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正值午後,涼亭裏多是附近居民的小孩兒在玩鬧,你追我趕,吵吵鬧鬧,為了一塊糖嚎啕大哭,或者争着搶一只厲害的螞蚱。

穆星尋了一處幹淨的位置,用包裏的報紙墊着坐下,眯着眼想養養神。

只是她剛閉上眼,方才謄抄的種種藥方便争先恐後地湧進了腦海:風痰傷感燥火牛黃清心丸紫榮丸虎骨酒Paincain少用石膏性寒傷腎…

猛地睜開眼,她低聲咒罵了一句,氣的想把手裏的糖丢出去——等等,哪兒來的糖?

察覺到不對勁,穆星慢慢展開攥緊的右手,一顆用錫紙包起來的糖正躺在她的手心。蹭到手心裏的汗,錫紙亮晶晶地發着光。

“姐姐,你好點了嗎?”

穆星這才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歪頭看着她。

見她不說話,小女孩又說:“姐姐,你把糖吃了吧,我姐姐說,吃了糖,就不會難受了。”她很認真地說着,只是缺了一顆門牙,說出的話都漏着風,奶聲奶氣,穆星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麽。

原來是以為她不舒服呢?

看看小女孩手裏僅剩的一顆糖,穆星一時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動。

小傻子,自己都快沒有了,還想給別人。

也許是察覺到穆星的目光,小女孩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糖,握緊,又松開。

“這顆糖是要留給我姐姐的。”她小聲說:“那顆本來是給豔姐姐的。”

胖嘟嘟的小臉皺起來,小女孩一臉忍痛割愛的表情,将糖遞給穆星:“但是,姐姐你要是想要的話,我給你吧。”

穆星有意逗她:“你都給了我,那你的姐姐和豔姐姐不就沒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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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嘆了口氣:“那我也沒辦法了,下次我少吃一顆,再給姐姐吧。”

小女孩雖然臉面衣服很幹淨,但一看那身就是大人衣服改小的褂子就知道,家境恐怕有些窘迫,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吃到糖了。

穆星把那兩顆糖收進自己的包裏,又翻了翻,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匣子。

玻璃匣子約莫巴掌大,裏面盛着太妃糖,是她用來工作時提神的。

“謝謝你的糖,姐姐也送你一盒,可以和你的姐姐一起吃了。”她把糖遞給小女孩,笑道。

小孩子還沒有養成客套拒絕的概念,一見穆星要送給她,她頓時高興起來,把糖接過去:“謝謝姐姐!”

開心地舉着玻璃匣子打量了好一會兒,她才珍而重之地把糖收進自己的小布包裏。

車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穆星便與小女孩聊了聊,知道了小女孩還沒有大名,小名喚作小阿珍,才七歲,是來民康醫館看病拿藥的,這會兒在涼亭等姐姐帶她回家。

一聽她來看病,穆星有了興致,便問她的症狀。

小阿珍歪着腦袋一個一個數:“已經好幾年啦,經常肚子痛,拉肚子,肚子鼓鼓的,嗯…還發燒。大夫叔叔說我是消化不良。”

“消化不良?”

小阿珍面色有些黃,相對同齡的孩子來說有些消瘦,再加上腹痛,确實是消化不良的表現,但怎麽會腹部鼓脹和發燒?而且還持續了好久?

穆星又細問她腹痛的具體表現,但小阿珍太小,自己也弄不清楚怎麽表達,只知道是很痛很痛。

穆星正思考着,小阿珍突然開心地喊道:“姐姐!”她幾步跑了過去。

小阿珍不懂,要是能問問她的姐姐,估計也會有點收獲吧。

如此想着,穆星便想起身去問一問,但她一擡頭,首先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之前遇到過的紅衣美人!

噢,白豔,她叫白豔。不正是小阿珍說的“豔姐姐”嗎?

白豔小姐身旁還有一位女子,小阿珍果然跑向了那位女子,三人說了一回話,小阿珍轉頭指了指穆星。

穆星一時有些高興,正想過去,但突然才想到自己今天并沒有扮男裝。

那日逛堂子,她多少也能感覺出一點,堂子裏的先生們首要的目标都是“向錢看”。

即便以女子的身份能夠與白豔小姐搭上話,但不能提供消費的需求,只怕也不能更深入地了解她,那豈不是好沒意思?

念頭一轉,穆星正想着怎麽開溜,但已來不及,小阿珍已帶着兩個姐姐走了過來,她只得硬着頭皮頂上,希望白豔已經不記得她偶遇過自己。

知道穆星送小阿珍一盒糖,小阿珍的姐姐自然推脫了一陣,說了一番感謝的話。

說話時,穆星明顯感覺到白豔一直在打量自己。

難道她還記得我?

穆星一時有些說不清的高興,又擔心讓白豔認出來,以後不好再接觸。想了想,她決定幹脆先發制人。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穆璇,也是民康醫館的醫生。小阿珍以後要是需要拿藥,可以來找我。”

“小姐姓穆?難道是穆醫生的女兒嗎?”小阿珍的姐姐驚奇道。

穆星點頭。

一直沉默的白豔這才開口道:“難怪我剛才便覺得小姐十分面熟,我曾與令兄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便覺得令兄一表人才,現在見到穆小姐,更加感覺非凡出衆了。”

或許因為是與同性說話,穆星感覺她的姿态裏少了面對男性的媚态,更添了一分穩重,語調也不再甜膩。就像一枚雪花糖,去掉了外表的紛繁糖衣,只留下了更本真的美妙。

欣賞着不一樣的美人,穆星笑道:“小姐遇到的應該是我的胞兄穆星,我們二人确實容貌有些相似,許多人都會分不清。”

說得好!太機智了!

穆星忍不住想為自己的機智鼓掌。

又閑聊了幾句,穆星問了小阿珍的病症,這才了解到小阿珍竟然從幼時起便患有關節病,而腹痛嘔吐的症狀也持續了好多年。

談起小阿珍的病,姐姐便有些傷感:“醫生一直是當消化不良開的藥,但說實話,實在是沒有什麽作用。我們又因為沒錢,實在挂不起金醫生的號,也只能就這麽吃些零碎的藥丸養着。”

金醫生就是民康醫院的兒科醫生,他是承穆醫生的情,才在民康醫館偶爾坐診,收費比起在協和醫院時已經便宜了很多,但饒是如此,也還有許多人看不起病。

“我雖然還是實習醫生,醫術不精,但也很願意幫小阿珍看一看。而且,”穆星說着,看了一眼白豔,“我的哥哥也是學醫,偶爾也會到民康醫館坐診,我會讓他也幫忙看看小阿珍的病。”

小阿珍的姐姐自然又是一通道謝。

說話間,穆家的車正好過來,四人便就此作別。

坐在車裏,穆星有些累地揉了揉眉間,又拿出一疊紙,用皮包墊着記下了小阿珍的病狀。

她剛才會說願意幫小阿珍看病,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小阿珍說有時候她的姐姐沒空,白豔也會帶她來拿藥;但更多的,是因為她對小阿珍的病充滿了疑惑。

她暫時沒有想到什麽病能與小阿珍的病狀相符,也不能接觸檢查,但至少她能肯定,這絕對不是消化不良這麽簡單。

而且,這個病是從小阿珍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又持續多年,近期又開始加重,實在是一個令人不安的訊號。

這是一個可愛的孩子。

她非常想努力做些什麽,別讓…遺憾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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