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思念

王爺一時間是找不出更多的話語,有那麽一剎那,他滿心當真以為,是大薛氏回來了。她就那般笑意盈盈立于他身前,福禮笑道:“王爺。”

不過這念頭也僅是一晃而過。

“王爺,夕照無以相報,今生願為您做牛做馬來還……”宋夕照垂首,幾乎把自己低到了塵埃裏,眼裏徐徐滴下一滴眼淚。

王爺頓時清醒了。

不,這不是她。

大薛氏在自己面前,是絕不會擺低自己的。她不會流淚,她到死都沒留過一滴眼淚。她一直是明豔的,在他心裏,無可替代。

宋夕照不是薛粟文,更不可能是。

“宋姑娘,你先起來吧。”

宋夕照一愣,擡起眼:“王爺?”

“事情經過我都已聽說了,喬側妃性子急,本王已訓斥過她了。”王爺暗自嘆氣,面對這位昔日舊友之女,不免又憶起了與宋副将的種種過往,心中有惋惜湧上,除卻惋惜再無別的情緒,“本王今日傳喚你來,是想與你說,你現下在王府

,無論如何都有王妃,本王為你做主。”

宋夕照羞澀一笑過後,小小點頭應下。這話中的“王妃”兩字,自然是被她刻意忽略了,心底只惦記着“有王爺做主”這點,便已是大喜過望了。

王爺移開了眼,默默作聲道:“至于那等做牛做馬之言便不必再說了,你是宋副将之女,以客人之身前來燕京,本王無需你為本王做牛做馬。”

宋副将懇請王爺照拂宋夕照,王爺若把人收進王府而做丫鬟了,那叫什麽事兒呀。

況且王府的下人又不是不夠用,作何需要宋夕照來當下手?這宋姑娘在嶺南送家,自小是當姑娘養的,又不似丫鬟做事。

“夕照……”宋夕照擡頭梨花帶雨地凝望王爺,她這扮再多的淚意卻連王爺一點情意也未能勾起,她幽幽哀道:“夕照只想感激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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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皺眉回道:“你不必感謝本王。本王不過是念在你父親與本王當年的故交罷了,舉手之勞之事,能幫你一把便幫了,僅此而已。”

若說收留宋夕照入府,多是看在宋副将的份上,撇開這一層,王爺實則對宋夕照的安危,并不關心。

宋夕照笑一凝,頓然道:“那夕照便麻煩王爺了。”

“本王未覺麻煩,只這事多擾了王妃。”王爺平淡地挪首,他這意思為宋夕照道謝之人應為王妃,而非自己。他又補道:“若你在府上出了事,只管去雙桂院尋王妃,這府內大大小小事宜皆由王妃把關,王妃明曉

你的情況,于你之事,會斟酌而行。”

言外之意便是,他不會插手府內之事了,府上一切事宜皆由王妃做主。連帶宋夕照,也一并由王妃負責。

因再過幾日,便是她的日子了,對于府內諸多事,王爺都不大費心思去處理。連下了朝後,王府中人王爺都無心不願搭理,更別說是宋夕照了。

宋夕照入京城,不過為得一門得當的親事,王妃自己心裏有數,王爺早就放寬心撒手了。“夕照之事,又要多叫王爺,王妃費心了,夕照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宋夕照滿眼婉轉,語氣多了層關切道:“夕照不希望王爺于王妃思慮太多,因而費了神。尤其是王爺您

……可要小心着身子。”

她言語之中是滿滿地關切之心,然這份心意全然落在了王爺心外。只因着王爺心中藏有他事,無意聽宋夕照多言,便擺着手讓她回去了。

至于宋夕照存得有意還是無意,王爺壓根沒放在心上,他只想着,宋夕照能聽進去了他所說之話,如此便可。

宋夕照退下後,室內安靜了一時,不多久,又有侍衛進屋內,他輕步走至王爺身前俯身禀報道:“王爺,宋姑娘求見。”

是宋夕照又來了。

王爺心以為她還有什麽事兒未來得及說完,便點頭應道:“領她進來吧。”

得了王爺的肯許,宋夕照尾随侍衛進了屋來。

此刻正是夏日一日之內最熱的時辰,屋外豔陽高照,屋內悶熱悶熱的,即便敞開了窗牖也無濟于事。

室內是惹人煩悶的,但卻因那宋夕照的到來,徒生了幾許清涼。

宋夕照換了一襲青色,弱柔扶柳,一走一步間輕輕,她手中端執一方湯碗,正彌彌漫着香甜氣味兒。

王爺不解,望去問道:“宋姑娘,你這是?”

“王爺,這是夕照特意為您所熬的,夏日裏喝一碗酸梅湯,最是解暑不過了。”宋夕照鳳眼揚起,勾唇淺笑道:“王爺,還請您嘗嘗,味道可是可以?”宋夕照笑過後,便将湯碗輕放在桌上,這擡手之間,不自覺便露出了十指上的水泡。這是她第一次做,此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卻親自為他人嘗試着做一道羹湯,因而

傷着了手實屬常事。

不管她是不是無心之舉,王爺都瞧見了那水泡,心有疑慮便問了出口,“這傷可是煎熬所致的?”

一聽這話,宋夕照連忙縮回了手,眼神躲閃道:“不是什麽大傷,只是夕照自己不小心,叫燙着了。”

秀臉跟着紅了,似在羞愧自己不當心。

“往後不必再做這事了,王府裏自有丫鬟,你只管命她人去做這等事便是了。”王爺雙眼暗沉,他的眉頭在知曉宋夕照親手作湯呈來後,便未舒開過。

那濃眉便就緊鎖着,似有幾分不耐。

宋夕照小小委屈,聲音愈發低了,她道:“王爺,這是夕照的一片心意。”

若非為的是王爺,她何至于親自下手去做解暑湯呢?換作了他人,宋夕照可不覺着自己會下那決意去的。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王爺對宋夕照自作主張為自己熬解暑湯,并不開懷,相反王府之人放客人用那小廚房,已是不妥。他蹙眉回道:“你放下回去吧。”

“王爺,您煩勞多時,記着要稍休息片刻,可莫要太過煩勞了,還是先将那解暑湯先喝了吧。”

宋夕照有心再勸,卻被王爺再度止了話,冷冷說道:“宋姑娘,往後若再有事,本王會命人去青松院尋你的。這期間,你便在院中靜等王妃傳喚吧。”

這是已不願再與她多說一句話了。

宋夕照再怎麽說,也只是王府的客人。身為客人,就要有客人的自覺。王府內的事務,可無一件是她可過問的,王爺之事更是了。

看在宋夕照是好意,且又是頭回,王爺便只是提醒她,沒起訓斥的心思。

解暑湯她送來了,喝與不喝那都是王爺的決定。王爺要做何事,又如何抉擇,一樣是旁人不可左右的。

宋夕照冷不丁被如此一冷和,臉色一白,如蚊子聲似得應道:“夕照明白了。”

不過只是頭一回,她不急,她還有往後大巴的日子。宋夕照心中寬慰自己,雖此番被王爺所推拒,可她那心思可不曾有半分歇下,日後不仍有時機,且再看結果為何。

宋夕照禮貌作笑後,便又輕腳離開了。

一直垂首練字的王爺,在他走後微眯起眼睛,凝在她離去的方向,複而又望向桌上的那碗解暑湯,目光沉了下來。

解暑湯還冒着些許白氣,能瞧出還是熱乎的。

王爺碰也未碰一下,喊了侍衛進來,厲聲斥道:“王府的奴仆是愈發松散了,竟還允宋姑娘随心踏入主廚之地?你帶人傳本王話下去,不守規矩的奴仆,王府一概不留!”

“是!”那侍衛恭恭敬敬地應下。

他正要走,便聽王爺又補話道:“把這碗帶下去,喝了亦或倒了吧。”

侍衛頓住了。然在王爺冷冷的目光之下,他回了神,端起碗便帶出了屋。

在他走了之後,王爺終于長長吐了一口氣,舒緩了氣息。

他的身子向後一靠,癱軟地靠進了座椅之中。

他閉上了眼,他的面容如此一看,并未有一分嚴厲,反倒有如英勇武将般英氣蓬勃。

在他軟和了的臉龐上,有沉痛,有懷念,還有不舍,淡淡輕覆。

……在迎春那日見過阿達一面之後,她便算是識得了這小子是秦大人身邊的親信。因此當她再度前往側門口,碰見了阿達時,便深信不疑地接過阿達遞來的紙卷,随身帶回了

疇華院。

這紙卷不是別的,又是秦越特意送來的信紙。

柳長妤撇過迎春那張想偷笑,卻又強忍着的臉,擡手默默接過了紙卷。

自那日秦越寫了那句“青青子衿”後,柳長妤多次盼着他少送來信件,尤其是那寫了黏糊句子的紙條。

她可萬般招架不住。

這回打開信紙看後,柳長妤剛掃一眼,便如燙手山芋般的立即丢回給迎春,并咬牙道:“迎春,去将這紙燒了。”

真是要氣死她了,上回她不是都與秦越回了信嗎,還特意叮囑過他了,不要再送寫有那句子的紙來了,可偏偏他還是做了。

死不悔改。

柳長妤一氣不打一氣出,他是真看不懂她意思,還是裝得單純?

“郡主,您為何如此生氣啊?”

迎春攤開紙,好奇打量了一眼,頓時大笑照着念道,“一日不見……如三月之……”迎春不認得多少字,但絕大多數的字她還是識得的,因而這紙上之話她念得出來。這麽随口一念,句子是念了出來,可那最後一個字卻念錯了。柳長妤瞥眼糾正了她道:“

是如三月兮。”

“哦,這是如三月兮呀。”

迎春笑顏逐開,将軍這對郡主的思念之情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呀,便直打趣道:“郡主,您作何要燒了呀,秦大人這看似對您可是無比想念呢。”

這話上說的,一日不見,像是隔了三個月一般。

感情可謂是深厚極了。

迎春玩玩沒想過,秦大人私底下竟是如此熱情之人。

平日時在她看來,秦将軍是冷面嚴厲之人,與感情一事心裏絕不含一分熱衷。但一旦當秦将軍面對郡主時,便滿是無從抑制,只得宣洩而出的真摯情意了。

這可比表面上看起來的,完全不一般啊。“好了,你莫瞎想。”柳長妤一眼便知迎春是誤會了,估摸着還以為秦越是登徒子呢,她便改口,語氣裏有多幫着秦越解釋的意味道:“他這幾日許是受人啓發,得了如此一

道馊主意了,才會陸續送來這兩張紙條進府。若擱在平日,秦大人可是很正經的。”

就是說啊,秦越那樣正經之人,怎還幾次送這話進來,就算是她轉達了拒絕的态度,秦越仍是執着的送信而來。

柳長妤真是想不明白了。

“是是是,郡主說是什麽,那便是什麽。”迎春連連應道,她們郡主啊是一心栽到這位秦大人身上了,她可不敢反駁說不好。

柳長妤輕瞪了迎春一眼,她便笑着又取了筆來,柳長妤擇了一支寫了回信,将信口封好後交給迎春,“你去送給阿達吧,與上次一樣便是。”

就這兩回跑腿,柳長妤都識得阿達為秦越身邊的親信之人了。

“安心啦,郡主。”迎春絕不會叫郡主的字筆被他人瞧去的。

另一邊,待阿達将柳長妤的回信帶回秦府時,秦越正端坐在桌前,撐着下巴愣神。桌上擺放一本正開着的書,他卻自顧自撇開了眼,不知在琢磨着什麽。阿達在秦越身側連喚了好幾聲,他才反應過來,一見是阿達将回信遞來,面色驟然便變為了溫和,

秦越接過紙卷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阿達應聲退下。

書房內,僅剩了秦越一人。

信封被攤在他手心,秦越勾唇輕揚起,他眼中落了光,滿懷期盼地打開紙卷,待緩慢掃視完上頭小字後,唇角再難控制地抖了個不停。

秦越面色冷峻,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事,便是揪了林正卿到跟前兒,好生地給他一頓胖揍。

林正卿分明是個騙子,說好的時而送一句,兩句情話,與姑娘傳傳情意,那小姑娘定會含羞帶怯回以纏綿情話的呢?

可誰來告訴他,為何到他這兒就變成“沒臉沒皮”一句罵人之話了!

接連兩日了,他分明盼着的是柳長妤同樣回一句好話,以此慰藉他心口堵得難受的思念。

更也好,入夜之後再多多聽她嬌軟的音色。

可這事到了柳長妤身上,明顯是行不通的。秦越暗暗嘆氣,他可以想象,這幾日柳長妤都将會在心裏多怨罵他許多句話了。

這可就足夠惱人了。

惱歸惱,然秦越能拿到柳長妤的回信,已經十分知足了。

這段時日,他幾乎未曾與柳長妤當面見過一次,光是心口回想起她的音容相貌,便是一陣生疼生疼的。

想她想得難受極了。

那感覺還真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秦越又是一記長嘆,他随即收起了紙卷,将今日所得的回信與上回的壓在了一起,一同收掇進盒子裏,小心珍藏。

若是仔細瞧,便可發現這木盒裏其餘的物什。那裏頭還有張畫像,是張俏麗女子的畫像。

顯而易見是柳長妤的畫像。

這幾物皆放置一同,皆是秦越的心頭寶。

他的大手在盒上多撫了幾記,側首朝門外喊了阿達進屋。阿達又一次面對自家将軍的沉思狀,他不禁心裏嘀咕,算下來的話,這兩日內這已是将軍第十回發愣走神了吧?

将軍心事可真夠重的。

阿達不敢多問,“将軍,您喚屬下是為何事?”

“我想起一件事未囑咐你。”

秦越猛然間回過神,沉聲道:“這段時日府內警戒無需太過森嚴,尤其是布在西羅院的侍衛,都撤了吧。”

撤離侍衛?阿達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苦想,完全不知道自家将軍是哪根筋兒不對了,今日竟起意解了府內的巡視。即使是心有茫然,不過他還是抓住了一條線,“您說單單西羅院,不

必派人看守了?”

府上其他院子皆是疏松人數,安排巡視次數再少些,唯獨這西羅院的侍衛,以秦越之令是要全撤了的,這未免也太怪了吧。

秦越一口回應道:“是。”

“屬下明白了。”

主子有命,屬下不得違背,阿達應後便退了下去。

待走出了書房,阿達擡頭望了一眼外頭高照的日頭。

此時日光直直照落在院中,灑下明亮而耀目的霞光。

這略有些刺目的光,引得他投眸而上,不多時便到了不遠處的院牆,阿達忽然就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了。

西羅院不正是離那正大門最近的一座院子嗎?阿達清晰地激動,那一日,便是有侍衛傳報說,瞧見郡主似要翻牆而入的。禀報時曾詢問将軍如何處理此事,将軍卻将侍衛訓斥了一通,怪罪幾人不該貿然出現,吓跑了

郡主。

自此以後,府內之人皆明了将軍于郡主的心意。

此番撤離西羅院的侍衛,阿達閃過一道大膽的猜想。他在想,莫非将軍此行是為了引郡主上門來?

可阿達不禁又隐隐猶豫了。他懷疑自己猜得太過異想天開,祈陽郡主那日翻牆幾欲被侍衛圍起,那這之後,她還會不走尋常路,而是再度翻一遍牆路而入府嗎?

阿達搖了搖頭,想不明白他幹脆不想了。

他想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命人去做事吧,到時候郡主若真來秦府了,大家夥兒還要備着迎接郡主一番。

……

自那日柳長妤怒斥了秦越遞信之事後,秦越再沒命阿達送來紙卷了。倒是柳長妤每日起時,已慣于下意識地問迎春,“迎春,今日可有人送物什進府?”“郡主,秦大人送來時,您抱怨萬分,然大人不送了吧,您又惦記上了。”迎春癡癡笑,當初還不知道是誰嫌棄秦大人送信來的,她笑臉側來道:“阿達今日沒來,奴婢可替

您看着呢。”

“算了算了,我不過是随口一問。”柳長妤擺擺手,心裏頭的在意到底打消了幾分。

這時丹胭步入屋中說道:“郡主,宮裏傳出信兒了,貴妃娘娘昨日發動,誕下了小皇子。”

屋外仍是大熱的天兒,然柳長妤頓時沒了焦躁之感。她的指尖在茶杯壁上游走,有冰冰涼的觸感傳來,心裏頭很是舒适。

她笑道:“這可是個好信兒。”

步出她所料,莊子婵果真如上一世一般,生了個兒子。眼下離選秀之日,不過三個月,到那時,即便真有皇後入住長秋宮,莊子婵位子坐穩了,依舊無所畏懼。

她感嘆莊子婵命好,前世先于皇後入宮誕下了大皇子,這一世同樣,頭胎非公主殿下,而是一位皇子。

宮裏怕是要高興壞了。

這孩子可是大燕的頭個皇孫,雖未占“嫡”字,卻占了長,且莊子婵又是得魏源寶貝的,幾番加起,大皇子可是得天獨厚地備受老天爺寵愛。

只要莊子婵不生出大事,以目前看來,她處境相當不錯。

丹胭點頭說道:“是好信兒。不過奴婢以為,于各世家小姐們,這絕非什麽好信兒。”

“選秀将至了。”

柳長妤靜靜敲了一記茶杯,作了铛铛響動。魏源的後宮是為各家所争搶,尤其是最上頭的那位子,可在皇後未定之時,賢妃便先懷孕了,且又誕下一名皇子。

若是皇女嘛,倒還不至于出什麽事兒,這生下得是皇子,那麽事情便大了。

“郡主,依您看,最後哪家的姑娘最有戲?”迎春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丹胭沉默不語,只拿眼看她。

柳長妤側首稍擺動一下,“我怎會知道?”

選秀無論如何,她都要逃過這一劫,還有三個月時日,她還來得及。“說起來,王妃今日似乎有意為宋姑娘挑人相看了。”丹胭又将早日聽見的事兒說與柳長妤聽,“奴婢出院時,碰見了雙桂院的青芽,青芽還說到時需得郡主在,與王妃出出

主意。”

“母妃這動作未免太快了吧,”柳長妤感嘆,這不過才過了三日而已啊,“青芽可有說,都挑了哪些人家?”

丹胭搖頭,“這需得郡主您親自去瞧看了。”青芽未說,丹胭自然不曉得。

宋夕照本便非燕京世家女,且又為嶺南而來,若非有王妃擔保,怕是連親事都談不下來。

為宋夕照挑選人家,于王妃并非難事,因而她看好了人選便下手迎人家過府。

宋夕照自身條件不得多高,王妃當然不會為她挑選名門世家。她所相看的多為寒門子弟,亦或正苦讀的書生。

這其中便有個孟家,被王妃一眼就瞧中了。

孟家祖上曾出過一位大人,然官職不高,只是個京中小官。家中世代男兒習文,只是再未有人考上過。

孟家大人雖只是一芝麻小管,但家中有些家底,不算低戶。到了這一代,只餘下孟大人,孟夫人,還有兩人的獨子,孟英發三人。

家裏人丁簡單,宋夕照嫁去無需應付那些繁瑣之事。

王妃便想着,到時再為她添幾件嫁妝,這事便就如此定了。

打了主意後,她便派廖媽媽前去孟家,請了孟夫人過府相看宋夕照。

這嫁人,自當也要讓孟家滿意這姑娘才行。

柳長妤是直到孟夫人到了雙桂院來,才知曉今日為宋夕照相看的人家,是孟家人的。

孟夫人站于室內大福過禮後,柳長妤稍一打量她,心中便已有了較量。

這位孟夫人所身着的衣物,樣式單一,布料簡單,想來家境般般,過得清清貧貧。

王妃坐于上首,挺直嵴背,氣度高貴。在孟夫人生平裏,是從未見過王妃這等階品的夫人的。

因而剛一進屋來時,她差一點就當場跪下了。王府偌大且又氣派,那院中僅一座假山,看在孟夫人眼中,便宛如金山銀山一般了。

如此心底生了懼怕後,孟夫人更是不敢想,今日被王妃請來,究竟是要她相看哪樣一位姑娘了。

他們孟家僅孟英發一介男兒,身為生母,對自個兒寶貝的不行。

這未來媳婦,孟夫人當然更是挑上更挑。

可有王妃這頭在上壓着,她哪裏敢拒絕啊。

孟夫人眼珠子一轉,便低首道:“不知王妃今日,得喚民婦過府,是有一女欲相給民婦之子,英發?”沒裝傻充愣的,王妃笑着點頭道:“不錯,這姑娘系為本王妃故人之女,樣貌周正,品性良善。本王妃左看右看,就瞧着你孟家家世清淨,是個好門戶,便想将此女下嫁你

們孟家。”

王妃這話是有意擡高孟家門第了,孟夫人簡直是受寵若驚,當即就跪下了,“能入王妃的眼,是我們孟家大福之事,不過這娶妻之事……”

孟夫人話頓住了,王妃的笑意漸漸散了,還是柳長妤開口道:“無論何事,還請孟夫人言明。您不說出來,我母妃如何得知你心有隐情難言?”

便是這麽個理。

王妃并非強求之人,若孟家真成不了,不還有李家,王家,趙家,繼而可挑嘛。“嗐,說來不過是民婦的一點私心罷了,”孟夫人眼珠子直打着轉,那話似練了百八十遍地張口就來,“王妃既打聽過我們孟家,合該知曉我們孟家僅英發這麽一個獨苗兒,

民婦與老爺疼寵得厲害,這孩子吧……便多有些驕縱。”

孟夫人實意帶了些委婉之意,便是想王妃改了心思。

然這人都還沒見過,怎知究竟相不相得上?

王妃笑笑當作未過耳。“驕縱倒是無妨,哪家的孩子,作爹娘的不是疼得寵得,含在嘴裏都怕化了。”王妃又道:“就拿本王妃這故人之女說吧,在嶺南時,亦是有父親疼愛,本王妃還憂心會是位

嬌嬌女呢。待見過了之後,見這孩子實則溫和待人,本王妃相信,即便令子性子急,她亦能相處得來。您說可是,孟夫人?”

王妃笑意漸深,孟夫人卻倍感壓力,這話如一座山般壓得她甚有些喘不過氣來,額頭更是吓出了汗來。

王妃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孟夫人是不想見宋姑娘也要見了。

于是她垂首道:“那民婦便見見王妃口中的姑娘吧。”“孟夫人,你只管安心,若你當真不滿意,本王妃不會過強求你的。”王妃是想,以宋夕照這樣有模有樣,又與王府能扯上幾絲關系的姑娘,有百利而無一害,孟家該是不

會拒絕的。

孟夫人沉了沉心思,回道:“那民婦便靜候着了。”

“廖媽媽,人可到了?”

王妃點頭示意廖媽媽,廖媽媽便走上前俯身細聲道:“王妃,宋姑娘到是到了,可……”

“吞吞媽媽的,是有何事。”

柳長妤循聲望去,廖媽媽正苦着臉低聲道:“王妃,那宋姑娘的臉……怎麽都是個事兒啊,您說,這時候叫她進來,真的可好?”

聽這話,想必是宋夕照臉上的紅腫還未好了。柳長妤蹙了蹙眉,她明明記着命了丹胭去送藥膏過去了的。

莫不是宋夕照壓根就沒塗抹藥膏?

王妃問:“她臉上的傷還未好?”

宋夕照遭喬側妃掌嘴這事,王妃是知情的,因此事後她吩咐丫鬟送去了藥,并算好了時日,這幾日應當好了才是。

若是宋夕照自己不塗抹藥,她是有意攪事的。別說親事了,就是這人,王妃都不屑再管她了。

廖媽媽連忙回道:“并非是那紅腫未消。傷好是好了……”

“那便是了,既然傷已好便帶她進來吧。”王妃臉色好了很多。

不是臉上傷未好,王妃微微放了心。只要她那張臉未出什麽事,這親事便不會出現什麽大岔子。

柳長妤在一旁卻蹙眉不消,她隐隐覺着廖媽媽是還有話要說,卻未完全說完。

那廂宋夕照已随廖媽媽走入正堂,她身姿輕盈,如燕京世家所出之女般,看得孟夫人眼珠子發直,當下就樂得合不攏嘴了。

這上好的姑娘,若嫁入了孟家,那可是孟家祖上燒高香求來的福吶。

“夕照見過王妃,見過郡主。”宋夕照又側身向孟夫人拜道:“見過孟夫人。”

“宋姑娘先坐下吧。”

王妃滿意眼前所見的一幕,有孟夫人顯露出的神色在先,她定是對宋夕照多有贊賞的。

“謝王妃娘娘。”

宋夕照拜過後,便緩緩坐下,在這彎腰的片剎,她的面容終于擡起,展露在了孟夫人一人眼前。

那絕不是一張如王妃所言,楚楚的嬌顏。那張臉上,除卻一雙鳳眸明亮,在餘下的白嫩肌膚上生出了大顆的紅色疹子。

生生将她的面容襯成了無比駭人的麻子臉。

孟夫人心下大驚,一舉由着座椅“噌——”得便站了起來。她面色鐵青發白,嘴唇不住地顫抖,到末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眼見這樣的一位姑娘,孟夫人腦中四下混沌。她如何能忍,如何能看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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