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真是好久不見,太高興見到你們了,”德萊賽爾夫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熱情,那邊的歡笑亦是不少,“小阿黛爾最近過得如何?聽說你生了一場病?”
“一切都好,夫人。”回應的是一個清脆的女聲。
“萊奧波爾迪娜,看到你這麽精神我就放心了,今天打扮得可真漂亮,會有很多先生找你跳舞的。”
“您客氣了。”對方回應得很快,“請不用客氣和朋友們一樣,叫我萊奧吧,這會是我的榮幸的。”
那邊的聲音傳到了阿黛爾的耳邊,不過她的心思早就已經飄遠了。
雖然最開始在聽到雨果這個姓氏的時候,她有些訝然,沒想到這個時期的雨果會是他們國王任命安排的上議院議員之一。
阿黛爾心裏估計,對方正是她想象中的那一位,有名的文豪大家維克多·雨果。
與他同行的,自然是他的正統夫人,然後是他們家的幾個孩子,因德萊賽爾夫人的那句話,阿黛爾也才反應過來,維克多·雨果有個挺有名的小女兒,因為追逐愛情的瘋狂而被世人記住,那個小姑娘正是叫做阿黛爾·雨果。
不過更為維克多·雨果看重的,其實是他遺憾故去的長女,萊奧波爾迪娜·雨果,對方似乎是在19歲時候與丈夫度蜜月時溺水死亡的。
這樣的死亡為整個家庭帶來了極為不幸的陰影。
阿黛爾還記得後世拍了有關小女兒阿黛爾·雨果的電影,小女兒養成那種不被人注視的邊緣型人格,有一部分就是家庭造成的。
萊奧波爾迪娜曾經是雨果非常喜愛和器重的女兒,但卻在人生即将開啓幸福的下一個階段的時候,不幸地溺水而亡,還是在蜜月期間,這樣的打擊換做是誰家都難以承受。
雨果将自己大女兒留下的遺物當做重要的展品在家中展出,讓所有來訪的客人去參觀,人們不斷地稱贊着他們終止于蜜月期間的愛情,這對年幼的小女兒造成的影響也是巨大的,再加上後來的家庭變故,阿黛爾·雨果于是變得愈發郁郁敏感。
“仿佛有好幾次,我到來時,您都在發呆……”
“不,”阿黛爾立刻反駁,“明明是你的風度使我癡迷不已。”
兩人皆是一笑,阿黛爾調皮地與他眨眨眼睛,兩人随後補上了禮節,微笑着互相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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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您心情這樣好,我的心情似乎也好上了不少。”杜瓦爾先生含笑的眸子注視着她,言語辨不出真假,就如同阿黛爾說出口的話也是帶着幾分假意的真心,或是試探或是随口而言。
“省省吧,先生,這樣的美言已經騙不了我了。”
阿黛爾笑着扇了扇扇子,仿佛一點不為他的贊美所動。
“好吧,也許我該多學幾首莎士比亞的詩歌?”
“我得提醒您,”阿黛爾盈盈如水的眼眸在扇子後面彎成了月牙,如同盛滿了月華,“偉大的劇作家、文豪在女人上面,可不一定是優秀的‘勝者’。”
“您說的對。”他想了想點頭應下了,兩個人微妙地一頓,互相注視一眼,接着又移開了視線。
“怎麽不見莫嘉娜?”
阿黛爾隔了一會主動話題。
她其實也有點奇怪,這位先生一來沒去見那些先生們,反而是過來和她打了招呼,當然了,她現在一個人在這裏歇着,也沒有跟着公爵父親活動,讓落單的小姐一個人确實不好,但對方這樣過來了又不怎麽說話仿佛也有些奇怪。
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家應該比她來得晚不少,應該也沒見過幾家的客人,這時候不該是去做社交應酬的嗎?
“卡斯特拉納夫人帶她去認識認識人。”
他含糊地表示,姑且算是給了她一個他獨自一人過來找她說話問候的理由。
阿黛爾琢磨了一會,發現自己還真的沒有辦法直觀地判斷出他心中所想,于是,幹脆就接下他給出的緣由,當做什麽也不知道了。
反正她是很願意和他一道在一邊上說話的,對方既然有意無意地創造了這樣一個條件,也不怪她就這樣笑眯眯地接下。
“您在這裏偷懶嗎?”
他微笑着轉頭看她,阿黛爾擡起了頭,兩人視線再度相觸。
“您不是嗎?先生,您可得公平一點。”
阿黛爾笑眯眯地看他,對方若有所悟。
“如此看來,我們兩個倒是一塊在一邊偷懶的‘舞會怪人’了,恕我直言,這對某些單身的年輕小姐來說,可不是個好事啊。”杜爾瓦故作嚴肅地反駁。
“聽聽,聽聽,這話說得可冠冕堂皇了,”她一下就笑了,扇子又扇了兩下清風,“我可不能夠讓您把這糟糕的名頭扣到我的頭上,畢竟某個單身的先生也實在是沒有立場說我的,不是嗎?”
阿黛爾意有所指地掃視着他,視線在他領口的黑金色口子上停留了一會。
是有些陌生的花紋,黑色底色,大約是真金上去的花紋,挺好看的,不過這花她不太熟悉。
“好吧,現在我們就是互相有了一個把柄?”
杜瓦爾攤了攤手,似乎有幾分無辜,言辭倒是軟了不少。
“是的沒錯,我覺得我們可以和解了。”
阿黛爾點點頭,對他的“投降”表示了自己滿心的愉悅。
“呃,但是我想想……”他沉思了一會,阿黛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還能說出什麽名堂來。
“作為一個有心想要邀請眼前美麗動人的小姐一起跳第一支舞的先生,在開場之前得罪了這位尊貴的小姐,似乎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呢……?”
聞言,阿黛爾唇角的笑容愈發濃烈了。
這位先生可真讓她心動,願意主動地把話柄遞到她的手裏,仿佛是主動地讓她來“懲罰”他——
明明話題是他挑起的,結果被她反駁了之後,她禮貌地應了一個平手。
他卻又十分紳士地再給了她一個十分溫和的理由,讓她開開心心地處在“上風”的地位。
這可太讓人開心了,渾身美得冒泡泡的那種。
“是啊是啊,”阿黛爾憋着笑,一本正經地點頭,仿佛說的是不是自己,“她可是會不高興的。”
“哎,這可真讓人犯愁。”杜瓦爾先生眼裏滿是笑意,但面上似乎還是十分板正。
“雖然我相信這樣善良的小姐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可我總是忍不住在心裏擔憂,會不會對方因為生氣,而故意在我邀請她跳舞的時候,給我一點‘顏色’瞧瞧呢?”
“我的天主啊,這可真讓我擔心——”
“先生,這聽起來是您在懷疑一位優秀的淑女的品德?”
阿黛爾微微後仰,就這麽打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哦不,當然不是。”他搖搖頭,唇角的笑意都要壓不住了。
“只是我這樣的先生,遠沒有那位小姐那麽高尚和優秀,我的心遠沒有如此純潔——這可真讓我自卑。”
“天哪,聽聽看,我的先生。”
阿黛爾故作誇張地瞪大眼睛。
“還有誰比您這樣的更加優秀呢?”
“‘自卑’這樣的字眼可真不适合您,真的。”
“要我說,全場再沒有比您更加出色的先生了,誰都知道您是如今巴黎社交圈的紅人,您那位年輕的小子,可是比您一半的出色都沒有……哦,請原諒我的直白。”
在他滿眼的笑意之中,阿黛爾順從他意地誇贊了一番,并沒有吝啬贊美。
“向天主發誓,那位小姐一定不會介意您之前的那麽一點小小的冒犯,更不會在邀舞的時候當衆給您難堪的……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和您保證,到時候她一定會歡歡喜喜地把手放到您的手心的。”
阿黛爾收起了打開的扇面,折扇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微微一敲,随即拿着折扇的那只手的手腕微微一轉,直指向這位先生。
“那麽,帥氣的紳士,打算什麽時候邀請他可愛的淑女小姐跳舞呢?”
杜瓦爾跟着就笑起來,随後他收斂了神色,故意做出思索的樣子,慢慢地回答。
“在邀舞曲響起的第一時間。”
他注視着她的眼睛道。
阿黛爾微微一頓,唇角卻一點點地勾起,她凝視着他,隔了一會才移開了視線。
“好吧,那我就等着了,希望您不會被人搶先一步哦。”
“我知道了。”
他應了一聲。
阿黛爾心裏嘀咕,希望這位先生是真的如他所說的“知道了”。
不然,她還真的沒有把握,若是有其他人先過來邀請,她能不能夠用合适的理由拒絕。
當然了,這種大場合的第一場舞會,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到舞池裏去跳的。
阿黛爾這樣身份的自然會有靠近中心舞池的一席之地,像是她這樣身份高的小姐或是其他搶手的先生,一定會被安排得滿滿當當。
不過,因為第一場舞的重要性,往往是兩邊提前通過口信的。
就像公爵先生之前問過她舞伴有安排嗎,阿黛爾當時就回答說自己的第一場舞已經有約了。
若是其他有機靈點的先生過來問她,她也是婉拒第一場舞,但是後面的就無所謂了,先生們想要邀請她的,看着情況過來即可,只要身份不是差距很大或是有矛盾的,她基本都會答應下來。
因是舞會很大,參與人員很多,所以舞伴是不會缺的,但呂德太太也和她說了,這種公共舞會和同一個人跳一場就夠了,這樣每一場都不一樣的舞伴,也可能還不夠跳過來的。
按理來說,杜瓦爾先生這個年紀、孩子又已經這麽大了,已經不需要時時刻刻地呆在舞池裏面,因為不是女性數量遠超男性的場合,所以他甚至可以一場都不跳,禮儀上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不過既然他已經答應下了阿黛爾的第一場舞會,剛才又這麽說了,那就是不會放她鴿子了。
兩個人滿是愉快地互相“內涵”,暗示并确定了一會第一首曲子一定會一起跳。
“那是雨果先生家裏的小女兒嗎?”
“哪位?”杜瓦爾先生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阿黛爾也不知道他已經做過問候,又問到了關心的第一支舞的事情,怎麽還沒有離開,反而呆在她身邊,也不多說什麽,雖然她是很喜歡這種奇妙的和諧而默契的安靜,但這對他的社交真的沒有影響嗎?
“是雨果議員?”他眼睛微微眯了迷,又很快地放松了神色,微笑着轉頭看向她,似乎是在她等她确認。
阿黛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與他微微一挑眉,他意會地點頭。
“是,那是他們家的小女兒吧,”他恍然了,“哦對了,這位小姐也叫做阿黛爾,阿黛爾·雨果。”
“是緣分,不是挺好的嗎?”阿黛爾又打開了折扇,遮住了自己說話的嘴邊,眼神裏的笑意滿是篤定,看來她是沒有認錯人。
“您想認識一下?”他轉頭看她,“需要我為您做介紹嗎?”
作為一名當紅的政府官員和政客,他對那些議會的成員大都是很熟悉的,尤其是身處巴黎的那些上議院成員。
不但如此,他們對他大都也比較客氣,雖然他們有着投票權,但很多時候也就充其量如此了,不比手握實權的他。
“呃……其實我是對他們家的小姐比較感興趣。”
阿黛爾十分熱衷去見識一下那些對曾經的她來說或許只存在于小說和歷史書裏的人物,當然其中的很多人都已經被搬上了熒幕。
但正如她好奇瑪格麗特和阿爾芒一般,這并不妨礙她對他們有一些原本就固有留下的天然的印象,包括這種加成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地加諸到眼前這些“活生生的人”身上。
她想,對絕大部分人來說,能夠有一個機會見識一下這些人物,大家都是不會拒絕的。
她這樣的宛若“探寶”一般的心情,別人是不會懂的,不過這種隐秘的樂趣當然也不可能告訴別人就是了。
“這并不難。”
杜瓦爾先生接了一句,倒也是實話。
“杜瓦爾先生……”
另有一個不知道是哪位的先生走過來了,阿黛爾在一邊跟着行禮。
“這位是布魯諾男爵。”
“這位是公爵家的小姐,阿黛爾小姐。”
杜瓦爾給兩邊做了介紹,互相認識之後,他便找了借口告辭離開,順便帶走了那位不太熟悉的但好像也是某位官員的先生。
阿黛爾倒也不在意,她本就不是很在乎認識多少位官員先生,這也确實不是她現下能夠涉足的人脈。
偷懶偷得差不多了,阿黛爾放下了香槟酒杯,然後接着跟着認人。
卡斯特拉納夫人和德萊賽爾夫人,還有表姐瑪麗安娜·昂立都給她又介紹了不少人,她一一地都仔細地記在心裏。
也終于,認識了大名鼎鼎的雨果先生及其家人。
“這是裘拉第公爵家的小姐,阿黛爾小姐。”德萊賽爾夫人笑着給幾個人介紹。
“這兩位是雨果家的小姐,大的是萊奧波爾迪娜·雨果,小的這個才十幾歲的,是我們的另一位阿黛爾·雨果小姐。”
“您好,阿黛爾小姐。”對面一長一幼兩個小姐默契地給她行禮,阿黛爾連忙回禮。
“很高興認識您,萊奧波爾迪娜小姐,阿黛爾小姐。”說到後面,她也忍不住笑了,有種奇怪的自己叫自己的感覺,對面的小姑娘臉上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來。
雨果家的兩位小姐容貌上亦是非常出色。
年幼一些的還不能夠完全看出來風貌,不過年長一些的這位和阿黛爾差不多年紀,也是還沒有訂婚,不過聽說已經有了中意的對象了。
談婚論嫁一年左右時間籌備,也算是好事不遠了,不過在正式訂婚之前,一切都是可以變動的,哪怕是訂婚了也可能會有變故,總歸現在她還是很受婚介市場歡迎的年輕小姐。
“請叫我萊奧吧,我能叫您名字嗎?”
“當然,請不要介意。”
阿黛爾微笑着應是,逗了逗小丫頭阿黛爾·雨果,她有些不願和兩個姐姐在這裏說話,只想到一邊去,看出她想法的姐姐也沒有阻攔,只讓她不要亂跑,一會舞會開始,會有人邀請她跳舞的。
今年才十一歲的小丫頭當然沒有必要立馬去跳舞,畢竟跳舞其實是男女交際的一部分,而能夠跳第一支舞的男女也是有講究的——
這屬于領舞,除了舉辦舞會的主人家,只有身份比較高的人能夠參與。
而這些人裏,通常也是要年輕或是單身的男女,再有就是是剛剛結婚不久,以全新姿态加入社交圈的新婚夫婦,才能夠領舞。
通常上了年紀的人,如非必要不會領舞,比如今天舉辦舞會的老副主教和老紳士就不會下場去領舞跳第一支,他的兒子自然會代替他上場。
眼見舞會要開場了,音樂也出現了變化,阿黛爾和萊奧·雨果小姐也不亂走動了,就在一邊說話,順便等約定好的男士過來請她們上場跳舞。
“……一會您上場嗎?”阿黛爾轉頭問道。
“當然,”她笑了一下,“不過我已經被放過一次鴿子了,所以這一次……”
萊奧的語氣有幾分無奈,不過态度是輕松的,看起來并不為此糾結異常。
“反正會有先生過來的,我不急。”
“聽起來,這有一個故事?”
“故事?”她側頭想了想,“姑且算是吧?”
“我以為您……”阿黛爾露出一點訝然的神色,對方領會了,反而比她還要驚訝了。
“不不不,我不是。”萊奧波爾迪娜小姐當即反駁。
“其實我還單身呢,雖然先前确實有一位讓我略有些心動的軍官,不過遺憾的是,我和他并無可能。”
“……”
萊奧釋然又自如的姿态給阿黛爾極好的印象。
她見慣了那些為一點點情情愛愛而哭哭啼啼的女性,咋一下子碰到一位态度如此爽快的小姐,忍不住也跟着露出一點笑容來。
“讓他們滾蛋。”
她用扇子遮住自己爆粗口的嘴巴。
“當然。”
萊奧小姐與她眨眨眼。
确認過眼神,是合得來的人。
阿黛爾于是和她聊開了,也愈發确定萊奧小姐是個有趣的可以相交的小姐。
與她似乎有些內向特質的妹妹阿黛爾不同,萊奧小姐是個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開朗一點的小姐,她會表現出來一些不太“淑女”但十分真情自然的特質,也并不會顯示出過分的緊張和脆弱。
“您都讀一些什麽?”
“比如……”阿黛爾笑了,“您父親的。”
“哦天哪,這是我們的榮幸。”萊奧小姐笑得十分開心,“我也十分敬佩我的父親,他是真正出色的人。”
“當然。”阿黛爾毫無疑問地肯定。
“您和我想象中的略有一些不一樣,真想不到……”
“哦請您放心,我不吃人的。”阿黛爾開了個玩笑,兩個人一起笑得歡樂。
“是的我現在放心了。”她哈哈笑着,然後解釋,“您知道,您是尊貴的公爵小姐,和我們……額,總覺得似乎是有些不一樣的……不過您很平易近人,很善良很溫和,是最好相處不過的。”
“但如果是那種憂郁嬌軟的姑娘,老實說,我又會心裏不安,總是擔心說着說着對方就哭出來……”萊奧拿出了手帕,遮住了自己略有些言辭而過的嘴巴,控制了音量也不會讓人偷聽去。
“我真慶幸,自己雖然之前病過……但現在可終于不是那麽嬌弱的類型了,身體好了的感覺是真的很好,我也一下放松了。”阿黛爾十分慶幸地表示,“我這高興自己沒有錯過你這樣一個好朋友。”
“當然,真正的朋友是不會錯過的,就像愛情一樣。”她得意地笑着。
阿黛爾必須得承認,人和人之間,确實非常看眼緣。
就像之前那麽多紳士,她見了那麽多人,也不是沒有長得帥的或是多金的、身份高的,但是看來看去,卻還不如舞池裏偶然一瞥的杜瓦爾先生給她來得驚豔。
之前以為是一路人,甚至推翻了最開始因為流言給她的一些不好印象的蘇菲·巴利小姐,到底和她不是一路人。
在相處之後才發現,對方雖然不是流言之中的那種“不檢點”的女孩子,但也不是她可以很好地相處的同道中人。
再比如瑪格麗特,雖然是個身份低微走了錯路的交際花,但真的要說交流起來的感覺,甚至比某些貴族小姐要好得多。
說心裏話,譬如讓她和艾達·德西小姐兩看相厭,或是被某人面上帶笑其實背地裏算計她的人相處,她寧願和交際花瑪格麗特相處,至少對方不會轉頭捅她兩刀,出賣她,而且對方心思純淨,為人善良,并不想要坑害她和公爵府。
論身份,興許是有差距,但若是真的要說,有許多人可真是“不配”。
阿黛爾的心情很好,維持到邀舞曲的音樂響起,杜瓦爾先生走到她面前,她都還是帶着笑意的。
“咦,是杜瓦爾先生?”萊奧小姐發出一點小小的驚訝,不過她有手帕遮着,也就阿黛爾聽見了。
“快去跳舞吧。”她催促着阿黛爾,直到看到某位先生走向萊奧,阿黛爾心裏才略微松了口氣。
她可不希望自己剛剛認識的朋友坐了冷板凳,甚至還想要把她介紹給莫嘉娜,莫嘉娜亦是心思單純,簡單的人就該和簡單的人相處,那種心思算計頗深的就不能夠混進來,不然才是尴尬。
“阿黛爾小姐,我能否有這個榮幸請您跳舞呢?”
杜瓦爾先生禮儀到位,姿态怡人,簡直給足了她面子。
“當然,我十分願意。”
阿黛爾笑着搭上自己的手。
兩個人相視一笑,由他牽着并排往舞池裏走去。
他們倆一個身份高、一個權力大,自然是紅火的中間位置,甚至其他一對對舞伴都自覺地給他們讓開了道。
“咦。”阿黛爾發出了一聲小小的疑惑。
沒有想到某人居然直接帶着她走到了舞池的最中心地方,旁邊就是舉辦人兒子,另一邊的好像是某位奧爾良王朝血脈的第不知道多少位繼承人的公爵之子。
再往後一看,是蘇菲·巴利小姐和另一位伯爵先生,兩人排在了他們的後面。
“別擔心。”
杜瓦爾先生的眼睛裏仿佛寫着這樣的話。
阿黛爾也不過是略略一驚訝。
她沒有想到自己作為社交圈新人能夠到這個位置,但仔細一想,好像又沒有什麽值得意外了。
舞池其實是為年輕“相親”男女準備的娛樂之一。
多重條件篩選一下,能夠到最中心的人本就不多了……
不行,轉念一想,阿黛爾還是覺得有些古怪。
莫嘉娜、阿爾芒、卡斯特拉納先生、德萊賽爾先生、雨果小姐、巴利小姐、德西小姐、伯納德男爵小姐……
這些人都沒有能夠到這個位置,結果他帶着她直接就被“讓”到了這個位置。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驚訝于巧合和謙讓禮節,還是該在心裏感嘆,眼前這位男伴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力——
原先她對他的紅火還沒有如此一個直觀的感受,但現在,她好像觸摸到了一點門道。
要知道,這種什麽舞池的C位搶奪,無異于後世什麽明星走紅毯,別看表面上大家都是帶着笑的,但其實這才是最“階級”不過的地方。
這裏幾乎聚集着巴黎上流社會的所有人,即使同為貴族,彼此之間也會存在一些不着痕跡的圈子和無形的階級地位分割。
但他就這麽帶着笑帶她到了最中心——
“想不到啊……”
阿黛爾這才漸漸意識到,似乎是她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很了不得的舞伴。
她發誓,自己找杜瓦爾先生跳舞,只是當時一個興起。
當時是什麽情況呢?
哦,是對方主動道歉,第一次遞了一個給她提條件的機會。
他似乎是并不吝啬在她面前低頭的,總能夠用各種理由把她哄高興,連她自己都有點弄不清楚他有沒有其他的意圖了……
然後,她只是為自己能夠和一個頗為欣賞甚至有些心動的先生跳舞。
對,她當時就是動了心思,她覺得自己不該錯過這樣一個機會,這樣一個出色的男人,結果他答應下來,就像是答應一場普通的舞會邀約一般。
因為第一次見面時候,對方亦是和她跳了他的第一支舞,她也就沒有多想,不就是第一支舞嗎?
畢竟這些天來,這麽多舞會,她和許多先生都跳過舞了,還真沒有在舞池文化上面多想了,只不過是來今天的公衆舞會之前,又被某位嚴格的家庭教師太太耳提面命了一番,她才多記了一些。
再然後,就到了眼前這個情況。
在感受到周圍人各異的眼神,卻沒有質疑過他們兩個的站位的情況下,她終于深切地意識到了,她選了一個極其厲害的男舞伴來跳這第一支重要的舞蹈——
以至于他那公爵父親都露出了驚訝的眼神,被肉擠到不容易看見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差點被他那副表情逗笑。
她敢肯定,如果是用公爵父親幫她安排的男舞伴,她是不可能站到如今這個中心位置的。
不過有公爵小姐的身份在,她也不一定會落到多麽後面,只是這個圈子裏嚴格的劃分讓她輕易不能夠再往前了。
除了第一支舞,其他的就沒有那麽講究了。
第一支舞,有着領舞的意義,也是衆人矚目之下的。
除了新婚夫婦可以享有一定程度上的特殊便利,其他都要靠着身份階級地位來判定。
阿黛爾此前都快要淡化這件事情、習慣這種“無形的”規則了,如今在公共舞會這樣多人的盛大場合,終于又一次深刻體會。
做個不太恰當的比喻。
就像是穿上了仙女教母安排上的最美長裙和水晶鞋的灰姑娘,靠着容貌和優雅将王子吸引,王子将她直接帶入了舞池最中心,讓這個原本被繼母和姐姐欺淩的公爵之女或是商人之女版本的小可憐,成為了萬衆矚目的能夠被王子選中有着特殊意義的舞伴。
所有參加舞會的人,各種王公貴族、紳士淑女,都得圍着他們,或嫉妒、或贊美地看着灰姑娘和王子跳舞。
他們只能微笑,然後贊美,然後微笑。
阿黛爾餘光注意到,蘇菲·巴利小姐正看着他們這邊,她臉上依然維持着與衆人相似的得體社交微笑,但阿黛爾就是莫名地意識到,對方的心情似乎并不像是她看起來的那般愉快。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這麽自尊心強大甚至頗為高傲的蘇菲·巴利小姐,既對杜瓦爾先生有幾分心思,又是一貫想要舞池最中心位置的小姐,如今看到一個對她而言實在是新的不能更新的小姐“搶占”了她的位置,她心中的那種滋味……
阿黛爾仿佛稍微理解了一番,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對方想要将她“拉下馬”的意圖便是無比簡單又無比惡意了。
想想加西亞伯爵的舞會,再想想之前她參加的幾場舞會,凡是蘇菲·巴利小姐這位“巴黎第一美人”參加的舞會,她就很少不是最中心位置的,從來都是舉辦舞會的主人家邀請她跳舞,或是她和各種身份尊貴的男士到了最中心的位置。
但這一次,在一場無比盛大的舞會開場的時候,她失去了這種“尊貴”。
如果她真的将這個看得非常非常重要,甚至需要靠這個來肯定自身的價值,增加自己的籌碼,那還有什麽可以疑問的呢?
阿黛爾本身倒并不是那麽在乎這個。
這也是她被杜瓦爾帶着到了這個位置才略帶驚訝的原因。
她之前都是一直以公爵小姐的這個天然的出身來舞蹈,并沒有多想。
她知道自己不會是最末次,有這個身份作為底氣,她不一定非得去争那唯一的第一個,但也許對于親姐的親事都被影響過的蘇菲·巴利小姐來說,她是不願意甚至不能夠脫離這個中心位置的。
蘇菲·巴利小姐的“第一美人”很大程度上就是承接于“最受歡迎”這個名聲。
當然不是最受女性歡迎,而是被男人們追捧的,在貴族中的非交際花的最受先生們歡迎的這個“歡迎”。
她需要這些要素,構成她婚姻上面的最大籌碼。
每一次的最中心位置,都會為她的婚姻價值增色幾分,她會變得更“高值”,這種價值就如同戴娜·德西踩着艾達·德西刷好名聲一樣,是屬于她自身的價值,而不是家族賦予她的。
絕大多數時候,對于年輕的女人們來說,她們在婚姻市場的受歡迎程度,尤其是貴族小姐們,她們的價值都由父親、兄弟等決定,是家族決定了她們的受歡迎程度和她們自身的選擇範圍。
但如果能夠有一些屬于自己的名聲,一樣會為自己增色,比如美貌、比如能幹、比如善良、比如純潔、比如富有愛心、比如這種受歡迎,都會成為她們的加分項目。
“您看起來心情很好。”杜瓦爾小聲地和她說話,邀舞曲還未結束,但站位、尤其是中心地方的,其實已經定下了。
“和雨果小姐聊天很愉快嗎?”
“和您聊天也很愉快。”
阿黛爾笑着擡頭,狡猾地笑。
杜瓦爾于是也跟着輕笑了一聲:
“我的榮幸。”
音樂聲切換,序曲響起,杜瓦爾先動,阿黛爾跟着他動作。
兩個人都熟悉這支舞,自然不可能出差錯,比較特別的是,他們雖然總共沒有跳過幾場舞,但默契卻非常好。
比起那些常年在舞池練出來的高水平,兩人一樣可以做到默契非凡,做到在音樂裏随着節奏起舞。
“看,他們都在看着我們。”
阿黛爾滿是愉快地對他道,即使他們并沒有看起來的那麽開心,也還是要保持着得體的笑容。
“您喜歡這樣的場合嗎?”
杜瓦爾先生反問。
阿黛爾想了想,倒是給出了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如果舞伴不是您的話,這種快樂應該會打個折扣吧。”
她調皮地和他眨眨眼睛,又坦言道:
“但我不否認,我喜歡做萬衆矚目、被人仰望的那一個。”
“您會因此覺得我十分虛榮嗎?”
“當然不會。”杜瓦爾帶着驚訝地反駁,“正相反,我認為這是正襯您的。”
“您本該享有這樣的榮光,對此我毫不懷疑。”
“因為我是公爵小姐?”
“因為您是最出色的。”
阿黛爾于是就笑。
杜瓦爾就微笑着注視她,從始至終看起來得體非常,舉止上沒有一點僭越的地方。
“我有一些意外……”
隔了一會,她又說着。
“是指什麽呢?”杜瓦爾耐心地道。
“所有。”阿黛爾含糊地說着,“不可思議。”
她發現同樣是第一支舞,因為是在中心,所以他們能夠互動溝通的“權限”是有限的,領舞的這第一支曲子,往往大家都沒有放松到可以随便跳随便說話的程度,而且這确實比較重要。
另外一點就是,她發現有很多人好像在看着他們。
同樣是在中心區域的其他幾對,他們的關注度應該是沒有杜瓦爾和她高的。
她也弄不清究竟是杜瓦爾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