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翠玉豆糕】
“臉上傷得怎麽樣?”眼看浚儀行遠,百裏這才轉身過來瞧她,“還疼麽?”
原本是有些火辣辣的痛覺,但見他剛剛一直為自己出氣,此時也忘了去疼,七夏捂着臉,笑吟吟地搖頭。
她那表情倒讓百裏誤以為是被打傻了,只得又去問季子禾:“她沒事吧?”
“哦……沒事。”他起身,笑道,“就是破了點皮,這些天別用那邊嘴吃東西便好。”
“嗯。”七夏點點頭,剛把手松開,忽然想着這會兒自己的臉肯定很難看,不由又捂上,把腦袋低下去,抱怨道,“怎麽那個郡主像吃了一斤辣姜似得,火氣這麽大?”
“浚儀郡主是出了名的暴脾氣。”梅傾酒在旁幸災樂禍,“也不看看是拜誰所賜。”
七夏不明所以:“什麽啊?”
“我是說,你……”
有人重重咳了一聲,不着痕跡地岔開話題。
“走吧,也到飯點了。”
開封的樊樓飯菜味道極佳,可由于事先鬧了這許多不愉快,七夏早沒了胃口,心心念念想尋面鏡子瞧瞧自己的臉,吃了幾口就擱下筷子回去了。
一路快步走回房間,她撲到床上,扒開枕頭下的銅鏡湊到眼前看。
那個侍女生的健壯,手勁又大,想必是幹粗活兒的,都這時候了還有紅印子,嘴角明顯是青了,指頭摸上去還隐隐有點疼。
季子禾說的不錯,這幾天怕是不能好好吃東西了。
她萬分悵然地把鏡子放下,還想明日出去逛逛鼓樓,可傷在臉上怎麽也不好看……只能多等幾日了。
七夏嘆了口氣,頭朝下索性往被子裏一埋。秋日裏午後氣溫涼爽,不多時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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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有人溫言細語,覆上額頭的掌心帶着暖意,似乎還有幾分粗糙……四周仿佛是護城河外的樹林,幽暗寂靜。
“小七,小七?”
門外不知何人喚她,聽了片刻好像并非百裏。
七夏摟緊被子,迷迷糊糊嘀咕了幾句,沒醒來。
“小七,小……”
門扉大敞着,她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顯然是又忘了關。季子禾提着食盒,一時哭笑不得,遂輕手輕腳進去,本想放下東西就走,哪知道七夏竟揉着眼睛坐起身。
他愣了一下,笑問道:“睡醒了?”
含糊的嗯了一聲,“你們回來了?”她腦子還不太清楚,坐在床邊,讷讷見他将食盒打開,“這是什麽?”
“軟乎的。”季子禾含笑解釋,“方才見你在酒樓也沒吃多少,料想你也該餓了,所以帶了點甜糕給你。”
“甜糕?”她雙目蹭的亮了起來,趕緊湊到桌前坐下。
紅漆盒子裏,幾大塊綠瑩瑩的糕點疊成塔狀,玲珑剔透,乍一看去還以為是在發光,可愛非常。
“這糕點做得好精致。”七夏倒沒吃,先閉目深深聞了一下,擡頭朝他笑,“有丁香的味道,是用菜磨的?”
季子禾笑得無奈:“你問我……我哪裏知道,我又不懂這個。”他亦在她對面坐下,把食盒往前推了推,催促道:“快吃吧,嘗一個試試。”
七夏依言小心拿了一個在手,張口輕輕一咬,滿嘴清香,入口即化,她嚼了幾下,眉眼彎起來:“這裏頭是白豌豆?”
“虧你吃得出來。”季子禾倒了杯茶水,“慢慢吃,莫噎着了。”
“嗯、嗯!”她不敢用左邊傷臉嚼東西,所有食物全聚在右邊,鼓囊囊的,看着實在是滑稽。季子禾微微一笑,随即目光又落在她嘴角的傷口,忍不住心疼地擡手輕輕摩挲。
“好些了麽?”
“不打緊,我睡一覺起來好多了。”她并沒在意,一個接一個吃得香甜。
季子禾替她将唇角的碎屑抹去,正要說些什麽,餘光乍然見得門外站了個人。七夏此時也有所感,偏頭一看,百裏亦不知幾時來的,悄無聲息,她怔了片刻,似是才發現有何不對勁,飛快把季子禾的手拍開,順便連食盒也往旁邊移了些許。
對面的季子禾垂眸将她動作盡收眼底,神色間閃過一絲複雜。
“百裏大哥……你怎麽來啦。”七夏慌慌張張地擦嘴擦手,想要消滅證據。
“這裏是我家,我不能來麽?”他表情清淡,看不出喜怒。
“能能能,當然能……你找我?有事麽?”
百裏只抱着胸靠在門邊,一言不發。
季子禾唇邊噙笑,此時很識相地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作揖告辭:“你們有話要說,我就不打攪了……若是哪裏不舒服,記得來尋我。”後半句話是對着七夏說的,走前也沒有将食盒拿走。
知道他是特意來給自己送吃的,思及自己方才舉動也有點太過生分了,七夏心中愧疚,為難地擡頭看着他。
後者倒是不曾放在心上,反而朝她颔首微笑……
百裏眉頭微皺,頗為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待得季子禾自他身邊擦肩而過,再回頭,七夏已然站在他眼前,仰着腦袋,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看他。
“看什麽?”
她像是說習慣了,張口就道:“看你好看!”
“你……”
剛想問她之前的事是否還惦記着,然而話到嘴邊無端端又咽了回去。
“咦,你也給我帶吃的來了?”見他不說話,七夏卻是眼尖,垂頭就看到他背在手後的食盒,眉開眼笑甚是欣喜,“你待我真好。”
百裏臉色緩和下來,擡眼掃了掃桌上還擺着的糕點,淡淡道:“不是有人給你帶了吃的麽?”
“那個不是……那個不一樣!”她振振有詞,拉着他到桌邊坐下,“你送我的,我自然吃你的。”
為表忠心,七夏飛快打開盒蓋子,正準備開吃,然而但當她看到那裏頭的吃食,立時傻了眼——居然又是糕點!
分明看到她表情的變化,百裏略有幾絲不悅:“怎麽?不想吃了?”
“不、不是……”她勉強擠出笑容,咬了咬牙,撚起其中一塊,“我吃、我吃……”
小半個時辰後,七夏面色難看地把盒子裏最後那塊紅豆糕拿到手上,吃力地把嘴裏的咽下,又趕緊灌了幾口水。
“……你行不行?”百裏見她這般模樣,也不欲為難,“吃不下就別吃了。”
“還好。”七夏把糕點放到嘴裏,長舒了口氣。
他手撐着下巴,眼神裏帶了幾分戲弄,似笑非笑地問她:“姓季的給你送的還有這麽多沒吃完呢。”
“不吃了!”她當即擺手。
開玩笑,這甜到膩的玩意兒再吃下去估計這輩子她都不想碰甜食了。
“要不,你吃吧,也別浪費。他這個糕點做得很好,好像是宮裏廚子才有的手藝……”七夏挑了一個在他眼前晃了晃,“翠玉豆糕,你嘗嘗看?”
“我不吃。”百裏皺着眉別開臉,“我不愛吃甜食。”
“那怎麽辦……剩了這麽多,退回去也不大好。”她犯愁地托腮往食盒裏望着。
兩人大眼瞪小眼靜默了片刻。
“不如……”百裏遲疑着開口,“找葉姑娘幫忙解決?”
七夏雙眸一亮,撫掌贊同:“好!這主意不錯!”
遠在廂房裏坐着的葉溫如自然是沒料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已被七夏給賣了。
她的住處挨着一小片竹林,從窗外望去滿目青蔥,翠綠得發亮,此時她正喝完一碗粥,起身在收拾碗筷。回廊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驀地想起,繼而就聽有人扯着嗓子在喊:“小七,小七啊!”
“跑哪兒去了……”那人納悶道。
梅傾酒從廂房的盡頭一路嚷過來,整個西廂房傳遍了他嘹亮的嗓音,隐約還有點回聲。
瞧着她房門虛掩,後者倒也不客氣,輕輕敲了幾下門,探頭進來問道:“你看見小七了沒?”
葉溫如聞言直起身來,“沒呢……她不在屋裏麽?”
“不在啊,不知道去哪兒了。”梅傾酒撓撓頭,剛轉身要走,瞥見她自己在整理殘羹冷炙,腳便不由停了下來。
“這兒有的是下人,你招呼着進來端走就完了,犯不着特意去廚房走一趟。”
“不妨事的。”葉溫如把碗放進托盤裏,這才正對他說話,“況且……我本就是得你們相助才有容身之所,再使喚人……總有些不大好。”
不承想竟是為了這個理由,梅傾酒素來是使喚人慣了,一時哪裏懂她這般心思,稍怔了一瞬,方是笑道:“也成,你自在就好,別太把自己當外人。”
不經意回憶起那日在她家門前說的幾句話,反思自己剛才所言,倒有幾分打臉了。他兀自遲疑了許久。
“那個……上回我和小七說的話,你莫往心裏去。那時候只一心怪那丫頭太随性了,沒考慮你的感受。”
“沒事沒事……”葉溫如忙搖頭,“你所說的也不無道理。更何況……那時我們互不相識,有戒心也是理所當然。”
梅傾酒松了口氣,微笑道:“你能體諒就再好不過了。”
他已幫了她許多,一直都未找到機會好好答謝,偷眼看到他手上傷口仍在,似乎已經結痂了。葉溫如頓生愧疚。
“你……你手上的傷……”
“嗯?”順着她目光看過來,梅傾酒攤開掌心無所謂地笑笑,“早沒事了,你別在意。”
“多謝你……”
“好啦,你也別謝了,都謝過這麽多回,橫豎我也沒幫着你什麽。”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往後可不要再做傻事了。”
“嗯。”她重重點頭,“我明白。”
清風自窗外吹來,帶着她發絲縷縷在面頰旁,今日是陰天,不知是否是竹葉太過茂盛的緣故,竟襯得她膚色格外的白皙。
“呃……對了。”梅傾酒回過神,挪開視線,只往懷裏一個勁兒的掏東西。
“你上回給的手帕,我還忘了還給你。”
“手帕?”
他摸出一疊洗得幹幹淨淨的帕子,“前些天就想給你了,忙着趕路也沒尋到什麽機會……”
送出去的東西,她自是沒想還能收回來,葉溫如遲疑片刻,伸手正想去接……
“這會子你說她會不會在午睡了?”
“門外看看就知道了,若是門關了,那定然是睡了。”
“噢,這樣啊。”
驟然響起的兩個聲音,令屋內二人不約而同吃了一驚,尚未等梅傾酒把手抽回,七夏一個健步已然行至門外,聲音猶自快活:“溫如啊,我這兒有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