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位小姐還有說些什麽嗎?”
隔了好久的時間,收到了回禮的杜瓦爾先生才仿佛突然想起這件事情。
莫嘉娜之前去隔壁的房間修整了,她似乎對于自己的打扮不是很滿意,不過出行前因為時間倉促,她又沒有剩下太多的時間準備,只能夠匆忙地帶着她認為只能算是半成品,但是父兄兩人看來都沒有什麽問題的造型出門。
于是,好不容易到了半場休息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躲到了裏頭的房間裏,重新梳妝自己的發型——她不滿意的主要就是這個發型,好像是有些頭發沒有梳理好,雖然用帽子遮掩住了,但她心裏還是覺得很不得勁。
一到了空餘時間,她立馬就躲在裏面收拾了,所幸中場休息的時間比原本的情況要長一些,也是歸功于改版之後的曲目,因為長度更長,中間的休息也變多了一些。
侍者轉述了阿黛爾小姐的話,杜瓦爾先生聽得很有幾分仔細,至少在自覺極為了解父親的阿爾芒看來,自己的父親雖然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但其實聽得是很認真。
然後,他還問了些其他的,譬如她們收到花時候的情形樣子,又譬如阿黛爾小姐是和哪家的小姐一道的。
阿爾芒也很驚訝。
他以為自己的父親是知道的,也是因為知道才會立馬讓人去買郁金香送到二樓的包廂裏。
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舉措實際上沒有任何的先兆,真的是他以為做什麽都十分妥當的父親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做出的,他先前沒有任何的準備,送花也完全是沖動之舉——
只是因為他并不是為了拜訪或是送名片上去,看起來更像是單純送花的舉動,淡化了幾分這種目的性,才不至于看起來過分失禮,反而讓這個舉動充滿了浪漫的色彩。
“父親?”
“怎麽了?”
“不,沒什麽。”
阿爾芒的視線落在他掩映在袖口下,系在手腕處的粉色絲帶上。
他注意到自己父親的神态,最終覺得是自己太過于大驚小怪,于是将所有後面的話都咽了回去。
法蘭西是個浪漫的國家,大家都追求着自由和浪漫。
這樣的舉動只會讓大家會心一笑,而不會産生一些其他的邪念。
對大家來說,這樣的行為更像是一種浪漫的情感抒發,而不具備某些可能随“送花”行為附帶的貶義意義,而且收和送的兩方都身份尊貴。
這件事情,若是放在阿爾芒身上,他之前給瑪格麗特送她最喜歡的話梅上面,那就會被大家當做是他對某一位交際花有了某種心思,但眼下的情況自然是截然不同。
當然了,阿爾芒在劇院裏看到瑪格麗特獨自一人在包間裏看戲,于是托人給瑪格麗特送禮物,又拜托自己的好友加斯東先生給他引薦,甚至還偷偷地尾随她……
誰也不會相信他是因為愛情,大家不會相信會有身家清白的先生真的愛上一個放蕩的交際花,哪怕這位交際花目前已經不做過去那樣的事情,是再純潔幹淨不過的一位小姐,只會認為是這位先生看上了她,想要收這位幸運的妓女做情人。
阿爾芒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思,他理所當然想說這是他純潔的愛,他對瑪格麗特的情感、那份逐漸強烈的暗戀是真正的愛情,但他也否認不了一些其他的心思,他也願意将其歸咎于是什麽人類的劣根性。
他一面猶疑,一面沖動,他為這份愈加強烈的情感而深深地着迷。
是的,誰也想不到,他沒有對任何一位貴族小姐心動,不論是何等明豔美麗的姑娘,不管是阿黛爾·裘拉第小姐這樣身份尊貴又名聲絕佳的公爵小姐,還是肉眼可見對他心生真切而強烈的愛慕心情的伯納德小姐,他都沒有心動。
他喜歡上了一位曾經是交際花的姑娘。
這位姑娘模樣有幾分像狡猾聰明又會偶爾讓他心生懼意的公爵小姐,但她們兩個是全然不同的人,在第一眼看見的時候他就很清楚這一點,也從未将兩個人認錯過。
現在,這位可愛可親的“茶花女”瑪格麗特·戈蒂埃小姐已經不再是交際花了。
她接受了裘拉第公爵先生的撫養,不論是出于何種的目的,總之她現在似乎是已經脫離了過去的不幸,也正艱難地還着僅剩的近萬法郎的欠債,一步步走向普通人的生活。
阿爾芒必須得說,在自己還沒有認識她,只是偶然一次瞥見她的身影時,就已經為她心動了。
在茶花女還是茶花女的時候,當她還接受着情人們的包養,依靠在不同男人間應酬交集的時候,阿爾芒就已經記住了這個美麗窈窕的身影。
這份喜歡,在之前偶然一次見面之後,變得愈加強烈。
他為自己能夠在劇院碰見她而感到狂喜,那顆心髒從沒有這般劇烈地跳動,他震動得如此明顯,以至于根本無法欺騙自己。
他是如此喜歡着這位姑娘,時隔幾年,依然牢記在心,甚至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看到了她的新住處。
他的父親、令他尊敬和崇拜的杜瓦爾先生送花,只是出于對一位美好和優秀的小姐的祝福,像他一樣送花的人也有很多。
更可以有證明的是,他甚至連名片或是賀卡都沒有遞上,也沒有留下任何的姓名,盡管這很容易打聽到,但客觀上說,大家就是會覺得這是一位紳士的禮貌舉動,浪漫而不失禮節,是值得大家微笑的美好的事情。
杜瓦爾先生在知道和阿黛爾同行的還有一位萊奧波爾迪娜·雨果小姐之後,眉頭很快地蹙了蹙,但又舒展開來,神色變得平常。
他的僞裝極好,連阿爾芒也沒有注意到。
但他心知,自己只給阿黛爾送花,忽視了她的女伴這一行為不太好。
可另一方面是,他也十分清楚,他送花是有其他的含義的,并不僅僅是為了“成全社交禮節”這一目的,也不是奔着結交的意圖去的,于是他很快想通。
“不然,就将那兩位小姐今晚的開銷包在我們……”阿爾芒後面的話沒能說完,自己父親看他的眼神讓他意識到,他說了個馊主意。
“這……”侍者略有些猶豫。
倒也不是沒有先生想要這麽做,只是二樓包間裏的兩位身份非比尋常。
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讨好的,想要這麽做的人其實挺多,但都被拒絕了罷了。
強行這麽包下對方的開銷,也要看劇院願不願意賣這個面子。
雖然兩人是在樓下,但不意味着她們的地位就真的低于杜瓦爾家。
萊奧波爾迪娜是雨果家的長女,長女身份意味着什麽,人人心裏都清楚。
何況,今天的這場劇《呂克萊斯·波吉亞》根本就是她父親的編劇并改編的作品,雨果先生本人和聖馬丁門劇院的關系也很親密,和杜瓦爾加相比,雨果家和劇院的關系明顯更近。
另一位就更加不用說了,人人都知道的目前最紅火的公爵小姐。
很多人是想要讨好都沒有這個機會,那這個寶貴的可能性又憑什麽落到杜瓦爾家的手裏呢,他們又沒有多給劇院錢財好處。
而且人人都知道,幾位公爵家裏,就屬裘拉第公爵家裏最不缺錢,他們對這位唯一的公爵小姐也是諸多寬容,她天價的嫁妝到現在都有人在談論。
這樣一個不缺錢的小姐,又怎麽可能在乎一晚上在包間的這一點花費呢。
盡管是雨果小姐以私人名義買了票訂了一間二樓的包間,但并不意味着她們兩個不是劇院尊貴的客人了啊。
“你的舉措……未免太輕率了。”杜瓦爾先生皺了皺眉頭,“你以為她們是什麽人?”
因有外人在場,杜瓦爾先生還沒有很嚴厲,但阿爾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對。
他不能夠以對待瑪格麗特或是其他交際花的态度去對待兩位尊貴的小姐,尤其其中一位身份遠高于他。
“抱歉。”他冷汗都下來了。
不僅因為自己的失言,還有幾分是因為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是确實真切地在不悅,只是這份不悅好像過分強烈了一些,他也沒有能夠琢磨清楚理由。
當然,許久以後他回想起來這件事情,立馬就反應了過來。
他這分明就是當着自己父親的面,狠狠地冒犯了一番他的心上人啊!
“補上兩份小禮物送過去吧。”
杜瓦爾先生笑着道。
這次的劇目有搭配一定數量的禮物,屬于《呂克萊斯·波吉亞》新版的限量款。
具體有什麽東西,其實杜瓦爾先生也不知道,除了雨果先生的骨灰級粉絲,除了一部分真的是聖馬丁門劇院或是其他劇院的骨灰級粉絲,大部分對于這個由劇院出品的禮物興趣沒有那麽大,但并不妨礙貴族那種追求稀有物品的“天然獵奇心理”。
總之就是,大概這份禮物的價值是不小的,因為限量,所以更是遠超于它本身的價值,且只有包廂裏的貴客可以挑選最高級別的。
這本來只是杜瓦爾家裏的一次家庭活動,正如之前阿爾芒帶着妹妹去劇院看《皇後喜劇芭蕾》一樣。
杜瓦爾先生本來對這個什麽小禮物是沒有興趣的,現在想想,為了描補之前的“沖動之舉”,還是再送上這樣一份禮物并且補上一些吃食,當做是彌補吧。
他相信兩位小姐都能夠接受這個“道歉”,畢竟這個禮送的也算是挺巧。
阿爾芒稍一琢磨,也覺得正是這樣,價值上也有了,又不會讓人生出什麽誤會。
禮物送過來的時候,阿黛爾和萊奧正和從科斯塔夫婦那邊包間裏過來的兩位先生聊天。
科斯塔先生陪着自己的夫人了,沒有從包間裏過來,來的是費奇先生和貝克爾先生。
兩位先生皆是身材高大,很有力量,也很正直的樣子。
是看上去就知道是軍人的那種人物。
貝克爾和阿黛爾互相給友人介紹了一番,都是年輕人倒也沒有什麽要緊。
兩邊很快就說到了一塊,尤其是出海經歷豐富,見識過不同國家風景的費奇先生,他充足的閱歷似乎極大程度上滿足了萊奧對于某些書中情節的不解和困惑,那些不一樣的美洲風景終于得到了解釋。
“您看起來心情很好?”貝克爾先生臉上是溫和的笑容,不過和他天然的健壯和力量感不同,這份笑容反而看起來有些敦厚。
“是,今晚的劇感覺很棒。”阿黛爾點頭應是。
侍者得到許可後,将禮物放在了桌上。
阿黛爾瞬間意會,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
“是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嗎?”貝克爾先生有些好奇,“您也喜歡這個禮物?早知道我該訂下一份的。”
“不,沒有關系,我現在已經有了。”
阿黛爾搖搖頭,手指在禮物盒子上輕輕地點了點,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貝克爾先生于是臉上也跟着展顏,很為她的喜悅而喜悅。
作者有話要說:
阿黛爾:不,你不知道我在笑什麽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