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指尖

“在學校裏, 有男朋友或者喜歡的男生嗎?”

類似這種的問題,黃栌的同學間也會偶爾提及,就像上次在酒吧玩“真心話大冒險”, 她就被問過有沒有喜歡的人。

可之前被問,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慌過。

眼睛上被輕壓着冰毛巾,孟宴禮的聲音仿佛勾魂使者。

黃栌下意識攥緊手心, 就像要緊緊攥住自己無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生怕它溜出去。

慌亂間她聽見手機震動的“嗡嗡”聲, 不知道是孟宴禮的手機,還是她的。

下一秒,裹了冰塊的毛巾被拿開, 眼睛受過低溫刺激, 眼前一片水霧迷蒙,她看見孟宴禮把手機遞給她。

他面色那麽平靜, 黃栌還以為剛才聽到的問題只是幻聽。

但孟宴禮繼續了這個問題, 他晃着她的手機,目光深邃, 像是要看到她靈魂深處去:“有喜歡的麽?比如說,你的這位同學?”

來電顯示上明晃晃寫着仲皓凱的名字,視線恢複後,聽力敏感帶來的那種緊張也消退了不少,只是仍然覺得耳邊有孟宴禮的聲音。

黃栌深深吸氣,也沒能鎮定下來,一句佯做鎮定的“誰喜歡他啊”出口, 沒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令人狐疑。

再看孟宴禮, 他似乎也只是随口一問, 在黃栌和仲皓凱通話時, 他已經把餐桌上的外賣盒都收拾幹淨了。

她分神聽,發現孟宴禮給楊姨打了個電話。

仲皓凱找她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不過就是問她周末是不是去畫室,得知她不在學校,仲皓凱嘴欠地說“帥的人已經準備去畫室努力,懶的人還在外面玩呢”,被黃栌用“你是不是有病”怼回去,并拆穿他說:“你肯定是有答應買家的畫沒畫完,才去畫室的!”

“哎,還是你了解我,人生有你這樣一個知己足以。”

仲皓凱就這一句是人話,下一句已經開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白色顏料用完了,天兒太熱,懶得出去買了,直接拿你的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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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黃栌挂斷電話時,剛好聽見孟宴禮正玩笑着和楊姨說:“別給他做飯了,讓他喝風去,家裏有什麽重活多讓他幹點,免得他閑着瞎鬧。”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孟宴禮回應:“嗯,您是不知道黃栌哭成什麽樣……”

說到這裏,他擡眼,看見黃栌已經放下手機,朝她走過來,“您和黃栌說吧。”

孟宴禮俯身,把手機貼在她耳郭上。

楊姨在電話裏和藹地安慰黃栌,并說一定會懲罰徐子漾:“本來還想給他做香辣蟹的,放心吧,楊姨這幾天只會給他喝雜糧粥啃饅頭,下午茶也不會有他的份!”

黃栌忍不住,笑起來。

和他們聯系時,總會覺得很舒服。

像在青漓時的某個午後,她脫掉鞋襪踩進被太陽烘烤得暖暖的海水時,那種被溫暖觸感包圍着的感覺。

楊姨就像動畫片裏那種永遠溫柔永遠包容的家長。徐子漾是到處惹事兒又毒舌的倒黴熊孩子。

至于孟宴禮……

想到孟宴禮,腦海中畫風突變:

他應該會是個體貼細致的戀人吧?

黃栌在心裏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搖晃再搖晃。

黃栌!這是人家葉烨該想的!

孟宴禮沒發覺她神色上微妙的反常,把手機收回去,繼續和楊姨說:“不和您說了,我收拾收拾,帶黃栌去看展。”

電話裏,楊姨似乎在問孟宴禮什麽時候回去。

孟宴禮稍顯沉吟,有什麽事情沒辦完的樣子,只說:“這幾天先不回了。”

半個小時後,用冰毛巾成功給眼睑消腫了的黃栌,跟着孟宴禮一起出門,乘電梯直接到地下車庫,上了他的車子。

他對帝都很熟,開車完全都不用導航的。

很多黃栌不熟悉的道路,孟宴禮顯然輕車熟路,還知道怎麽繞路可以避開擁堵的交通。

腦海裏浮現出徐子漾那句“孟哥在帝都市啊,人生地不熟的……”

黃栌想,她真是一個标點符號都不該信徐子漾。

車子駛入展館區域,正在往私人停車場方向開時,孟宴禮接了個電話,是他媽媽打來的。

車裏安靜,黃栌能清晰地聽見他媽媽說了什麽。

孟宴禮媽媽的聲音其實很溫柔,可她電話裏的語氣,讓黃栌無法把她和相冊裏那個看着兒子們露出縱容笑容的、溫柔的女人聯想在一起。

“嗯,這幾天在帝都,來處理幾件事情……”

黃栌聽見孟宴禮不疾不徐,把他來帝都做的事情都簡略說了說,又聽他問起家人的身體。

感覺自己不該窺探別人的電話內容,她拿出孟宴禮帶給她的一罐椰汁,叩開,望向窗外,慢慢喝着。

其實黃栌每次聽到孟宴禮和他媽媽通電話,都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他媽媽真的好客氣,而且孟宴禮的弟弟不是在生病麽,怎麽談話間他們從來都不提到弟弟呢?

車子停穩在停車位上,黃栌和孟宴禮一起下了車。

不知道是不是黃栌的錯覺,挂斷電話後,總覺得孟宴禮眉心蹙得更深了些。

“孟宴禮。”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怎麽好?”

“沒有,昨晚沒睡好。”

黃栌頓時擔心起來:“你怎麽不早說呢,別看展了,我們回去睡覺吧。”

她沒留意自己說出來的話有歧義,目光真誠,且滿是擔憂。

孟宴禮盯着她看了半秒,擡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也沒困到那種程度,走吧,一會兒進去,估計叫你回去你都不肯。”

“怎麽會,我才不是那種不管朋友死活的人,你要是說累,展覽再好看我也會陪你回去的。”

“我是朋友?不是和男同學說我是孟叔叔嗎?”

“這個事情你要記到什麽時候!”

“說不準。”

黃栌走在孟宴禮身後,幼稚地踩了一腳他的影子。

要不是因為他的葉烨在,她怎麽會避嫌說孟宴禮是叔叔!

邁進展館後,黃栌還真就後悔了。

她清了清嗓子,指着展館角落的自助販賣機和孟宴禮說:“對不起,我話說早了,你要是困,我可以給你買咖啡,但我們不能回去,我要把整個展覽全都看完才行。”

孟宴禮偏頭,忽然大笑。

還是喜歡他笑起來時,眉心舒展開的樣子。

黃栌想,孟宴禮要是能永遠這樣開心就好了。

跟着孟宴禮,黃栌确實享受到了老板的待遇。

他只是和一位穿着黑色西裝戴白色手套的工作人員聊了幾句,他們就順利進去了,黃栌還拿到了印了地圖指南的展館紀念冊。

今天是休館日,本來沒開燈的。

是孟宴禮走到一處牆邊,按亮了那一層所有的燈光。

他站在燈光下,笑着對黃栌伸手:“請吧。”

藝術品們被安靜地擺放在玻璃罩中、被挂在牆上,真的是一場視覺盛宴。

站在每一件作品前,似乎都能聽見藝術家在無聲地訴說着。

展廳很大,他們花了4個多小時,勉強逛完。可能是怕黃栌累,孟宴禮帶她去了樓上的放映廳。

那是一間有點像影院的廳堂,有一些展覽開展後是有概念講解或者藝術家訪談的,會引導參觀者來觀看。

孟宴禮問黃栌:“有沒有特別想看哪個藝術家的訪談?”

黃栌難以取舍:“就不能都看看麽?”

“除去那些動畫片或者靈感紀錄片,訪談有47個。”

孟宴禮估算着時間,“确定都看麽?”

“好像是有點多,一個訪談大概多久啊?”

“不一定,你可以先看着,什麽時候餓了,我們再出去找點吃的。如果你願意,飯後可以回來繼續,晚點沒關系,我送你回家。”

“孟宴禮,你人真好。”

“……好人卡收回去,謝謝。”

黃栌覺得自己撿到了天大的便宜,孟宴禮和工作人員吩咐把那些人物采訪都找出來放一遍時,她已經迫不及待選好了座位。

座椅很舒服,比電影院的那種再稍微軟一些。

孟宴禮坐在她身邊,起初他們還會偶爾有一點互動,交談幾句,後面黃栌已經完全沉浸到那些藝術家的訪談中了。

這些才華橫溢的人,有人面對鏡頭侃侃而談,有人目光躲閃只沉浸于自己的創作世界;有人用盡全力在藝術道路上奔跑,也有人只不過借助藝術在治愈自己……

一位國外藝術家的采訪結束後,短暫黑屏,這是切換到下一位藝術家訪談的過度。

但藝術家沒出現在屏幕上,而是有一段嘈雜混亂的聲音,像是幾個人在商議什麽,隐隐聽見“試一次吧”“簡單的開場白”“應該可以”“試試吧”……

随後,屏幕亮了,孟宴禮的身影出現在上面。

那是比現在年紀更小些的孟宴禮,也比現在瘦一些,眉心倒是還沒有那道紋,可是他看起來像是沒休息好,連眸色都透着疲憊。

孟宴禮穿着皮衣,坐進一把椅子裏,對着錄像的人打了個響指:“開始吧。”

黃栌聽見他說:“大家好,我是Grau。”

只有這麽一句話,随後他皺眉看着鏡頭良久,擡手搓兩下臉,做了叫停的手勢:“抱歉,還是算了。”

這是黃栌第一次看見孟宴禮展露出類似于脆弱的情緒,驚詫間,她猛地轉過頭去看坐在身邊的孟宴禮本人。

也許他昨晚真的沒睡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仰頭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眉心那道紋路沒松開。

黃栌從小跟在爸爸身邊,潛移默化中總是學到了些生意人的禮數的,不該問的絕不多問。

就像在青漓暑假裏,孟宴禮、徐子漾、甚至是楊姨,他們之間有那麽多言辭令人疑惑,黃栌從來都沒多嘴去問過。

可是她此刻有一種沖動。

她很想問問孟宴禮,他為什麽事情煩心。

很想問問孟宴禮,他到底皺眉了多少次,才會在眉心形成一道連睡覺時都不會散開的紋。

放映廳光線昏暗,熒屏上應該在播放另一位藝術家的采訪了,黃栌卻沒回頭。

她擡起手,探向孟宴禮的眉心,徒勞地想要撫平那道紋。

指尖忽然被握住,孟宴禮緩緩睜開眼睛,同黃栌在明滅變幻的光線中對視。

他目光沉沉,喉結滑動,卻只說:“可能我真的需要一罐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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