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月有圓缺】

到她已被吓得渾身發抖,百裏忙出聲:

“是我。”

這一句話,在七夏耳邊猶如炸雷般響起,連心跳都猛然一滞,她讷讷地擡起頭來看着來人。月色暗淡,視線模糊,待得努力睜大眼睛看清他相貌之時,她才敢大口大口喘氣。

“百、百……你、你怎麽在這兒啊?”

見她眼角尚挂着淚珠,嘴唇微白,顯然是受驚不小,百裏不自覺放輕語氣:“出什麽事了?”

一心想着身後那幾只狼,一時也忘了問他怎麽找到此地的,七夏哆嗦着搖頭。

“有……有狼。”

“狼?”剛要颔首四顧,身側的馬兒忽然揚起蹄子,焦躁不安的打着響鼻,百裏急忙出手拉住缰繩,勉強穩住它。

回頭掃向周圍,暗夜裏數十只獸眼閃着綠光,遲疑又帶着警惕,正慢慢地朝他兩人靠近。

原只是聽說這附近有猛獸傷人,竟不想會是這般數量龐大的狼群。

百裏一手掩着七夏在後,腰間長劍出鞘,橫在胸前。

眼前漆黑,能見的距離并不長,與狼相比,夜晚他的确處在弱勢,更別說這前後左右那麽多只,光從聲音難以辨別這些畜生會從何處攻上來。如今只能盼着騎上馬能把這一群狼甩掉。

百裏領着七夏緩慢挪到馬背之下,尚未及抱她上去,許是覺察到有危險靠近,馬兒嘶鳴一聲,竟拔腿掉頭就跑了。

它這一跑帶着周圍蠢蠢欲動的野狼也全都騷亂起來,幾只追着馬去了,剩餘的也不再猶疑,縱身一躍襲到他跟前。

劍刃如雪,仿佛白蛇吐信,快得七夏連看也沒看明白,只感覺到一股液體濺在自己腳邊,随即又有何物應聲倒下。

旁邊接二連三的野狼撲将上來,數目太多,要護着她着實有些艱難,百裏只得抽出空閑來向她叮囑:“別離我太遠,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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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此情此景,她哪裏敢到處亂跑,然而即便躲在他身後,亦不是銅牆鐵壁,四起的野狼仍然尋得到空隙。饒是狼群兇猛,百裏至始至終都擋在她面前,盡管場面混亂,七夏也沒受得半點傷。

不知底下橫了多少具屍首,約摸是看到此人着實厲害,四下裏的野狼有些忌憚地停在原地,少數兩只試探着往前挪了幾步,也被他劍尖逼得連連後退。

自己的馬将狼群引走了一部分,眼下正是脫困的好時機,倘使先前的狼再回來,他恐怕吃不消。

眼見前面的野狼沒有動作,百裏一把攬着她腰肢,飛快轉身。

“走!”

施展輕功一路走了不知多遠,直到确定沒有狼追來,百裏才将她放下,自己亦是累得微微喘氣,額上汗珠明顯。

“在這兒站着別動。”他吩咐過後,收手想要走。七夏剛點完頭,又忽然想起什麽,下意識拉住他。

“你去哪兒啊?”

百裏腳步一停,未及回頭,七夏才發覺不對,讪讪地收回手。

“我去找點柴禾。”他解釋道。

她聞言一愣:“還得在這兒呆一晚?”

“沒有馬,走不了夜路。”百裏搖了搖頭,“天亮就好了。”

“……”

好在百裏雖說要走,但一直不曾走出她視線範圍之外。

附近臨着有條小溪,溪水很淺,總算能有水喝。七夏小心挨着一棵樹坐下,打量四周,這地方是深山,大約是汝寧府前頭的那一座,遠處看時就覺得林子深,而今深陷其中,還不知道怎樣才能走出去。

此時月上中天,山中夜裏又冷,剛剛折騰了那一回,腹中立時感到饑餓無比,簡直是饑寒交迫,凄慘不堪。

七夏抱着胳膊上下搓了搓,朝手心呵欠。

不多時,百裏尋得一小堆幹柴回來,取出打火石生上火,兩人便對坐取暖。

火焰燃得哔哔啵啵作響,不時爆出一兩個火星來,煞是好看。氣氛安靜裏帶着尴尬,七夏不說話,百裏自然也不會說話,就這麽無言無語的坐着,直到她的肚子咕咕叫了幾聲。

“小七。”

七夏假裝沒聽見,也不搭理他,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隔了半晌,一個饅頭悠悠遞到跟前。雖然是冷的,她還是不自覺咽了口唾沫,咬咬牙,轉過頭去。

“我不吃。”

“你就不餓?”

她很有骨氣地說道:“我不吃你的東西。”

知道七夏這脾氣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但由她如此餓着自也不是辦法,百裏想了一想,索性擡手點了她穴道。

“你……”

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手,七夏怔了怔,剛開口,嘴巴就被饅頭塞住。

百裏這會兒才替她解了穴,淡淡道:“現在好了,反正吃也吃了,方才的話我就當沒聽見。”

原想幹脆吐出來,但牙齒咀嚼了幾下,實在是沒忍住,七夏低着頭兩口吃完,悶悶道:“……要喝水。”

“好。”他站起身,“在這兒等我。”

拎了水袋走到溪邊,俯身接得滿滿的,将還給她時,又叮囑道:“水冰得很,你小口喝。”

“哦。”從他手中把水袋拿過來,百裏卻似有意無意碰到她手背,隐約是感到涼,他略略皺起眉,輕聲問:“你冷麽?”

七夏又佯作沒事地搖搖腦袋,“我不冷。”

百裏握上她的手,掌心冷得僵硬,他輕嘆道:“都這樣了還說不冷?”

“我不冷!”她嘴硬着抽回手,往旁邊又挪了挪。

百裏也沒搭腔,伸手解了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頭。

“我都說不冷了……”

七夏掙紮着想脫下來,他卻難得嚴厲道:“穿上!”

許是從前被呵斥慣了,被他這麽一喝,七夏立時老實了,揪着他的外袍,沒敢再犟嘴,垂頭盯着火堆,左思右想覺得不甘心,剛擡頭想說話。

然而見得他胳膊上深深的傷口,話到嘴邊登時噎住。

之前天色黑暗,加之他的外袍也是深色,所以并未察覺,此時百裏只着一件淺色的勁裝,這才看到他竟半袖子都被染成血紅。

方才的情況一片混亂,七夏只知道自己沒受傷,看地上又滿是野狼的屍體,以為他應付自如,壓根不知道他還會受傷。

“你……”她咬了咬下唇,心有不忍,“你這傷要不要緊?”

“沒事。”百裏簡單處理過傷處,很是麻利地用布條綁住止血,簡單道,“皮外傷而已,沒傷到骨頭。”

七夏欲言又止,眼底裏是火堆中閃耀的焰火,她低低問道:“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你不是……前幾日就走了麽?”

他答得漫不經心:“忽然我還想起落了東西,所以就回來了。”

“落了東西?”七夏将信将疑,“你不會是故意跟着我的罷?”

百裏不答反問:“你以為呢?”

她皺着眉頭觀察他表情,猛地大悟:“哦……難道是你指使那個趕車的把我丢在這裏喂狼的?”

“我有必要讓自己也跟着冒這個險麽?”他拿牙咬着布條的一端,略一用勁,打上結。

七夏拾了根樹枝在手上搖晃,嘀咕道,“那可說不準,萬一沒安好心呢……”

聞言,百裏終于搖頭,無奈道:“你倒是能想。我不過是路上看到浚儀又見到你,故而跟來瞧瞧罷了。”

“浚儀郡主在後面跟着我?”七夏微微一愣,心中輕嘆:果然是她。

“想必是上回的事,她還懷恨在心。”冷風吹得傷處隐隐有些疼,百裏微皺眉頭,“你早些回杭州也好,不至于讓她再盯上你。”

她撅了撅嘴,輕聲哼道:“那也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怎麽會被她折騰成這樣。”

“是,都怪我。”百裏颔了颔首,将她手裏的水袋取過來,放在火邊烤暖。

這道歉的态度好得離譜,七夏不知下一句應當怎麽接。

“你……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我也沒說要你原諒。”百裏折了一根樹枝丢到火中,不在意道。

“那你還……”

話說到一半,他偏頭似聽到什麽,驀地擡手示意她別出聲。

七夏心頭一驚,連忙住了嘴,抱着包袱緊張兮兮地望着他。但見百裏半晌只是凝神側耳,亦不告訴她發生何事,她遲疑許久,忍不住地小聲道:“怎麽了?”

尾音剛落,前面溪邊草叢中,竟發出沙沙的動響,她當即意識到:“那群狼又跟上來了?”

“噓——”百裏食指覆在唇上,神色肅然,“你就在這待着,哪兒也別去。”

心中隐隐不安,七夏搖搖頭:“我一個人?那你呢?”

“我過去看看。”

“可我……”見他起身,她也忙站起來。

百裏不由分說又把她摁了回去,語氣生冷,“聽話,你這條命還想不想要了?”

聽他這般口吻不似玩笑,七夏吓得一抖,只得乖乖坐在原地。

按理說,深山裏的動物大都怕火,她在火堆邊待着目前來說是最為安全的。饒是如此,七夏仍舊惶惶不安,不知是不是多慮,總有些不好的預感,她趕緊朝火裏又加了些幹柴。

前面的溪水潺潺流淌,枯草地上,聽得百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探頭張望,然而入目即是漆黑如墨的山林,什麽也看不見。

過了片刻,遠處傳來不甚清楚的打鬥聲,随着那雜音起伏,七夏也緩緩收緊揪着包袱,手指深陷入袱子裏,擔憂地盯着,眼睛一眨不眨。

許久許久,都沒見百裏回來。

她就這麽幹等着,愈發如坐針氈。

山風一陣強過一陣,火焰亦是搖擺淩亂。

又等了半盞茶時間,仍未聽見動靜,七夏嚯的一下站起身來,一步步,向他去的方向而行。

借着微末的亮光,尚能看清腳下的路。

距離草叢越近,空氣裏那股血腥味就愈發的濃重。

七夏這一瞬莫名生出一絲害怕之感。

“百……百裏。”她朝四周輕喚。

只是無人回應。

高過頭頂的荒草在夜中猶如鬼魅。

她不禁又提了提音量。

“百裏。”

突然間雲開月明,七夏颔首,看着地上那一灘濃稠的血,一只斷臂靜躺在其中,觸目驚心。

北風吹在臉上,一如刀刃,割得她似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百裏。”她聲音微顫,望着那條斷臂,眼淚立時落了下來,“百裏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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