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陪祝淩玩過猜測的游戲,這回再牽他的手就十分容易。
如果于眠能夠近距離好好觀察他,會發現對方白皙的臉上透着淡淡的粉。
她在前頭認真走,祝淩落後她半步,一會兒看她後腦勺,一會兒盯着兩人相/交的雙手。
小時候他曾想過好好與繼父繼弟相處。可經歷了太多次不公平對待,望着母親不耐煩與失望的神色,他逐漸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的可笑。
每次出門游玩,繼父和母親就會牽起祝慕林的手,笑容寵溺地任由他在中間玩“秋千”,祝淩心裏就會刮起一股黑色的風,眼帶羨慕與自嘲。
一家人,這個家裏沒有他。
祝淩知道,十七歲的未來有無限可能,他不一定能和于眠長久在一起。
他只不過遵循本心,喜歡就是喜歡,不想留遺憾。漸漸的,祝淩卻越來越喜歡這個人。
親她的時候,和她一個被窩的時候,被反撩得臉紅的時候,被她握住手的時候……
他有可能,和于眠有一個自己的家,一直走下去嗎?
于眠轉過頭:“買票了,玩什麽?”
游樂園很喧鬧,于眠其實不是很喜歡到人擠人的地方。
她眉頭微微皺起,抓緊了祝淩的手,詢問他的意見。
“都玩一遍好不好?”
祝淩的桃花眼天生自帶淺淡的紅暈,暈染在眼角周圍。
他的眸是清亮的茶色,襯着旁邊的淚痣,容色美麗,撒嬌起來讓人無法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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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眠沒來過,不知道有什麽玩的項目。她才發現售票窗口旁邊有游戲介紹,但後面排隊的人一直催,祝淩又想都玩一遍。最終妥協,他高興就好。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妥協的錯誤性……
旋轉木馬很溫馨,懸崖秋千也能接受,海盜船都算了。
但什麽跳樓機、太空遨游的項目,不是在高空極速下降,就是三百六十度旋轉,倒立在空中的時候,于眠簡直懷疑人生。
下來時她兩腿發軟,臉色發白。祝淩買了兩個冰淇淋,遞給她一個,于眠坐在長椅上擺手,說不出話。
祝淩有些懊悔:“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剛才你跟我一起玩的時候沒有開口,看上去也正常,我以為……”
他喜歡刺激的項目,這種失重感會讓他意識到生命的存在。
他該想到的,于眠是好好學生,平日應該不常玩這些。
冰淇淋也吃不下了,去給她買水,在她胸口處順着氣。
瞧見少年自責的神色,于眠緩了緩,開口道:“沒事,下面玩什麽。”
“不玩了吧,你休息休息。”祝淩挨着于眠坐,抱住她胳膊:“我心疼。”
于眠看了看手上的票,下一個要玩的是鬼屋。
她不怕鬼,那些鬼屋不過是人工的産物,裏面是機械制造的恐怖氛圍與員工扮演的鬼怪。
其實說實話,她對游樂園沒有太大興趣,這比不上她在家裏看一本書得來的快樂多。
可是祝淩快樂啊,看到他笑,于眠覺得這就夠了,不能讓祝淩掃興而歸。
休息得差不多了,她就站起來,祝淩還拖着她的胳膊:“再坐會兒嘛,你真沒事了嗎?”
“嗯,走吧。”于眠往前走,祝淩只好跟上,黑着臉暗罵自己。
工作人員介紹着:“歡迎來到恐怖谷,內設迷宮,尋找寶藏的路上可能會遭遇各種危險,請各位小心。想退出的時候吹響我們發的口哨,祝你們好運~”
于眠面色平靜。不過是為了渲染氣氛,加深代入感而作的介紹。
和他們一起進去的是一對情侶,那兩人似乎都挺怕的,在猶豫要不要進去。
她低聲問祝淩:“怕鬼嗎?”
祝淩笑:“人比鬼可怕多了,你要是不怕,我就不怕。不過你真的可以嗎,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那沒事了。于眠覺得這個什麽谷可玩的地方可能就是迷宮,估計玩不了多久就能通關。
走到裏面,一片漆黑。一開始還能聽到後面小情侶的尖叫,于眠覺得他們的叫聲才更吓人,加快腳步拉着祝淩往更深處探索。
腳邊踩到的骨頭,櫃子裏的響動,走廊處忽然從天花板掉下來的倒立的人……在于眠看來都是過家家。
她和祝淩無聲地走着。于眠還搜集到了即将拼湊完整的迷宮地圖,還差最後一片,忽然感覺手心潮濕。
不知道什麽時候,祝淩不吭聲了,乖順地跟在後面,偶爾應答一聲。于眠伸手觸碰他的臉,冰涼的。
“不舒服?”
于眠發現祝淩額前的頭發微濕,應該是走累了。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個封閉的房間,她掏出手機照亮四周,帶祝淩靠牆坐下。
“喝點水。”她從包裏掏出礦泉水,看着水珠沾濕他的唇。
慘白的手機光線中,祝淩微微閉眼,蓋好瓶蓋後,身子朝她的方向依偎過來。
“我不怕鬼。”他說。
“我知道。”于眠摟着他。
祝淩腦袋靠在她肩膀上,咬唇道:“我可能,不是很喜歡太安靜封閉的地方。”
他看着于眠游刃有餘地走迷宮,破了很多機關,明明她的身影就在自己身邊,卻又好像很遠。
恍恍惚惚,心跳得很快,大腦裏的思緒變得雜亂,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些害怕失去于眠,産生了一堆奇怪的想法。
祝淩緊緊貼着她,于眠在考慮要不要吹哨,就聽得他語氣帶了些不安道:“你抱我好不好。”
于眠心裏一緊,依言挪過去,兩人面對面。她把祝淩抱在懷裏,手指蜷縮了又展開,感受到懷中少年微微顫抖。
“祝淩,我們出去吧。”
在黑暗幽閉的空間裏,有時的确會給部分人造成心理上的壓抑。
祝淩一直是個敏感的人,于眠記住了這一點,以後最好都不要帶他到鬼屋玩。
祝淩仰起臉,睫毛輕顫,聲線繃緊:“于眠,你去上大學,會住校嗎?”
為什麽忽然聊起這個話題。于眠還在擔心他的身體,幸好準備充分,包裏有濕紙巾,她拆了一片給他擦臉,回答道:“對。現在舒服點了嗎?”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祝淩隐隐有些後悔。
他在高中的時候天天想着把喜歡的人撩到手,卻忘記了,即便他們在一起,可是于眠去外地讀書,他無法跟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見。
于眠說:“一兩個月一次吧。南大離咱們這邊雖然不遠,但也不是很近。”其實她不是很想在這個地方和祝淩閑聊,純粹為了安撫祝淩的情緒。
“那麽久。我讀的那個藝校,聽說要封閉訓練,我又是複讀,咱倆見面機會就會很少……”
他伏在于眠身上,輕捏了一下她的耳垂:“你可別忘記我,你是有男朋友的人,看到那些花花草草,不要搭理知道嗎?”
祝淩以前一副怼天怼地的模樣,他很有自信,知道自己長相身材的優勢,不在乎所謂的成績,覺得即便自己在泥沼長大,也能盛開出最明豔的花。
可是當他心裏有了于眠,卻害怕起來。
于眠想着,這是祝淩又在吃幹醋了,打算安慰一番,頸窩卻被滾燙的淚珠打濕。
她一向冷靜的臉上不由得浮現驚訝與不知所措。
這可是祝淩,從來沒怕過誰,也沒見他哭過。
他總是很堅強地生長,很尖銳地面對陌生人,于眠覺得他在自己面前已經夠軟了,卻沒想到對方還有哭泣的一面。
男朋友哭了怎麽辦?
于眠穿越之前,她的某個同事很喜歡勾搭不同類型的男性,自诩為風流女子,情場高手。
她記得那個同事做了很多關于如何攻略男性的筆記,還在她耳邊念叨,美名曰“傳教”。
那時于眠只是很無語,不太認同對方的行為。這會兒她的腦子裏不停搜索着相關信息:男朋友哭了怎麽哄,怎麽哄……
“祝,祝淩,別哭了,你怎麽了?”
祝淩不理她。
“別哭了,咱們出去後,我給你買好吃的?”
祝淩不理她,也不願意動。
于眠抱着忽然變得脆弱的少年,頭疼不已,忽然有些佩服那個在各種男人之間周旋的同事。
她拍拍祝淩的背,指着遠處問:“你看那是什麽,別哭了,你快看。”
祝淩終于有了反應,抽抽噎噎小聲道:“看屁啊……”
額,轉移注意力也不行。祝淩真的太容易情緒化,讓她束手無策。
只好笨拙地親吻他濕滑的臉頰,從眼皮到下巴,慢慢地動作變得溫柔,原本只想把人哄好的想法,也變成了單純的疼愛。
會哭會笑會撒嬌,會罵人會吃醋會發火的祝淩,才是最真實不是嗎。
那個世界的祝淩,是否也曾經是這樣的存在呢,如果他也會在脆弱時哭泣,有沒有人關心他,呵護他呢。
她從來沒有認真地去了解過他,錯過了那個祝淩,只看到了九年後他在娛樂圈留下的虛名,罵名,以及那張充滿陰暗的死亡現場照片。
因為時間久遠,她對那個世界,不曾近距離接觸的祝淩,更多是愧疚。
因此到了這裏之後,面對十七歲祝淩的告白,她愣怔後選擇了答應,并一直在思考他的未來。
在與家人的抗争中,昨晚,她還在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喜歡祝淩。
親吻着在她面前的少年,于眠的心好像柔軟了起來。
當然是喜歡啊,不然她為什麽會在他大膽地向周圍秀恩愛時,耳尖發紅,為什麽會開始反撩,回應對方的感情。如果只是執念或者為了彌補,她就不會那麽煩躁。
“我喜歡你的,乖,不哭。”
于眠第一次認真地哄男生,含住他的唇瓣,又親了親耳垂:“我們都是在為長久地厮守努力啊,就算一年裏,見面次數少又怎麽樣。我保證不看別的男生,女生也不看。”
“于眠……”
祝淩眼睛紅紅的:“我知道的,我相信你。我只是害怕……”
“不需要害怕。”這次她不會放手,她會說服母親。于眠理解家人的擔憂,她也感謝他們,可是日子是自己過的。
于眠忽然記起,某次她應酬完客戶,喝了酒回家,父親給自己煮解酒湯,抱怨自己不愛惜身體時,因為母親的冷笑,她和對方吵了幾句。
父親說應該找個對象了,她說不需要,母親就冷言道:“怕不是還念着那個誰吧,你看人家理你嗎,自作多情。”
她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看母親:“我就算念着,您不也是不同意嗎。”
一向聽話的孩子因為那個男的,在高三畢業後與自己争吵,忤逆自己,多年後又為了這個男的吵。
還有于禮那個不省心的,抱着個孩子家裏蹲。
那時一向在外儒雅的于母爆發了:“那麽深情,怎麽沒見你堅持呢?當初做什麽去了,有種你就抗争到底,用幸福的日子打我的老臉。你既然放棄了就應該乖乖相親結婚。另外堅持也不一定有好結果,你看于禮他非要嫁給那個人渣,現在不是食了惡果嗎?!”
因為弟弟的悲劇擺在眼前,她沉默了。她不确定自己和祝淩在一起後,不會有弟弟這樣的婚姻。于母就罵她孬種,既不堅持也不孝順。
從此她和母親的關系就開始變得僵硬。
她只想扇那個自己一耳光。那個自己的确太沒種。既對祝淩放了手,逃避似的不去關注他,又沒有讓父母享受到天倫之樂,還忽略了弟弟的狀态,導致他遭受兩三年冷暴力後才死心。
好像蒙在眼前的霧散開,她想通了。
“祝淩,你聽我說。我家裏可能不是很同意我們在一起,但我在努力。我也不是要求你為了我改變,只是父母養育我二十……十八年,我希望我的感情能有他們的祝福。”
于眠親了親他的鼻尖:“你能理解嗎?”
祝淩吸了吸鼻子:“嗯。”
“但是,如果無法得到他們的同意,只要我們真心喜歡,我們依舊能在一起,只是沒有祝福罷了。到時候大不了私奔,我們出去住,我多回去看他們就是了……如果他們願意見我。”
本來以為心上人的意思是,如果父母不同意,兩個人的感情就會黃。
聽到這話,盡管黑暗中于眠看不到,也能從他語氣裏感受到喜悅:“真的?”
“真的。”
于眠揉了揉他的發:“所以我們一起加油。”
“于姐姐~你怎麽這麽好。我知道你父母喜歡那種乖孩子,以後我會乖的,我不跟人打架,也不和人争了。”
祝淩有點感動,抱着于眠不撒手,剛才還在哭,現在早就恢複了笑容,擦幹眼淚傻笑。
傻男孩。終于把忽然情緒敏感哭泣的祝淩哄好,于眠松了一口氣。她也明白了自己內心想要什麽。
祝淩應該一直在和她一樣擔心吧,因為她在他面前接電話的時候,向家人隐瞞他的存在,從在旅館那次,祝淩應該就存了憂慮。
鬼屋陰暗的一角,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明明交往才幾個月,就在考慮未來,考慮長輩的認可,甚至考慮婚姻。
如果有人圍觀,估計會失笑感嘆,這就是青春吧。
殊不知他們二人,都是抱着真摯的心和認真的态度對待這件事。
“所以現在……我們是繼續,還是出去呢。”
祝淩“噌”地站起來:“花了錢的啊,為什麽要出去,我們繼續!”
于眠點頭,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男朋友的臉:“沒再哭了吧。”
祝淩聲音拖長:“你是不是笑話我,哼。我平常不這樣的,都怪你。”
“好,怪我。”于眠幹脆道。
就像于父說的那樣,因為從小到大于眠都很懂事,家裏更多關注弟弟。
生弟弟的時候,因為精力不足照顧不了于眠,父母曾經把她送到親戚家住了半年。
那時于眠以為是自己不夠乖,父母要生個更乖的弟弟,在被接回家後,變得更不讓人操心。
她養成了一個內斂又優柔寡斷的性子,這種性子平時看不出來。
所以,說怪她也沒錯。只顧着自己糾結,沒有顧慮到祝淩的想法,早點說開也許會更好。
正要前進,祝淩又不動了。
他艱難道:“茶等等,我,我腿麻……”
……
後面的進程很快,于眠和祝淩走出了迷宮,拿到了寶藏。
所謂的寶藏是塑料做的王冠,但鬼屋的工作人員送了一個大大的玩偶給他們:“這是獎勵,二位是情侶吧,祝你們恩恩愛愛,一直走下去喲。”
于眠點頭:“謝謝你。”
把玩偶遞給祝淩:“要這個玩偶嗎。”
祝淩眼睛閃着光:“當然要啊!”
明明平日很大大咧咧的他,竟然對這個布熊玩偶愛不釋手:“我要放在我水果店的員工休息間裏。”
“為什麽不帶回家?”卻放到工作的地方。
祝淩說:“不想讓家裏那些人看到。”
“其實我挺喜歡這些毛絨玩具的,但是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買不了。我繼父的父家人經常給祝慕林買東西。”
“哦,祝慕林就是那個白蓮花弟弟,他們從來只給他買。有一次我放學回家,看到沙發上有個大熊,只是摸了摸,老頭……我爺爺就說,別給慕林弄壞了,幾百塊錢呢。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看過他的玩偶一眼,不稀罕。”
“你送給我的,我要珍藏,才不給他們看。”
竟然會這樣。祝淩的媽媽不管嗎,于眠有些心疼他生在這種家庭。
祝慕林,慕林……呵,說不定這個弟弟就是祝淩母親和繼父的親生子,并不是什麽繼弟。
“以後到我家來做女婿吧,跟我過。”于眠說。
這種類似求婚的句子,祝淩一點都不害羞:“好啊,以後你要是不娶我,我就翻窗去找你哦。”
“真沒用,人家怎麽不怕,就你一個勁哆嗦。還去什麽鬼屋,一個女的,膽子怎麽這麽小,以後怎麽保護我。”
“你剛才不也是怕嗎,我說了不要去,你偏不幹,現在怪我,說我沒用?”
一陣争吵聲傳來,原來是剛才在鬼屋遇到的小情侶。
于眠笑了笑,圈住祝淩:“走吧。”
玩到下午,分開的時候,祝淩依依不舍,纏着她鬧了一陣,終于一步三回頭地坐車走了。
于眠帶着愉悅的心情回家。
打開門,忽然感覺氣氛不太對。她爸,她媽,她老弟,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
她弟一個勁朝她擠眼睛,于父有點無奈,于母的臉上簡直是烏雲密布。
她心裏一咯噔。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關于上輩子的祝淩,放心也會有好結局的。
這章五千多字诶~感謝在2020-04-08 06:02:45~2020-04-08 23:43: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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