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燒田雞】

“姑娘的父親,是蘇州的都轉運鹽使司?”

将出門前,偶然聽她提起,梅傾酒便多問了一句。

葉溫如輕輕點了一下頭,聲音有些低:“……先父乃是葉淳。”

“如今的轉運使是歐陽大人……”季子禾琢磨道,“他是上個月前才上任的,恕在下冒昧,令尊似乎在江南貪墨案中也被人參了一本。”

“是。”葉溫如咬了咬牙,忽然神色悲戚道,“先父是被人陷害的。”

“哦?”百裏唇角微勾,似覺得她此話有趣,“姑娘這麽說可有證據?”

“我……我沒有。”她不自覺朝七夏身後掩了掩,小聲辯解,“不過我相信家父的為人,我家中素來生活節儉,若真有貪墨之事,我如何會覺察不到?況且……生前,也曾聽父親叨念過幾句……說什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死得冤枉……心不甘情不願。”

“嗯?”倘若葉淳真說過這話,那倒是蹊跷了。百裏微偏過頭,沉默未語。

“我說你爹就算覺得自己冤枉,也不該自盡啊。”七夏把玩着玉雕,怎麽想都認為此舉是适得其反,“人活着好歹能有點希望,他這麽死了,還是自缢,別人多半會傳出畏罪自殺這種話來。”然而從如今大街小巷的流言蜚語來看,葉淳這頂貪墨的帽子是摘不下來了。

“我也沒料到……”葉溫如微垂了頭,不過是幾日前才發生的事,現在想起來依舊感到難受,“若是知道爹爹會有這般想法,我就是不吃不睡,也該守在他身邊的。”

聞言,在場衆人無不神色憐憫地朝她看去,唯有季子禾皺着眉,緩緩移開視線,手指撫上折扇,一寸一寸地展開又合攏。

打點好行裝,門外就有家丁牽來一輛馬車。他們此行一路五人,車馬自然是不能小,但又考慮百裏不喜張揚,遂在車輛的挑選上格外廢心思。乍一看去是架普普通通的平頭車,可其中寬敞之極,茶幾軟榻,地毯矮凳一應俱全。

雖是如此,百裏仍舊挑了馬,并沒有要進車的打算。倒是七夏難得不用坐在馬背上颠颠颠,她心頭別提多高興,拉着葉溫如打簾子鑽進去,然後又去招呼季子禾。

原本還是三個人上路,不知不覺這都五個了,梅傾酒靠在門邊無奈地笑了笑。繼而又覺得,好像這麽熱熱鬧鬧的也不錯。

“大少爺……”

底下總管把他包袱遞上,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開口問:“您是要回京麽?可需要小的捎封信給老爺帶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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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警告你。”梅傾酒當即轉過身,居高臨下狠狠瞪着他,“這事兒不許和老爺提半個字。”

“是是……那柳家的婚事……”

他厲色道:“你還說?!”

總管忙閉了嘴,脖子一縮,不敢搭話。

梅傾酒不耐煩地從他手裏把包袱一奪,心中很是不痛快,也喚人牽了匹馬過來,扯着缰繩掉轉馬頭就往外走。

開封府離廬州尚有一段距離,就算騎馬坐車,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到。不過好在身邊有個女子陪着,七夏也不會覺得悶。雖然葉溫如性子溫吞,話亦不多,但兩個姑娘家在一塊總能尋到新鮮話題來講。

這日正午還沒到,幾人已将馬車靠路邊停下休息,準備用飯。不遠處恰好有個小池塘,隐約還能聽到蛙鳴聲。

七夏耳朵靈,忙從車上跳下來,拉着葉溫如就要往水邊跑。

“诶,你們倆幹甚麽去?”

梅傾酒剛打了水回來,就見她風風火火從自己身邊而過。

“我們去抓田雞!你記得把水燒好呀!”七夏言語歡快,一蹦三跳,很快就沒人影了。

他搖頭一笑,把水擱在柴堆旁,對百裏道:“聽見沒,咱們今天中午吃田雞。真不容易,那丫頭好久沒下廚了……自從上回你兇過她之後。”

百裏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茬,卻回頭又望着池塘方向。

“就她們兩個,不會有事罷?”

“不打緊。”季子禾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笑道,“我跟上去看看,你們在這兒休息。”

還不等人答話,他便褪下外袍,也朝水邊走。

梅傾酒把小鐵盆吊在那火堆上,回頭看了看季子禾的背影,眼見他走遠,這才湊到百裏身邊。

“這個姓季的,最近對咱們小七倒是很上心啊。”

後者風輕雲淡地折了柴禾扔進火堆中,瞧也沒瞧他,“他不是一直都挺上心的麽?”

“此人來歷不明,我派人查過他的身份,并不是什麽常州人士。”梅傾酒擰開水袋喝了一口,“雖說一路上也沒對我們如何,但到底是不妥。依我看,等到了開封就把他甩下罷?”

“嗯,我自有分寸。”

聽他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好像是在想什麽事。

“怎麽?”

“沒有……只是在想。”百裏皺着眉緩緩搖,“如果葉淳當真是被冤枉……那他臨死前那句話,倒有點意思,似乎是有人非得要他死?”

君要臣死,君莫不是指的當今聖上?可那時候文書還沒下來,更沒有聖旨要砍他的頭,這話未免有點奇怪。

更蹊跷的是,他出事後不久,歐陽家的人就頂替了位置,并且在歸雲縣還和私鹽案的萬知縣來往過。這其中聯系千絲萬縷……實在是難以捉摸。

“我……”

“百裏大哥!”話還沒道出口,七夏便拎着個小竹籃,歡歡喜喜向他跑來。

百裏未再将方才之話繼續下去,只擡起頭看她。

原以為她手中籃子裏的會是田雞,不想走近了才看清竟是個烏龜。

梅傾酒見狀打趣道:“丫頭,你不是抓田雞去了麽?怎麽帶了只王八回來。”

“田雞也有抓,不過剛剛下水的時候看到這個家夥。”她笑嘻嘻把籃子一提,“可惜還不夠大,我要好好養着,等過些時日給百裏大哥炖王八湯!”

險些被她嗆住,百裏立時喝止:“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不喝那種東西。”

“為什麽啊!”七夏把籃子放下,一面看水是否沸了,一面挨着他坐下,不依不饒,“據說很補的,我娘以前就愛做給我爹喝。”

“你對你家百裏大哥還真是夠貼心啊。”梅傾酒笑得樂不可支,“這玩意兒壯陽,好東西。”

她把烏龜提到眼前來看,隔着竹籃,那裏頭也有一對眼珠子亮晶晶望着她。七夏遂捧在懷裏,偏頭朝百裏傻笑。

後者氣不打一處來:“你知道是什麽意思麽?還笑!”

“小七。”後面緩步趕來的葉溫如和季子禾把一個裝的鼓騰騰的布袋子地給她,裏頭似還有什麽在動。

“放着吧,我來殺。”

七夏搓了搓手,将兩個被浸濕的袖口挽起。葉溫如是大家閨秀,抓田雞這種事情自然沒做過,七夏也沒指望她做,季子禾跟她是半斤八兩,兩人不添亂就不錯了,這捉田雞的重任只得落到她身上。鼓搗一回,身上的衣服難免有幾處弄濕,她倒是不介意,從包袱裏把刀一抽,撥開布袋子便對裏頭的東西開膛破肚。

由于五個人裏就她一個會下廚,其他幾人也只能在旁幹看着。然而看久了,多少覺得過意不去。百裏自懷中摸了一柄精致小刀,行至她身邊。

“嗯?”七夏一回頭看到他,忙笑道,“你回去歇着啊,這裏有我呢。”

“你一個人打理也慢。”他說得簡潔,俯身便往袋子裏撿了幾只出來。

“這個要先……”百裏不會做菜,七夏理所當然也覺得他是不會殺田雞的,不承想看他那刀柄在指尖挽了個花,手法竟十分麻利,一時忘了眨眼。

她看了好久才回神,笑盈盈的,“怎麽你會?”

“從前在外也吃過這個。”他淡淡解釋,也未去看她。

“爆炒田雞?”

“……沒那麽複雜,用烤的。”

“哦。”七夏撓撓頭,依稀想起他還是個少将軍。那從前……也在外打過仗?懵懵懂懂似想到了什麽,指尖冷不丁一顫,沒再問下去。

有時候沒趕到驿站,只能在外随便吃些,無非是幹糧和隔夜的肉餅,今天難得可以改善一下夥食,盡管沒帶多少作料,想做爆炒田雞也不如有鍋有竈弄出來的味道鮮美,幸而七夏手藝精湛,倒比驿站的炒菜好吃得多。

出門在外,作料帶得少,幾塊姜還是老姜,勉強拿刀切成絲兒,放在小鐵盆兒裏去腥用。蒜和辣椒也沒有,她随身攜帶的就一瓶秘制的醬料和花雕酒,等田雞燒得熟了,才把醬料倒下去。因為葉溫如吃不得太辣,所以另外還加了點糖。

拿筷子略作翻炒,如此等着香味飄上來,鐵盆裏湯汁濃稠,肉亦呈現醬黃色,陽光之下格外飽滿。

七夏抿了一下筷子,試試味道,剛嘗完就眉開眼笑,擡手撒了一把蔥花下去。

“起鍋了啊。”

荷葉是事先摘好的,因為沒有盤子,加之鮮荷葉自帶清香,也算得上是原滋原味。大盆的田雞往那上頭一倒,香氣仿佛炸煙花似得,蹭蹭往外冒。

“不行……我要先嘗嘗。”梅傾酒随手就伸筷子要往肉裏戳,七夏趕緊捧着荷葉躲開。

“第一口是百裏大哥的!不能給你吃。”

後者甚感無趣,扁扁嘴朝百裏看過去,他嘆了口氣,只好道:“無妨,你給他吃吧。”

聽他都這麽說了,七夏才滿不樂意地松口:“好吧,給你吃……”

“這還差不多。”

這現抓的田雞池塘裏頭活蹦亂跳的,肉質非常細嫩,勝似雞肉,而燒出來的又比炒的更加入味,鹹鮮分明。只可惜沒有飯,否則起碼能下兩大碗。

七夏沒吃多少,倒是老盯着百裏看,一開始他還可裝作沒瞧見,足足看到他快吃不下去,才終于開口。

“吃你的,又看我作甚麽?”

她抿了一下嘴唇,笑道:“我就想問你好不好吃。”

百裏想也不想:“還好。”

即便這話聽了無數次,七夏仍覺得心頭高興,從懷裏掏出個小本子,還拿出支筆來,不知道在寫什麽。

“小七……”葉溫如見她紙上滿是數字,不禁奇怪,“你這是寫的什麽?”

“今天百裏大哥一共和我說了二十句話,我得記下來。”七夏用鼻尖捅了捅下巴,又往紙上加了幾筆,“昨天是十三句,前天有十句。你看,一天比一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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