺棄的小狗。

這個家裏,沈越第一沒辦法的是沈超,第二沒辦法的就是諺哥兒——這小子與詢哥兒差不多大小,從回府那日沈越便将對詢哥兒的思念移到他身上,對他多有包容。小孩子最是敏感,誰對自己好分的最清楚,也最會利用這一點為自己謀好處。

于是沈越一步退步步退,對諺哥兒不說有求必應也不差什麽。最後只好告訴他,若是伯母同意,自己也可以帶他一同去:“只此一次,下次現裝哭也不行了。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的象什麽樣子。”

諺哥兒是破啼為笑了,卻買一送一搭了一個沈超,你讓沈越心平氣和,他能心平氣和得來嗎?

好在莊子頗大,沈越讓人修建之時又稍稍借鑒了一下現代園林的工藝,以齊整開闊見長,不似時下莊子常見的以山野自然為美。

一下車寬哥兒與諺哥兒兩個眼睛都不夠用了:“這草地比你家裏的還大。快讓人鋪氈子來。”

“哥哥,這樹怎麽都長得圓乎乎的,看葉子怎麽和家裏的籬笆差不多?”

黛玉也讓眼前大片大片的花海所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輕輕地自己在那裏抽氣。沈越看的好笑,向她道:“喜歡便去跟前看看,也就是遠觀覺得震撼,靠近了終還是一株一株分得清楚。”

“正是這個詞。”黛玉在他面前從來不拘束:“我剛才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才好。”說着便要向那花海而去。

沈超還知道照顧着賈敏下車——他去林府的次數不少,對林如海執半師之禮,事賈敏也如自家長輩一樣。賈敏也被眼前的景色震得不輕:“若是初春時又不知道是什麽景象。”

沈越笑道:“那些都是讓人種的草花,随着節令不同随時補上的。就是到了秋日,也一樣有花可賞。到時師母下帖子請老太太他們過來,定讓她們喜歡得住下不肯走了。”

賈敏笑道:“這次我就要住上兩天。”又想起林如海一人在家無人照顧,心裏委決不定。沈越也不勸他,讓人拿了一個不知什麽材質的球來,約有盤子大小。摸上去還有點軟,卻不覺得輕飄,很有一點份量。

寬哥兒一見就搶到了自己手裏,愛惜地兩手抱着不撒開,諺哥兒眼巴巴看着,不時用小手去寬哥兒的懷裏摸一摸。寬哥兒一個沒抱住,球骨碌碌滾到了沈越的腳邊。

沈越飛起一腳,那球就讓他踢的遠遠地順着草地滾開去。寬哥兒與諺哥兒都大聲哎呀了一聲:“踢髒了。”

沈越笑着向他們道:“本來就是做來給你們踢的。”好練練你們的小身板。沈超認命的替兩個小豆丁去追球,也不用手拿,學着沈越的樣子踢了一腳,卻一下子踢偏了,那球又滾向別處。

寬哥兒與諺哥兒就等不得,笑着向球跑去。他們才多大?那腿伸出去比球高不了多少,人和球早滾到了一起。沈超看的有趣,幹脆在兩個孩子前頭專門替他們擋球。

就連賈敏也看住了,沈越請她一起去花房都不不願意動彈,兩只眼睛看着兩個小豆丁追着一個圓球跑來跑去,如同三個球滾在一起。沈越讓莊子上的人領着賈敏的丫頭送上椅子,又支起了特制的大傘,再送上清茶,讓賈敏看個痛快。

“走吧,”安排完了一切沈越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黛玉道:“只有咱們兩個是勞碌命,要去給老太太選花。”

黛玉也有點羨慕寬哥兒他們的那個球,歪頭問沈越:“藹哥哥那球是什麽做的,可能做得小些?”

孩子,這個時代沒有橡膠,要不做多小都沒問題——寬哥兒他們玩的那個,是沈越讓人把豬尿泡給吹起來,外頭又圍了皮子,費了不知道多少功夫和豬尿泡才做得的。裏頭的餡不好告訴黛玉,只好說:“東西倒不稀奇,可是會做的沒有幾個。”

黛玉是個懂事的孩子,聽說會做的人不多,便知定是不能做小了——但有一分可能,藹哥哥也會千方百計給自己尋來。不過還是有些小失望,走起路來都有些蔫蔫的,讓沈越看了直心疼:“你放心,回頭就讓人試試,不過得多等些日子。”

黛玉聽了便高興起來:“只要能成,多等就多等。”悄悄回頭看賈敏還在看寬哥兒他們踢球,小聲向沈越道:“藹哥哥別和太太說,我也不天天玩這個,只與小丫頭們玩幾次便好。”

把沈越說的心都酸了,這要是在現代,孩子對足球有興趣,得有多少少年班向他們招手呀。可是黛玉卻只能瞞着家長自己悄悄地過瘾。

不對,沈越一下子反應了過來,看黛玉的眼神都變了!喜歡足球的林妹妹?!他整個人都要不好了,那還是弱柳扶風的林仙子嗎?

黛玉以為自己說要踢球吓着了沈越,越加含笑央求:“不過是看着寬哥兒他們踢得那樣高興,我自己試試究竟為什麽那麽高興。”

得了,這能言善辯的還是林妹妹。沈越一邊走一邊自己明白過來:原著裏林妹妹幾乎一直寄居在榮國府,不敢多行一步多說一句,就是有自己喜歡的東西,怕給人添麻煩也不肯開口。加上身子不好,唯有靜坐看書排解煩悶。

這一世她在自己父母身邊長大,比在榮國府寄居自在的多,性格也開朗的多。加上身子也早調理好了,這身子一好,許多事情都可做,不用只看書做消遣。幾樣相加之下,現在的黛玉可不就比原著裏更活潑更愛嬌更接地氣了。

黛玉聽不到沈越回話,有點擔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藹哥哥是覺得我不該想踢球?”

“不,不,不,”沈越連連擺手:“多動動對身子只有好的,你只要別累着、出汗了別着了風便好。剛才我在想怎麽把球給你做小一點。”

黛玉聽了便笑的有些得意。她就說嘛,藹哥哥怎麽可能不理會自己?見管花房的下人給自己兩人行禮,黛玉叫起的聲音裏帶着愉快,生生讓那個小厮半天回不過神來,只覺得姑娘的聲音就是比莊子裏的丫頭們清脆悅耳。

說是花房,其實是沈越實行了拿來主義。他倒沒想着蘇個玻璃什麽的出來,只是讓人把房子修的高大寬敞,再多多的修了窗戶,冬日的時候窗戶關好,只太陽大的時候通通風,另外多升幾個火盆子也就足夠植物生長的溫度了。

這個時候也不是完全沒有暖房,不過一般建得起暖房的人家都是用來種點青菜,好給主子的餐桌在漫漫冬日增加點綠色。只有沈越這樣的,才建了暖房只為種花看。

此時所有的窗戶都已經打開,一些怕曬的花還放在房中。這些花卻不是外頭成片成片的草花,品種更齊全也更名貴。

黛玉在窗外已經看個大概,發現揚州花房裏的品種這時都能找到,不由笑了起來:“那是我的金邊鶴藝,那個是太太喜歡的香妃。藹哥哥,你是什麽時候把花運過來的?”

沈越看她笑的燦爛,自己的心情也更明媚:“五日往揚州送一封信,那些人若只帶一封信豈不太浪費了?每次帶幾盆,他們再精心些,不幾趟也就搬得差不多了。”

“那奶奶不就沒花可賞了?”黛玉聽了有些着急:“本來咱們都不在身邊,奶奶已經夠孤單的了,對了,那個不就是奶奶心愛的醉紅素綠?”急的眼圈已經微微發紅,還記着沈越最不喜自己掉淚,小兔子一樣控訴的望着沈越,一定要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沈越一個沒忍住,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你也不想想,過了這麽長時間,花都能從南運到北,還不能生發幾盆?若是沒這個能耐,我留雙全的爹在揚州做什麽。”

原來是自己冤枉了藹哥哥。黛玉有心賠禮又卻不開臉面,小腳跺了一下:“誰讓你不早些告訴我。”自己閃身進了花房。

沈越好笑地跟她一起進了花房。面對着自己熟悉的花草,黛玉一株株看不夠愛不夠,向着沈越商量:“把這幾盆都搬到李先生那裏,我去看也方便。”

“你覺得先生能放過這些?”沈越自己環顧四周,嘴裏還在批駁黛玉的話:“他喜歡的、你喜歡的都已經搬過去了。留在這裏是新生發出來的——為的是師母不好過李先生府裏,你們來莊子裏也不至無花可賞。”

黛玉便點頭贊道:“藹哥哥從來想的周到。”又笑道:“那藹哥哥怎麽不自己來給老太太選花,非得拉上我和太太?”

沈越虛點她一下:“你這個小沒良心的。難道看不出師母這些日子有些強顏歡笑?若是讓她再郁結起來,李太醫的藥可就白吃了。若是單請師母過來散心,她自是不放心家裏,讓你來就不一樣,師母一定會跟着。”說着自己都得意起來。

黛玉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太太去那府裏一次,便不自在幾日。一般是做母親的,為何太太與奶奶對咱們就掏心掏肝,老太太就總算計太太?”

原來這小丫頭暗裏自己已經不知道思量了多久,一直沒人給她解惑,今日正好趁着機會一股腦兒問出來。沈越雖然願意她無憂無慮萬事不必管,卻也知世情險惡容不得水晶玻璃人。與其讓她自己想歪,不如自己告訴她:

“原來太太沒出嫁的時候,老太太自然也曾真心疼愛過她吧。這一份疼愛讓太太無法割舍對老太太的感情。可太太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小家,自然要以自己的小家為重,不能事事以老太太為尊,老太太便覺得太太與她離心。”

“加上那府裏還有賈将軍和賈員外郎,又各自娶了妻生了子,可不也一樣為着自己的兒女打算?老太太又想着讓兩房平衡,自己好在那府裏說一不二,自然想着借位高權重的先生來壓過不聽話的兒子。這樣師母就成了老太太必須拿捏住的人。”

“為了拿捏住師母,老太太怕是哭也哭過、鬧也鬧過、裝病也裝過。若是只讓師母犧牲自己也就算了,若是讓師母還在搭上你與寬哥兒的利益,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兒女,師母可不就左右為難了?”

黛玉聽了點頭:“原來如此。不如以後不讓太太去那府裏,眼不見心不煩吧。”

沈越不着痕跡地看了看窗外一角暗黃裙擺,向黛玉道:“本就該如此。師母只是好臉面,怕人說她不孝累了你與寬哥的名聲。其實京裏多少人家的外嫁女,非娘家有大事都不能回娘家的。不過是先生家裏沒了長輩,師母才得以寬松些。”

說完這話的時候,那角裙擺已經不見了,沈越便專心地與黛玉挑選起合用的花來。

賈敏本是不放心沈越與黛玉兩個,才自己親身來看——說來兩人一日大過一日,黛玉雖然才只六歲,可劉氏已經請她暗中查看別家姑娘的品行,再說她不知道定親是怎麽回事賈敏是說什麽也不信了。加之沈越已經十歲,有些知事早的男孩已經知道好少艾,賈敏不得不防。

不想聽到的竟是女兒對自己娘家的不滿還有沈越對自己與老太太之間的分析。不得不說沈越分析的很對,這才更讓賈敏覺得自己以前是不是對老太太太過心軟了。

自己也是有兒女的人,替自己兒女打算有什麽錯?何況那個毒婦害的自己差點……賈敏不敢想下去,越發堅定了自己日後少回娘家的決心。

即是老太太壽辰,自是以喜慶熱鬧為主,花房裏各色大紅、明黃、豔紫的花都被挑了出來,将個晚晖院裝點成了花的世界。

諺哥兒也沒放過沈越,從他手中一氣得了三個球,每日裏愛不釋手,将自己的親哥哥放在一邊,天天恨不得粘在沈越身上。沈超心裏不服,卻拿這個弟弟沒有辦法,只好想着等讷哥兒會走會說之後,一定不能讓沈越占了先。

五月末的時候姑蘇那邊林家的四名趕考的子弟終于進了京,由沈超兄弟兩個帶着寬哥兒一起送到了老太太在東城的一處宅子裏。宅子只有兩進,住四人連同他們帶來的小厮卻也綽綽有餘。賈敏早派了兩個廚子過去,每日替他們主仆準備飯菜。

老太太與林如海分別宴請了四人之後,便由林如海早就替四人找好的先生帶着苦讀。賈敏為表親近,也親自帶了黛玉去宅子裏看視一回,又每人送了一套衣裳,倒讓這些人很是感激。

今年是沈老太太七十整壽,沈學士門生遍布天下不說,沈尚書如今也入了內閣,誰不想借此向沈家示好?送壽禮的從十天前就絡繹不絕。好在沈家早有準備,自六月初八開始待客,正日子那日就只餘下親近人家,還算不十分受累。

林家的四位舉子也被林如海帶來,跟着沈信一處招待客人,更讓四人感激不盡。這四人年歲雖然不一,可心思都透亮着呢,還能看不出這是林沈兩家有意提攜?自是用上了十二分精神往來于人客之中,不敢有一絲纰漏。

沈越早在國子監請了假,同沈超一起跟在沈信旁邊招待近支親友。大家看着兩位少年進退得宜,說話彬彬有禮,行事條清絡明,無不在心裏嘆一聲沈家後繼有人。

有那家有女兒心思活絡的,有意無意在沈信跟前提起兩兄弟的親事,倒把邊上的林如海急出一身汗:別人惦記沈超他還可笑看沈信應對,惦記沈越可就讓他不能忍了。

沈信也是個妙人,聽人說自己兒子就打太極,提侄子更是一推六二五:“越兒多得他先生教導才有今日,所以他的親事倒是如海兄做得主,我們不過幹看着。”竟禍水東引到了林如海身上。

偏外人還覺得沈信說的有理——大家都有眼睛,誰看不到自林如海回京之後,小沈供奉十日裏有八日要去林府?聽說在林府裏他竟能當一半的家,這林大人定是把學生當兒子養呢!

一時與林如海攀談的人就多了起來,讓林如海真是哭笑不得:“越兒已經定了親,大家又何必惦記?”

知道沈越定親的人是少數,驀然聽林如海提起,有心不信卻又不能質疑林如海的人品。可相信的話自己女兒就失了得佳婿的機會,更要問問林如海沈越定的是哪家閨秀。

林如海無法,半吐半露地說出自己早在五年前就與沈任定下姻親之事,聽到的衆人都用一種“你竟是這樣的林如海”的目光看他,直到他落荒而逃。

大家想想又覺得順理成章起來。試想若不是自家女婿,誰舍得把家裏國子監的名額給學生?何況家裏還有兒子!別說師徒如父子的淡話,只看今日能來的,哪個不是給沈學士做學生做了幾十年?還不是一樣靠着自己的能耐科舉?

至于說定了親沈越還日日長在林家,那就更不是事兒了——人家可是師徒,沒有林如海天天耳提面命,小沈供奉能在國子監考試之中位列前排?

可惜歸可惜,衆人還是向着林如海與沈信說聲好眼力,進而打趣沈越。沈越看着白白淨淨,除了當日與楊佳之事外,平日在外人面前甚至話都不肯多說,現在卻也還是平淡如水,就好象別人打趣的不是他一樣,還是禮貌周到的請人落座看茶,把個沈超佩服的不得了。

外頭尚且如此,太太夫人那裏情況只能加個更字!在太太夫人們看來,沈越比起沈超這個沈家的宗子來說,其實更有優勢:父親雖然官位不高,卻是府中嫡子,将來分家的話長輩不會虧待他。沈越自己又是嫡長子,小小的年紀已經有了偌大的名聲不說,身上也有了官職。哪怕他将來時運不濟科舉不利,自己女孩過門一個敕命是少不了的。

何況在聖人面前挂了名,深得太後、皇後喜歡的少年供奉,會時運不濟?

誰知這小沈供奉竟然早早已經定了親,那個與他定親的小丫頭竟然就站在沈老太太跟前說話!

不酸的太太夫人沒有幾個。有心想說句把酸話,卻得想想只要一看黛玉就笑眯了眼的壽星高興不高興,于是晚晖院就出現了詭異的一幕:原本大家熱熱鬧鬧說着兒女,一下子都沉默下來——話題一時不好轉換,總得有個不太生硬的目标轉移一下。

就聽人群中傳來了一陣清脆的笑聲,然後一道爽利的聲音傳來:“難怪老太太鎮日裏笑意不斷,正是子孫個個争氣才有這樣的福氣。別人我不熟,可沈兄弟卻還知道一些。”

大家看時,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婦人,正坐在張少卿太太身邊,向邊上的人打聽一下才知,竟是張家的外甥媳婦。有知道的悄悄知道身邊人:“是賈将軍的長媳,現在又與張家走動起來了。”說完還要看賈敏一眼。

聽的人便悄悄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裏定有林家出的力。看來這位賈家的少奶奶還是要好生交往才成。就聽賈家的少奶奶接着道:“進門給老太太拜壽的時候我便知道,這一院子的香花必是沈兄弟孝敬的。”

沈老太太聽人誇自己的曾孫,自是笑的開懷:“你怎麽又知道?”

王熙鳳站起來笑道:“我也去姑母家裏幾次,看臺階邊的那一缸蓮花就眼熟的不得了。沈兄弟那樣知書明理的人,沒有孝敬了師母,卻不孝敬老太太的道理,由此及彼,老太太這一院子的香花,可不都是越兄弟孝敬的。”

又笑向老太太道:“我也不求老太太多賞,走時好歹讓我帶一朵兩朵沾沾福氣。”

“看你說的可憐見的,怎麽你沈兄弟只孝敬了你姑母,竟然沒分你一點半點?”

“老太太知道,我這人最有眼色不過。”王熙鳳眼見把太太夫人們都是一掃:“就算沒讀過書,可君子不奪人所好這句話還是知道的。哪能自己沒孝敬姑母,還把沈兄弟的孝心給奪了去?”

一句話說的沈老太太更是開懷,推推自己身邊的黛玉:“聽你嫂子說的可憐,你帶她出去再好生看一回花。還有別的姑娘願意賞花的,也都好生招待。實在心愛想帶回家的,老太太不是君子,卻不能送人自己所好了。”

都是大家出身,誰還能聽不出王熙鳳與老太太的弦外之音?個個含笑讓自己帶來的姑娘們随着黛玉好生去賞花,始作俑的王熙鳳倒又坐到了張太太身邊。

張太太悄聲道:“你這嘴也太不讓人了些。”

王熙鳳輕輕吐一句:“若不是舅母與姑母提攜,我今日連這門都入不得呢,又怎麽能眼看着姑母讓人擠兌?”聽的張太太輕輕點頭,雖然王熙鳳話裏沒提,可她卻知道若是自己如賈敏一般境地,這個外甥媳婦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替自己分了別人的目光。

不是忘恩負義的便好。張太太端起身側的茶杯,自在地啜了一口,與賈敏的目光一交而過。

與黛玉手拉手一起出門的正是穆婉,等離了大人的視線,才悄悄擰了黛玉一把:“你倒是把我們瞞的好苦。”

黛玉嬌笑一下口內讨饒:“好姐姐,這樣的事兒哪有自己挂在嘴邊上的?何況姐姐從來沒問過我,我又從何提起?”

恨的穆婉咬牙:“你才幾歲,誰能想到竟是你第一個定了親,誰可巴巴地問這個呢。”

邊上卻有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正是呢。即是林姑娘與小沈供奉定了親,怎麽今日還登沈家的門呢?又做主人一樣招待我們,不知道的還以為……”說到這裏卻不說下去,只自己掩口而笑。

這位姑娘黛玉也在別家花會上見過一兩面,是禮部典制清吏司李郎中家的姑娘,比黛玉大兩歲,最是個好出風頭抓尖要強的。

穆婉輕拉了黛玉的手,自己笑向李姑娘道:“李姑娘年紀小不知道,或是李大人沒向李姑娘說起。林大人也是老太太的族侄孫,合家來給老太太拜壽才是正理。”

邊上的李自珍與黛玉最好,哪兒能聽人說黛玉的短?就是同姓李也不成,兩家又不是同族。她把小嘴一撇道:“是老太太讓林姐姐帶大家出來賞花,并不是林姐姐自己非得做主人,怎麽到了李姑娘嘴裏就成了不是?難道林姐姐不該尊老太太的話?”

正主還沒說話,自己就接連讓人駁斥,李姑娘也不示弱起來:“不管怎樣,她與沈家定了親,應該自己在家裏繡嫁妝,還要出門招搖就是她不尊閨訓。”

這樣的帽子扣下來,黛玉顧不得穆婉還拉着自己的手,上前一步站到了李姑娘面前:“我倒要請教李姑娘一下,閨訓裏何曾有這一句,定了親的人便能不尊長輩吩咐?”

“這……”李姑娘一時語塞,主要是她沒想到黛玉竟然敢自己站出來辯駁。一般閨秀聽到別人質疑自己,不是該羞愧的掩面哭泣嗎,怎麽這個林丫頭如此不知羞臊大言不慚呢?

“還是李姑娘覺得,我現在就知道十來年之後,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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