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馬車緩緩向巴黎的方向駛去,也不知路途有多久。
盡管這是公爵府上的豪華馬車,但再怎麽豪華,也掩飾不了這種由兩匹烏黑锃亮的好馬拉的馬車是一定會颠簸的事實。
而這一路上,過了平原地方,自然會路經泥淖之地,能夠勻速地前進已經很不容易了。
珍妮在最初的興奮之後,也漸漸地冷靜下來。
“不知道修女會不會想我……”
從知道自己要作為公爵小姐的侍女離開之後,她就改了口,不再稱呼姑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提點過。
阿黛爾把這件事情通知給女管家阿曼德·呂德太太的時候,她也沒有表示出什麽反對,只是提醒她——
珍妮是個比她還要小的姑娘,也天真得過分,雖然這方面說還是挺可愛的,但也并不是一個侍女的最好人選,而公爵府上必然有為她準備好的女傭。
這個侍女可能需要調教一段時間才能夠帶出門,但如果她只是想要把她安排在府上,那他們也并不會吝啬給她安排一個好位置。
當時,阿黛爾也是明确表示,只有珍妮對她來說意義是不同的。
她陪伴自己在療養院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之後又為她買來了報紙、為她做飯、給她講故事解悶……做了很多事情,就算是這份情誼,她也不可能把她随便地撂在府上不管了。
“我明白了。”
當時呂德太太依然正色地點頭,阿黛爾也不知道她究竟聽懂沒有。
但如果連這位她的貼身女管家太太都不站在她這一邊、尊重她的決定的話,那她對自己在公爵府上的實際地位和話語權也要明确地打上一個問號了。
盡管,她對自己的地位,已經十分懷疑。
“阿曼德,為什麽父親沒有來?”阿黛爾轉頭看向她,反正已經上了回去的馬車,這時候發難也不至于直接把她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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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敏銳地覺得車裏的氣氛有一些奇怪,她明智地閉上了嘴巴,只是偷偷地從馬車的車窗外窺探着外面的田園風景。
“公爵先生有一些事情。”呂德太太的神色有幾分微妙,但她很快又回到了自己一如既往板正的神态裏。
阿黛爾思索了一下,再次肯定,這種天然的隔絕感果然是她非常不喜歡的。
哪怕她在現代亦是出身富貴,她也依然不能夠十分接受。
現在的貴族,或是接受過此類教養的人,不論怎麽表達親和,都會顯示出一種天然的傲慢與隔絕。
也不知該不該稱之為趾高氣昂,畢竟文化背景前後不同,但總歸那種仿佛隔着雲霧和人交流的模樣,讓她很不舒服。
“好吧……”阿黛爾從善如流地揭過這個話題,十分體貼地不讓管家太太為難,“我真想快點見到爸爸。”
“當然,公爵先生也思念您許久了。”呂德太太點點頭,臉上稍微帶上了一點笑意。
阿黛爾亦是滿意地微笑,在恰到好處地表達過對父親的思戀之後,她借着粉色的絹布手帕掩唇的動作,不經意地看向珍妮。
珍妮接到阿黛爾的眼神暗示之後,立刻上道地詢問,臉上是屬于她的憨實的笑容:
“能為我講述一下府上的事情嗎,呂德太太?”
阿黛爾心中稍微松了口氣。
珍妮果然是個可造之材,小姑娘不會亂說話,又很聽話。
雖然天真了一點,也不太懂得貴族的那一套規矩禮儀,但好在她對她而言,絕對是一個很好的發聲筒。
她對自己回到公爵府的生活一點底都沒有,沒有任何記憶,也沒有生活經驗,對這時候的貴族生活也是完全抓瞎,甚至不知道一些珍妮都知道的常識。
她已經很努力地觀察、學習,之前是少說多看,現在是她不得不表示出一些什麽,作為被關注的主人家和府上唯一活着的婚生子女公爵小姐。
“……”呂德太太看看珍妮天真的小表情,又看了看正低垂着眸子,琢磨着手帕上花紋的阿黛爾。
“當然。”她沒有拒絕。
“公爵府現如今只有公爵先生和阿黛爾小姐您兩位主人,公爵先生曾經跟随拿破侖皇帝陛下,将裘拉第的名字發揚光大,裘拉第的名字在貴族中也是十分顯赫的。順便一說,我們的白露莊園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具體可以由管家先生為您講解,如果小姐您想知道的話。”
阿黛爾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了什麽才會這麽詳細地解釋,但總歸這些信息對她都是有用的。
她在心裏重新估量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女管家,也許她确實有這個實力和眼力,只是她從不會多說而已。
“至于你,珍妮,你随便問一個傭人,他們就能夠說上不少莊園的事情。”
珍妮并不介意這種區別對待,反而是十分乖巧地點頭。
“還記得小姐您非常喜歡在莊園的花園裏玩耍,在您年幼時公爵夫人也會帶您捉迷藏玩游戲,可惜,公爵夫人不久就纏綿病榻,而您的身體也算不上好,在一次大病之後,也就基本減少了外出和社交,巴黎的貴族們對您還是不熟悉的,不過如今您病愈回來,也是該重新加入圈子了。”呂德太太與她微笑。
“相信公爵先生會為您安排妥帖的,但不得不提的是,您恐怕要盡快考慮婚嫁的事宜了。”
她體貼地隐下了對她年齡的讨論,阿黛爾已經成年,卻還沒有在社交圈子裏打開局面,絕對是晚了。
“盡管有公爵先生為您考慮相看,但以他疼愛您的程度,我相信您個人的意見也一定會被納入考量。”
“我們公爵府絕不會是那種賣女兒求榮的那些不入流的貨色,公爵先生也早有說過,并不需要您聯姻或是屈尊,您盡可選擇一位中意的對象,當然前提是門當戶對。”
阿黛爾不好意思地用帕子遮了遮臉,又看出她的言下之意而肯定了她的話。
“是的,門當戶對。”
“是的,也許那位小先生不太富裕,但一定要有出色的血統,貴族頭銜是必須的,最好還是老牌的,波旁家族統治時代下的或者拿破侖皇帝陛下封賞的,這一定是優先的選擇,至于說後面的……”呂德太太一點點的嫌棄被阿黛爾捕捉到了,她心裏記下了卻沒有多問。
“那些賺了點小錢就自诩厲害的新貴族,恕我直言,并不是您這樣高貴富裕的小姐優先考慮的,當然如果對方既有高貴的身份又有充足的資産,這就再好不過了。”
“那阿黛爾豈不是要嫁給一個老男人了?”
珍妮沒忍住插了一句,呂德太太用嚴厲的眼神責備她,皺眉的表情滿是不贊同,珍妮縮了縮脖子。
“……這個再說吧。喝口水嗎,阿曼德?”
阿黛爾不想看着她們為有的沒的的事情争執。
“不了,不方便。”
呂德太太搖頭,阿黛爾也不勉強。
她又說到,公爵先生有不少的私生子女,但真正得到他認可和一點點關心的只有一個,今年12歲的亞歷山大·裘拉第。
這個私生子是公爵夫人放出去嫁人的侍女在死了丈夫做了寡婦之後,給公爵先生生的。
後來,她就一直是公爵先生的情人,這點公爵夫人也知道。
因為曾經的主仆情分,這個情人是唯一能夠被允許進入白露莊園的。
再後來,夫人去世,這個情人也沒有多活多久,但因為這個情人的臨終懇求,考慮到曾經的一點情分,公爵先生有時候會把這個私生子亞歷山大接到白露莊園住一小段時間,然後再送去寄宿學校上學。
幾個人就這麽說說話,偶爾吃一些點心,度過了大半天的時間,終于到了巴黎。
在沿着勃朗峰街走了一段之後,馬車駛入了一條看起來就非常高檔的街道區域。
“這裏是……”阿黛爾微微皺了皺眉,在努力地用這裏的行狀對應自己記憶裏的地方。
“這是普羅旺斯街,名人居住之地,我們的白露莊園就在這不遠。”
這麽一說,阿黛爾就明白了。
珍妮也是似懂非懂地記着外面的路,進入繁華的巴黎的興奮和喜悅很快就被即将到達公爵府的緊張感沖淡。
“就要到家了。”呂德太太主動幫她收拾了一下,又替她重新看過發型妝容。
“是,我已經迫不及待見到父親了。”阿黛爾微笑,呂德太太贊成地點頭又寬慰有些不安的她。
“別擔心,公爵先生已經等您很久了,他對您絕對關心。”
馬車駛入莊園,一切都是那麽井井有條。
阿黛爾确定這裏的設計和布置完全符合她的審美。
只是,在下了馬車之後,在迎接她的人裏,她并沒有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公爵先生。
她下意識地看向呂德太太,她始終篤定的語氣完全誤導了她,而她冷靜自持的表情也忍不住有一瞬間的僵硬。
作者有話要說:
白露莊園:名字源于著名的“楓丹白露”宮(朱自清先生譯)。
普羅旺斯街,勃朗峰街:都是茶花女中提到的地名,其中普羅旺斯街當時在巴黎的高級住宅區內;著名人士如羅西尼、肖邦、喬治·桑、塔爾馬、比才、大仲馬等均在這條街上居住過。
一個不算科普的科普:
維多利亞時代,擁有給女性奢侈消費條件+貴族頭銜的多是死了老婆的老爺們了(?),所以當時很多女性會選擇去做續弦,嫁個四十多歲是很常見的事情,那個時候死亡率是很高的,可能生個孩子就不行了,接着就會考慮再娶。
年輕男人往往是負擔不起奢靡的生活條件的,而能夠從親爹手裏繼承到大額財産的前提條件就是親爹已經挂了(……)想要靠自己奮鬥掙大錢掙爵位,在本土是很不容易的,除非冒着生命危險出海去非洲之類的,做個商人。
對于身份不太高的女人們,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做交際花(也就是妓女),同時由幾個男人來養,一個人負擔不起,多幾個男的就負擔得起了,即使是爵位高的有錢男人,也不一定能夠負擔得了交際花的奢靡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