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真心錯付】

上山的氣候一日比一日冷了,出門若不穿上厚些的外衫是抵不住風吹的。書房內,案幾旁有個茶爐燒着,一進屋,室內盡是暖意。

棋盤上,黑白子交錯而置,兩方數量相差不遠,呈對立之勢。明霜擡眸看了百裏一樣,撚了枚棋子,輕輕往他跟前而落。

“遠之。”

百裏回過神,“該我落子了?”

明霜微笑着搖頭:“是你輸了。”

他微愣,低頭看着棋局,入位的一子奇峰突起,竟在他不經意間占了優勢。百裏未曾多想,放下才夾在指間的棋子,淡笑:“罷了,是我技不如人。”

“不是技不如人,是你心不在焉。”明霜倒也不為難他,獨自收拾着棋盤,“陪我下了一日的棋,想必你也乏了。出去轉轉吧,我沒事的,犯不着成日裏都來陪着我。”

他偏頭向窗外蕭索的園中望去,倦意甚濃地捏了捏眉心。

“那好,你也要記得早些休息。”

“我知道。”明霜含笑看他,“閑來無事,多去瞧瞧莊姑娘吧?我看她這些天好像都關在屋裏,我這莊中無趣,就怕把她悶壞了。”

百裏搖頭輕嘆:“她就是不出門,我才放心些。”

她聽完,眼底裏閃過一瞬訝然,手上仍舊拾着棋子,看似不經意地開口:“你待她倒真是不一般。”

這一句,百裏卻沒有回應。喝罷茶水,起身告辭離開。

出了這間暖閣,外頭的冷風撲面而來,他略感不适的皺了皺眉,加快腳步往穿堂而走。

山莊裏的假山水池很多,眼下這個時節連殘荷也沒剩幾片,伏在水中的石塊慢慢浮出水面。他幾乎是一眼便看到蹲在池邊瞎鼓搗的七夏,就像前些時日在自己府上一般,她似乎很愛玩水?

“七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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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有人喚,七夏忙直起背四處張望,待得看見是他時,趕緊起了身,興沖沖跑過來。

“百裏大哥,你叫我啊?”她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

百裏淡淡颔首,“你在作甚麽?”

“在看我養的那只烏龜。”七夏說着,眼裏染上些許擔憂,“這幾日也不知怎麽了,它什麽也不吃,也不愛動了,成天就懶懶地在水裏頭趴着。我在想它會不會也覺得無聊,于是就放出來遛一遛……”

他聞言往池邊望了一眼,若有似無地勾起嘴角。

“沒事,冬天要到了,想來它是準備冬眠。”

七夏又覺得好奇又覺得好笑:“咦,是這樣嗎?原來烏龜也會冬眠?”

“人到冬季不也睡得多?”

她想也不想就笑吟吟點頭:“說的也對。”

天空陰沉沉的,将她臉頰映得有些青黃,眼下重重的一圈黑色,好像是沒睡好。百裏猶豫了一瞬,正想問她這些天在做什麽,卻見她忽然垂首往衣兜裏翻翻撿撿。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

七夏緊張兮兮又忍不住蕩開笑意,拿着一物在掌心攤開,捧到他眼前。

那是個茶色的香囊,上頭密密麻麻不知繡了些什麽,紅色的穗子系在一端,倒是比香囊打要好,隐隐還聞到一股說不出來的香氣。

“送給你的。”

他習慣性皺起眉頭,移開視線,“我不要這個。”

七夏心頭一涼,不死心地又往前湊:“為什麽啊!”

“我不帶這種東西,拿來也沒有用。”

“可是……可是我做了好幾天呢!”她繞到他另一邊,可憐巴巴地盯着他瞧,拎起香囊來向他解釋,“這裏面裝了五味子,雖然味道不是很香……但據說可以寧神。是我親自上山采的,你就收下吧。”

“你做的?”他懷疑地垂下眼睑。心中又不禁了然:原來這些天她都在做這個。

“咳……穗子不是我編的,可是袋子是我縫的呀,還有香囊上的竹葉……”

還真沒看出來那是竹葉。

不想開口損了她的自尊心,百裏打量了許久,才勉為其難地收下,眉峰一直緊緊擰着,似在考慮将它擱在什麽地方比較妥當。

“後天就是冬至了!”一見他收了香囊,七夏猶自高興,“你想吃什麽?我打算明日出門采買些食材,做頓好的給你們吃。”

百裏揚起眉:“你要親自下廚?”

“那當然了,老在人家家裏住着怪不好意思的。”她今天心情很好,“怎麽的也該做點菜讓明姑娘換換口味。”

難得看她能如此好心,百裏也不由緩和了語氣,“她吃得清淡。”

“我知道,之前問過小季了,她身子不适,得吃點補的。”七夏拍着胸脯,“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你要出門的話,記得帶上個小厮。”半個月前失蹤的事他尚且記憶猶新,百裏不由叮囑道,“早去早回,別老在路上瞎逛,浚儀只怕還惦記着你。”

七夏朝他笑道:“知道啦,人還沒走呢,你幾時也婆婆媽媽起來了。”

似乎也覺得自己話多,他有些尴尬地輕咳一聲,故作生氣地颦起眉。

“嫌我啰嗦,那你倒是少給我惹些禍事,回回都要我來給你收拾爛攤子。”

七夏笑嘻嘻地拉了拉他的胳膊,“這次我一定小心,再也不會給你惹麻煩。”

看她沒心沒肺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快活,一時間也不知還能再說什麽。百裏靜靜望了她許久,七夏也歪着腦袋,好奇地看着他。

“……行了,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目送他走遠,七夏才拿手指抓了抓耳根,狐疑道:“奇怪,我臉上是不是沾什麽東西了,作甚麽那樣看我?”

回到小院,靠窗邊的位置,葉溫如低頭而坐,端着繡框也在繡着什麽物件,颔首見她回來,便把活計擱下。

“百裏公子收了麽?”

“收了!”七夏從桌上倒了茶水來吃。

“他怎麽說?”似乎比她還要緊張,葉溫如接着問。

“他……”七夏認真回想,老實道。“他什麽也沒說。”

她懷疑道:“沒說難看吧?”

“沒說。”七夏喝了口茶,“不過也沒說好看。”

葉溫如靠回椅子上,心頭好笑,“沒說難看就不錯了,你還指望能好看到哪裏去?”

“呃……”

七夏望着自己手指上大大小小的針眼,忽然生出一絲的失落感。

十一這天,剛下過一場雨,地上濕漉漉的,空氣裏甚是寒涼。明日要冬至了,但看如今的天氣,也不知能否賞得到明月。

早說過要去開封城裏買食材,七夏上午就收拾着出門了。

離午飯尚有段時間,左右沒事可幹,百裏只随意撿了幾本書在屋內翻讀,窗外風聲蕭蕭,将還浮在葉片上的雨珠灑得滿桌皆是。

他擡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壺裏泡着苦荞,很濃的味道,苦到舌根裏久久散步去。他皺着眉放下,正想尋人再另換一壺,然而剛推開門,就看得幾個丫頭小厮神色匆匆跑過,廊上一群下人來來去去的,似乎是出了什麽事。

百裏招手就攔住一個。

“怎麽了?”

“表少爺。”那丫頭喘着氣,急忙道,“小姐的病又犯了,現下在床上咳個不止呢,我正要去打水……”

“又犯病了?”他心頭一驚,“請大夫了嗎?”

“請了,大夫在施針。”

示意那丫頭下去,百裏步出房門飛快往正房處走去。

從垂花門裏穿過,擡眼就看到屋裏有個老大夫在桌上寫方子,他進門便問:“大夫,這病如何了?”

那老者被他唬了一跳,手上一抖,那藥方就給糊了一滴墨汁,他啧啧嘆氣,只得又另取了一張來寫。

“用過針了,一會兒瞧瞧她的起色。橫豎也是老毛病,每個月發總要那麽一兩次,咳止住就好,就怕咳出肺痨來。”

說話間,他已将藥方寫好,轉身遞給一旁的小丫鬟。

“還是之前的藥,不過多加了幾味進去,你看着量抓,沒有的就下山去城裏買。”

“诶。”那丫頭連聲應了,接過方子就往外跑。

從前還只是半年發一次病,不想這些年不見,她已經嚴重到要一個月一兩次了,百裏神色沉重,“她這病就不能根治麽?”

老大夫望了他一眼,“病了這麽多年,要能治早就治了。老夫我給姑娘瞧了十載的病,查過無數醫書,她自個兒身子骨弱,這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沒辦法。”

“那她這樣……”隔着屏風借着燈看向床頭,百裏壓低聲音,“還能撐幾年?”

老大夫垂眸算了算,亦是低聲回答:“最多不過五年。”

百裏凝眉,面沉如水,默然片刻,屏風後忽聽見明霜啞着嗓音道:“誰來了?”

他閉目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至于太過僵硬,緩緩繞過屏風,雙手抱臂靠着牆看她,榻上,明霜倚着軟枕,沒有擦過胭脂的臉,因為憔悴而顯得愈發可怖。

“怎麽是你……”

她微愣一瞬,悄悄別過臉。

“聽底下人說你病了,我來瞧瞧你。”百裏言語很清淡。

她苦笑道:“我如今這個樣子,你還是莫看的好。”

“你若是不喜歡,我不看就是了。”他言罷,當真背過身去,颔首示意那大夫過來。

“姑娘。”老大夫見狀,撩袍坐下,“我再給你把把脈。”

……

針灸過後,又讓丫鬟取了藥酒替她擦過手臂,折騰了大約一個時辰,明霜才得空休息。

這會兒前去抓藥的丫頭滿面愁容地又回來了,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大夫……山莊裏的藥不夠用了,這……這還缺了一味。”

“什麽藥?”老大夫聞言擡起頭,“城裏頭去了麽?”

“是山花椒……城裏去過了,幾家藥鋪都說賣完了,非得要這個麽?”

“也不是非要不可……只不過或有或無總會影響藥效,這樣吧……”他琢磨了一陣,“現如今山裏可能還有,你帶些人上山去采一點。有備無患。”

“好、好!”那丫頭點着就走。

百裏卻在原地遲疑了半晌,伸手往懷中探了探。

山花椒麽……

“可是五味子?”他将貼身放着的那個香囊取了出來,“我這裏倒有些,不知能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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