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路上闌夜秋都在緊盯着駕駛室的亞多, 目光毫不避諱, 像是紅外探測儀似的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掃過,不放過任何細微的異常之處。
确實不正常, 可到底是哪裏不正常……
他緊握着維科有些發冷的手,大部分精神絲依舊包圍在維科左右,只分出去少數幾根,伸出懸浮車外捕獲周圍的動向。
他能感知到, 除了催淚瓦斯還在大量投射外, 并沒有其他破壞力更大的攻擊,好像對方只是想用這種方法趕走他們,卻不打算下殺手。
這跟車裏那幾十包自爆粉出現的目的可是大相徑庭, 對方的殺意是顯而易見的,他可不會天真的以為,狠毒到能親手炸死自己孩子的蟲會突然醒悟迷途知返, 放他們一條生路。
闌夜秋将停留在外部的精神絲收回, 又全部包裹在了維科的身上。算了,不管伊爾斯有什麽陰謀, 他的首要任務永遠是維科的安全。如果維科和他們的小蟲崽兒因為這些家夥出了什麽意外, 整個公爵府的蟲有一只算一只, 通通不能獨活。
原本以為只有異獸族那些極端分子才會有如此偏激的想法, 沒想到一涉及到維科, 他竟然比對方更加不可理喻。
闌夜秋很清楚, 自己現在的思維已經有些不理智了, 但要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只蟲面對這種情況, 也不會比他做的更好。
就在十分鐘前他才剛得知雌君有了幼崽,還來不及為即将到來的小生命慶賀歡呼,就被突如其來的險境逼得落荒而逃。
說到底,出現這種情況也有他很大一份責任在裏頭。
如果在壽宴上他不故意那麽做激怒對方,也許伊爾斯還會以為他有些拉攏的價值,不會這麽輕易下手。可他一想到維科所受到的傷害,就忍不住不遺餘力的攻擊那個老家夥。
看着伊爾斯面如土色的表情,他就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仿佛透過伊爾斯的臉看到了另一只蟲的面孔,那份潛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也在冰冷的淤泥裏破土而出。
他從見維科的第一面起就被對方深深的吸引住,一開始,他以為只是由于對方獨特的信息素。可随着越來越多的相處他才發覺,自己跟維科身上存在着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但又與他本質上存在天壤之別。
就好比那雙黑色無垢的雙眸。每次注視維科的眼睛,闌夜秋都會産生一種凝視自己的錯覺。一眼就可以穿透到靈魂的最深處。
維科就是他的靈魂過濾掉那些污穢肮髒的渣滓後呈現出最純潔無瑕的狀态。是他窮盡一生也無法達到的高度。
在受到抛棄和背叛後,維科可以放下,可他卻始終難以忘記,孤身一人時那種骨肉剝離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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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每次面對雌後時他都想要讨回,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讨回什麽。
親情?父愛?那些逝去的光陰?還是無法彌補的失望和痛……
那種深深的無力感,最終導致闌夜秋不斷回避跟雌後和王的接觸,仿佛只要不見到他們,就可以永遠不面對這個問題,不去恨,不去在意,不去憤憤不平,那顆被紮得千瘡百孔的心就會繼續封凍在冰裏,不會流血也不會痛。
“前面就快到了,你們先進醫院,我去車場停下車。”
說着,亞多壓着操作杆一按到底,将車速提到每秒三千公裏以上,原本車窗外還是一團團模糊不清的雲霧,一瞬間就被懸浮車頭的擋風玻璃沖撞開,散成了一絲絲的柳絮狀。
雲層散開,灰撲撲的地皮顯露出來,一幢跟公共廁所差不多大的白色房子出現在前頭,房頂上鋪滿了生着黴菌的草席子,聽到懸浮車發動機的嗡嗡聲,密密麻麻的老鼠從草席下鑽出來,跑到到處都是。從上往下看,那場面就像房頂上炸開了一叢巨大的黑色禮花。
維科看着白房子上的藍色和平鴿的圖案瞳孔迅速緊縮成一道豎線。他忘記了自己的一只手還被闌夜秋牽着,下意識的用力一握,就聽嘎巴一聲。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做了什麽。
慌忙松開自己的手指查看,發現闌夜秋整個手背都被自己捏紅了。
“雄主抱歉,我……”
闌夜秋莞爾一笑,抽回自己的手攬住維科的肩膀,朝自己懷裏攏了攏。
“別擔心,小沙不會有事的。”
這種藍色和平鴿圖案闌夜秋是認識的,因為不止是在伽藍,整個蟲族星際聯邦都有。它代表聯邦慈善基金委員會捐助成立的醫院,在帝國星系,這種慈善醫院平時基本不會啓用,只在戰争爆發時,用于臨時救治傷員才會開啓。
但他聽說周邊有不少醫療水平落後的小國,還會用慈善醫院進行日常病患救治,不過來的大多數都是些沒錢支付治療費的蟲。但凡有些積蓄也不至于來這裏治,可以說慈善醫院就相當于所有醫院中綜合排名最末等的。來這裏的治病,就跟躺在床上等死差不多。
伊爾斯都敢用自燃粉炸維科,那把小沙丢在慈善醫院等死,就太說的過去了。
像他這種蟲還有什麽做不出來。對他來說,沒有利用價值的孩子就跟廢物差不多,而廢物的去處不是燃燒爐就是丢進垃圾場,最終等待他們的都是被毀掉的宿命。
懸浮車釋放出滑輪,在地面滑行了三百米停穩後,闌夜秋才扶着維科走下懸浮車的臺階。他能感受到維科的情緒已經有些不穩定了。額角往下淌了不少熱汗,被自己牽着的手卻是涼涼的,至少比正常體溫低了兩度。
這個數值放在正常蟲身上是很危險的,但對于孕期雌蟲來說又很普遍,跟指尖沒有血色的原因一樣,都是蟲胚發育用了母體大量的血液,才讓體溫下降了不少,這種情況在雌蟲情緒激動時尤為顯著。
維科一進門就嗅到了撲面而來的血腥味,他不住的皺眉,另一只手捂住了鼻子,有些想吐的征兆。
他什麽時候對氣味如此敏感了?難道是有蟲蛋的關系……
想到這他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懷孕初期可是危險期,按理說應該待在家裏好好養着,偏偏小沙這時候已經被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一邊是自己跟雄主的第一個孩子,一邊是雌父托付給自己的同胞弟弟。
這種情況下他只能撿最緊要的來,就像闌夜秋說的那樣,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不止是後悔一輩子,如果小沙真的等不到跟他們回星羽帝國,那他就盡可能的實現小沙的臨終願望,陪小沙走完最後一程。也算盡力彌補自己錯過的那些陪伴和照顧。
亞多停完車,用光腦給伊爾斯發了“完成”兩個字,才慢條斯理的往回走。快要靠近醫院門口的時候他才裝作火急火燎的樣子往裏跑,故意把氣喘得很粗,假裝抹了把頭發裏不存在的汗珠。
“在316病房,直接右拐直走就能看見。”
聽到病房號,維科有些詫異的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才發現整個一樓的房間都标着3開頭的編號,不禁有些奇怪的問:“為什麽一樓要用三開頭的數編號?”
“因為還有兩層在地下,一般打仗的時候,醫院地上的門就會封閉,把入口轉移到地下二層,這樣地上這層就變成了三樓。”
順着闌夜秋所指的方向,維科看到了扶梯轉彎處向下的箭頭,詫異的瞄着自己的雄主。
長這麽大他從來沒去過醫院,小時候生病曾經當過軍醫的雌父就會給他治療,後來離開公爵府,他窮的連信息素都買不上,拼命打工賺錢的時間都沒有,根本沒時間跟星幣用在來醫院看病上。
所幸這些年也沒生過什麽大病,基本喝幾壺熱水睡一天就好了。
像這種慈善醫院他也是第一次來,以前都聽采石場的工友們開玩笑說,要是下個月交不起房租就用鐵錘把胳膊砸斷,那樣就能拿着傷情鑒定去藍鴿醫院住半年,還有免費牛奶和救濟餐吃,就是可惜了那條被砸斷的胳膊,估計是再也接不上了。
所有慈善醫院運營的資金都是星際聯邦從各個星球籌集來善款後統一平均發放的,在伽藍有條衆蟲皆知的規律,只要是政府免費開放的公共設施,基本都不能用。除非你不怕死。
雖說善款是平均發放,也是按人口數目所占的比例均攤,有的星球蟲多自然分的多,而像伽藍這種只有一個星球的小國,雄性數量屈指可數,能有後代的雌蟲不是去醫院花高價買雄性配子,就是擠破腦袋成為那些貴族後宮的小老婆。
至于大多數像他這樣沒錢沒勢的雌蟲,只能靠抑制劑撐過一生的發情期然後孤獨死去,根本不會跟伽藍人口提升扯到半星幣的關系。所以得到的那點善款還不夠政府自己貪污呢,怎麽會撥出來用在慈善上。
維科跟闌夜秋沿着被熏黑的牆壁一直往前走,看着頭門牌的數目越老越接近316,他的手也握得越來越緊,像是預感到什麽即将發生一樣。
在快要病門口的瞬間,維科突然悶哼一聲,抱着小腹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