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責罵了宋幼丞一番後,宋伯父道:“總之,事已至此,萬事只請阿璇你體諒體諒,宋家也一定會督促宋幼丞改正…”
言下之意是不願退婚?
收回走遠的心神,穆星正要開口,不料一旁的宋幼丞突然直直跪下,吓了衆人一跳。
宋幼丞道:“父親,伯母,我對不起自己的父母,對不起伯父伯母,更對不起阿璇。我愧對天地,但也不可回轉!如今唯有退婚可,才可保全兩家,還有阿璇的名聲…”
他還未說完,宋伯父已勃然大怒:“你說什麽胡話!”起身便想要動手,坐在近處的穆雲連忙起身将他攔住,衆人也連聲勸慰。
宋伯父連聲道:“不要攔我,讓我打死這孽子,也落得幹淨!”
一片混亂之時,始終沒有開口的穆伯父這才道:“好了!書野,還不勸住你宋伯伯!”
伯母亦道:“是了,還不快拉開。你這孩子,你宋伯伯有氣,你倒糊塗了不成,混鬧成這樣,不勸着點,倒跟着起哄!”
穆雲莫名被點名,也沒空委屈,只得連聲勸着宋伯父坐下。
穆福謙這話雖然是指着穆雲說的,但到底也落進了宋家人耳朵裏,幾人漸漸也冷靜了下來。
咳了咳,穆伯父道:“宋老爺,你也不要着急上火。事已至此,一切只看我們穆星和幼丞如何決定。年輕人的事,我們這些長輩多說無益啊,還是讓他們自己定奪吧。”說着,他看向穆星。
衆人目光也彙聚過來。
頂着宋家人灼灼的目光,穆星一字一句道:“伯父,既如此,勉強也無益。我與幼丞的婚約,還是作罷了吧。”
話音剛落,宋大哥突然問:“穆小姐,恕我冒昧,聽聞幼丞的事,你為何還能如此冷靜?你是不是早就知曉此事?”
沉默片刻,穆星只是點了點頭。
穆夫人頓時驚道:“什麽…阿璇,你早就知道了?你為何不與我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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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伯父也怒道:“你早就清楚此事?你們,你們是打算瞞到什麽時候?!瞞到讓滿聞江都知道這樁醜事嗎!”
見他如此生氣,穆伯母忙道:“宋老爺,你莫着急呀。想來我們阿璇也是剛知道不久吧?年輕小姐,哪裏遇到過這樣的事,難免心慌,沒有決斷啊,這也沒什麽好指責的,是不是?”
穆星也道:“是,我也剛知道不久。如今見此情形,勉強也無用,還望伯父成全。”
宋伯父氣地坐不住,想要再說什麽,伯父适時打岔道:“自然,此事也不必逼迫于一。阿璇剛回來,她父親也還不知曉此事,還需多多考慮。究竟如何,宋老爺,咱們先緩幾日再決定吧。”說着,他便起身請宋伯父移步書房,說有一些閑話想說。
此舉是為了緩和氣氛,也是想給穆星考慮的空間。
而宋老爺雖然生氣,但也懂得無論此事結局如何,斷不能為此傷了兩家和氣。如此,宋家一行人便跟着伯父起身去了。
宋家人剛走,穆夫人便罵道:“你這孩子,這樣大的事,你知道了也不與長輩商量,還自己悄悄地藏着,到底是怎麽想的!”
自知理虧,穆星沒敢搭話。只能低眉順眼地抱着娘親。
一旁的伯母又問穆雲:“還有你這孩子,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你也真是,無論如何也該先與我們說明白,該怎麽做也能提前準備,不至于鬧的這樣難看。阿璇不懂,你這麽大個人也不明白嗎?還不趕緊跟你父親過去,杵在這裏守着咱們做什麽?”
穆雲又無辜被罵了一通,也不敢回嘴,只得苦着臉出去了。
看娘親臉色,知道現在不能說實話,穆星只能撿着不要緊的說。她道:“伯母,你也別怪哥哥,他知道這事的時候可狠揍了幼丞一頓。只是我覺得宋幼丞也不容易,想緩一緩再商量,沒想到那劉公子竟會如此不顧忌地說出來了…”
伯母聽得直搖頭:“你這傻丫頭,人家背着你做出這樣的事,你還幫他瞞着。”
“是啊,我怎麽也想不到,幼丞那孩子看着多乖巧的人,怎麽會也跟那些個纨绔子一樣。”穆夫人也嘆道。
關于此事的說辭穆星早有腹稿,她說:“娘親,伯母,你們不曉得。幼丞與他相好的那位小姐是真心相愛,我若偏要嫁過去,又能怎樣呢?即便幼丞回心轉意,難道就能當無事發生過嗎?何況,天下可愛之人比比皆是,我何必嫁一個不愛我的人?”
說着,她也低頭下頭,紅了眼眶:“只是女兒不肖,要因此讓父母傷心,讓家裏遭到非議。”
擦了擦眼淚,穆夫人嘆道:“什麽顏面不顏面的話,你是娘的骨肉,只要你能開心,比什麽顏面都重要。你若要退婚,我與你爸也會支持,斷不能讓你受了委屈。”
“只是,幼丞是你姑母為你選的人,她當初垂危之時,挂念的也無非是你奶奶和你。誰能想到,幼丞這孩子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若是我平日裏多上點心,也不會有這樣的事了…”說着,穆夫人又哭起來。
伯母安慰說:“你也別太傷心,事已至此,能在最壞的境地前懸崖勒馬已經非常好了。若人心如此,想來即便沒有這次的事,只怕以後也不太平。阿璇方才說的也是,咱們穆家的女兒,沒有眼巴巴上趕着的道理。”
正說着,伯父回到客廳,說已經送走了宋家人,又問穆星如何決定,穆星把自己的想法說了。
伯父嘆口氣道:“你能想得開是最好的,想來你父親也是一樣的想法,等你父親回來,與他也商量商量。若最後決定了,再請你宋伯父和本家親戚來說清楚,将契帖和信物交還,此事便也作罷了。不過我最近有一件事要忙,還是等你父親回來主持此事吧。還有最緊要的,老夫人那邊不要急着告訴,她與負雪是一道的心思,就記挂着你們兄妹的大事,若此時知道了,只怕不好。”
衆人皆點頭稱是。
待穆益謙回來,穆夫人與穆星将退婚的事與他說了,穆益謙不免生了一陣氣,但他與穆夫人的态度是一致的,便是絕對不能委屈了穆星。
既如此,退婚的事就徹底定下了。
到第二日一早,穆夫人便着人去了綠水先生府上,想請綠水先生來算上一卦。
穆夫人揉着太陽穴,道:“我想來想去,當初你與幼丞訂婚時,綠水先生的卦辭分明是好的,為何又會突生變故呢?少不得再請先生算一算才是。”
穆星向來不信那神算子,聞言也只道:“這不就說明他算的不準嗎?娘你忘了,我剛回來那會兒,他不是還說我會有血光之災麽。現在我不還是好端端的,可見這老神棍不準…”
“不準胡說。”穆夫人瞪她一眼,“這種話也是可以胡說的嗎?還不快喝水咽回去。”
穆星不以為意地撇撇嘴,端起牛奶把話都咽了回去。
用完早餐,穆星陪着穆夫人在客廳等綠水先生。
心頭還挂念着與舒晚的事,穆星看看穆夫人,小聲道:“娘,昨天那事,皆因宋幼丞移情而始,但其實我自己也談不上有多麽喜歡他。你看,你與我爹,我伯母與伯父,都是兩情相悅才結了姻緣。若我退婚之後,能遇上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假如,假如她的家世不如宋家雄厚,也不像宋家那樣正統…”
她還未說完,穆夫人嘆了口氣,道:“其實昨夜我與你爸談了許久,當初咱們同意訂婚,無非是覺得幼丞是咱們看着長大的孩子,也算知根知底。至于什麽家世財力,我們穆家雖然不過中等家庭,到底也不缺那點助力。”
“可饒是這樣費心,卻也想不到會出現這樣事。說到底,再好的人也是會變的。幼丞會變心,到底也是因為你出國那麽多年。都是年輕孩子,看什麽都新鮮,哪裏談得上什麽矢志不渝呢?這年頭,早已與我們那時不同了。”
摩挲着穆星的手,穆夫人分外感慨:“所以啊,這以後,你若是能遇上真心喜歡的人,咱們也不需要他如何富可敵國,志氣雄偉,這些都是虛的。只要他能喜歡你,真心地對你好,便也不圖其他的了。”
“嗯,我知道。”靠在穆夫人肩頭蹭了蹭,穆星默默想,舒晚就是這樣的啊,喜歡我,真心地對我好。即便她想躲想逃,可我自己知道,她所有能給的一腔感情,全都在我這裏了。
這世間紛擾,只有她是不群的青山,一頭撞進了我的眼裏。
等了半日,派去的人才趕回來,只道綠水先生雲游而去,只留下一句卦辭,吩咐他送來。
穆夫人拿過卦辭一看,只見箋紙上寫道:“慎防勿蹈前車覆,寧可改弦另更張。快活不知時日過,警醒不可意疏狂。”*
翻來覆去看了看,确定沒有注解,穆夫人問聽差:“這是何意?綠水先生沒有別的交代嗎?”
聽差搖頭道:“沒有,先生府上的人說,什麽‘愚頑無解,能懂便通’,沒有其他的解釋。”
穆星在一旁道:“我就說這神…綠水先生是故弄玄虛,肯定是一聽說我要退婚,怕被砸招牌,就裹着細軟跑了。”
瞪她一眼,穆夫人道:“我看這卦辭不是好意象,這幾日我與你父親會處理退婚的事,你給我好好地待在家裏,不準亂跑,聽到沒有?”
穆星嘟着嘴答應了,待到下午時,卻還是偷偷地換了男裝溜了出去。
宋家的镯子還在舒晚那裏,當初穆星不方便取回,這時想來還是要取回才是。要退婚便退幹淨才好,到時候另送舒晚一個,才算是她自己的心意。
何況,點大蠟燭那日,舒晚分明很在意訂婚的事,如今退婚了,當然要去告訴她才好。
最後,哼,那孫益民在一旁虎視眈眈,她可不是得看緊了嗎?
出門時便已是五時,穆星忙忙地往珠寶店去,想另買一件首飾給白豔。不料常給穆家提供珠寶首飾的那間店今日的貨色都不大好,她挑了許久,總覺得不能入眼。
又往另外幾家店看了看,也還是不滿意。等好不容易靈光一現,在寶路華選定了一塊坤表時,竟已接近七點了。
坐着黃包車一路颠颠地到了月江裏外,穆星餘光一瞥,突然想起白豔之前與她走過的那條近道,仿佛比黃包車走大路更近一些。
想及此處,她幹脆結了賬,将表盒裝在夾克的口袋裏,獨自往巷子裏走去。
一棟棟白房子外,鎂光燈閃爍不息,将天空都渲染出一種暧昧的煙藍色,昏沉沉地壓在頭頂。
穆星走在喧鬧的背後,只一牆之隔,卻是兩種聲色。精致的飯食點心的氣味從後窗飄出來,夾雜着肮髒的洩物氣味。淫.詞浪語一陣高過一陣,伴着夜貓的叫聲,顯出一絲奇妙的感覺來。
一邊趕着路,她一邊不禁開始思考白豔往日徘徊在這條甬道中時,會想些什麽。
天色還掙紮着不願暗下去,小道裏沒有燈光,又被兩側房屋掩蓋,有着晦暗不明。随着喧鬧越來越繁雜,慢慢便顯出小道中寂靜來。
一片嘈雜中,穆星突然聽到身後仿佛有石子被踢到的聲音。
嗯?還有其他人也抄近道啊,還是來巷子裏小解的嫖.客?
她起先還漫不經心地想着,但漸漸地,一種莫名的不安猛地湧上了心頭。
後面不止一個人。
常年觀察病人狀态的習慣,讓她敏銳地聽到了接連不斷的呼吸聲,要麽她身後是一個哮喘病患者,要麽,就不止是一個人。
這年頭,小解也要拉幫結派了嗎?
心中不安,穆星下意識地加快了步伐,但很快她就發現身後的人也加速趕了上來。原本還不甚清晰的腳步聲踢踏而起,在狹窄的巷子裏此起彼伏的撞擊着,像一曲猛烈刺激的交響曲。
他們要幹什麽?
她首先想到了之前唐钰說的搶劫案,但她之前便覺得搶劫案乃是唐钰的杜撰。這個區域的保衛亭主要集中在街口,若只是要搶劫,何必跟她這麽久?
若是別的事…難道是之前那個神秘的小姐?
來不及仔細思索,身後的動靜已越來越大,穆星突然想起白豔曾說前面有個廢棄已久的花園,若是他們想做些什麽…
一擡頭,餘光突然瞥見前面一個黑影閃過,一時穆星渾身的血液都湧進了大腦,思維空白了瞬間。但很快,她看清了那個人只是在沖牆根上撒尿。
最重要的,這人打開的後門沒有關上!
看到那扇門裏散發出的幽幽黃光,穆星的心頓時如重錘擊下,兇猛地跳動起來。
她強自鎮定着,步伐不停地向前走。就在穆星走過去時,那人抖了抖腿,提上了褲子。
就在男人轉身的瞬間,穆星大步跨過去,一把摟住了他。
“你誰——”
“撒尿啊你!”心髒激烈地跳動,穆星大聲道:“一起進去吧!”
身後的腳步聲猛地加速,不等男人反應,穆星一把将他推進門裏,反手關上的門的同時便腳步不停地往裏面跑。
“你誰啊這裏不準進來!”男人一頭霧水地想要拉住她,但手剛伸出來,身後的木門已猛地被一腳踢開。
“站住!”
穆星頭也不回地往前猛跑,但她闖進的也是一間妓院,不等她跑到前廳,聽到後門動靜的人已經堵了過來。
“哪兒來的小崽子!敢亂闖老子的店!”
前後夾擊,眼看前路不通,倉皇之下,穆星只得往後堂的桌旁一繞,複又沖出了被踢開的木門,腳剛踏在石板路上,便一刻不停地飛奔起來。
雖然又回到了巷子裏,但這一繞多少也為她争取了一點點時間,而且她也看到了追逐自己的人都是一色黑衣打扮,是統一的服裝,必然不會是流竄作案的混混那麽簡單。
“站住!”身後很快響起了追逐聲,穆星自然不可能停腳,幸好她平時喜歡運動,一陣猛跑,竟也沒有被追到。
而他們這一陣追逐,兩旁的白房子裏竟也沒有一個人伸頭出來看一看。
眼看之前路過的廢棄花園越來越近,心頭一橫,穆星決定幹脆翻牆竄進花園裏,趁一片混亂跑到街那頭的保安廳,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還不等她跑過去,身後竟響起了槍聲!
破風聲在耳邊響起,她親眼看到身旁一片石牆如何炸開,四散的石灰幾乎迷了她的眼睛。
然而她已別無他法,一腳蹬在花園的圍牆上,她兩手向上一攀,腹部一卷一伸,整個人已經躍到了牆頭上。但就在同時,卷曲的腰部一陣撕裂的疼痛襲來,穆星一時脫力,猛地往牆裏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