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皇權之下】
百裏站在膳房外,左右卻等不到七夏回來,倒是莫名覺得四下裏的人突然躁動了起來。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劉公公滿頭大汗地朝這邊跑。
“公公。”他上前一把攔住,後面沒見到七夏,不禁着急,“小七呢?”
劉公公一見是他,登時滿臉難色:“少将軍……出事了,您眼下且先回去吧,姑娘怕是不能随您走了。”
“廢話!”百裏眸中一凜,“少跟我不明不白的,出什麽事了?說清楚再走!”
劉公公抿着唇,掙紮許久才道:“皇上……皇上他駕崩了。”
“皇上駕崩了?”盡管已猜到大半,百裏仍舊問他,“這同小七什麽事?”
“哎……這……這好端端的,不是吃的莊姑娘的東西才鬧出的事麽?”
他冷哼一聲:“聖上午膳難不成只吃了她這幾道菜?大理寺那邊派人查沒查,這就定罪了?”
“如今太子掌事呢,日月殿內誰敢出聲?他一口咬死了是姑娘幹的,怎麽也不敢放人……更何況,姑娘是用了自己帶來的東西給皇上做菜,确實難逃幹系啊……”
“太子的消息倒是靈通。”百裏放開他,袖下手握成拳,“這才多久,他人就趕來了,我看其中有意思得很。”
說着,從他身側繞過,徑直就要朝前走。
劉公公急忙喚道:“诶……少将軍這是要去哪兒?”
百裏也沒看他:“去日月殿一趟。”
“哎喲,使不得。”他小跑着跟上,卻又不敢動手拉他,“太子在那兒呢,您又何必去讨這個沒趣。”
百裏眼底一沉,“小七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帶她回去,管他太子怎樣,還沒坐上位子,他算什麽?”
“少将軍!”知道他這會兒氣得厲害,劉公公忙看了看四周,趕緊向他擺手,“您這話可說不得……毒害皇上不是小事,又涉及你們老百家,定是會查明白才能定案的。現如今你去了日月殿和太子對質又能如何?他豈不是正好能拿住這把柄,反咬你一口麽?”
百裏停下腳,皺眉不語。
眼見他聽進去了,劉公公忙循循善誘:“少将軍是明白人,奴才這些話您定然依我看,您且別動怒,等回去和老将軍好好合計合計,再作打算也不遲。”
百裏深吸了口氣,強自鎮靜道:“公公去過日月殿,不知小七那邊,太子怎麽處置的?”
劉公公瞧着他臉色,慢慢道:“太子說,先關入刑部大牢,等查明之後再定奪。”
天牢……
他咬咬牙,随即轉身往回走。
延春閣內,宮燈點得不多,顯得其中頗為昏暗,正有人在殿裏來來回回走了數次,神色焦慮。忽聽得殿門被人輕輕打開,秦衍飛快擡頭,見門外有個大紅蟒服的宦官小心翼翼走進來,回身掩上門,擡手就開始彈衣擺上的浮灰,他感覺舉步迎上去。
“公公,這事是怎麽搞的?我們事先說好的不是等大哥領的人到了再下手麽?為什麽會是小七?”
劉公公走到桌邊倒了杯茶水來吃,方才為了說服百裏家去,委實耗了不少精力,餘光瞥見秦衍形容張皇,心中莫名奇怪。
“王爺稍安勿躁,莊姑娘攬了這個罪,我倒覺得比栽贓給太子更妥當些。”
秦衍微微一愣,皺着眉看他:“你什麽意思?”
“您這就糊塗了。”劉公公笑了一笑,“您仔細想想,而今太子和百老将軍不合,那是朝中上下皆知的事。且不論是太子有意嫁禍給百家,還是誰從中作梗嫁禍給百家,只要太子肯順着這出戲配合咱們演下去,此事就成了一半了。”
秦衍身形一頓,随即虛了虛眼睛:“你這樣做,是想逼百家造反?”
“百家是不會造反的。”劉公公冷冷一哼,“現下是他們可疑在先,就算要造反,那也不占理,天下誰肯服他?只要太子和百家撕破臉皮,百将軍定然只能從三王爺您和之中挑一位了。”
“太子是個有心沒腦子的人。”他吹了吹茶水,低頭喝了口,“就憑他鬧去,咱們坐山觀虎鬥。”
縱然知道他這話在理,秦衍卻無論如何安不下心,萬萬想不到這種事還會将七夏牽扯在裏頭。
他閉目沉思許久,終究睜開眼,問道:“她還好麽?”
反應了一陣他這話裏的她指的是誰,劉公公把茶杯放下,嘆了口氣:“太子發了狠要治老百家的人,能好到哪兒去?現在在那牢裏關着的,不過我想,若是百家認她這個媳婦,斷不會讓她吃這麽大的虧。”
“……”
秦衍沉默半晌,木然在旁坐下。
他是一個自私的人,事已至此,也只能袖手旁觀了。
傍晚,天黑的早,回到百府時,園子裏已經掌燈。
家中也不比宮裏清閑多少,亦是鬧得沸沸揚揚,常近秋撐着額頭靠在帽椅中,臉色發白。直聽到百裏喚她,這才猛然颔首。
“遠之,你們可算回來了!”她站起身,一把抓着他胳膊,“我問你,他們帶回來的話,是不是真的?小七呢?她好不好?”
“娘。”不欲令母親擔憂,百裏只扶着她坐下,“沒事的,你回房休息,我會和父親商議。”
“你們倆別商議了,有什麽話是咱們一家子人聽不得的?”常近秋看了看他,又瞅瞅一旁不吭聲的百景,一時心酸,上前就把他袖子拽住。
“……那丫頭傻呆呆的,哪裏會做出這種事情,別人我不知道,她難道我還不曉得麽?莫說是謀害皇上,就是叫她進宮,那也是我的意思啊!”
“就你懂!”百景也在氣頭上,煩的不行,最惱她這會兒在耳邊叨叨,“自己的姑娘,我還不明白底細麽?要你多嘴?”
“你既然說懂,怎麽不把人給我弄出來?”常近秋拉着他,不依不饒,“那刑部大牢是什麽地方,別以為我不知道?進去的人,住個幾日就是有命的出來也沒命活了,又是這麽個罪……指不定還要受什麽委屈呢!我不管,你得把小七弄出來。”
“娘……”百夜看着老爹臉色不好,忙把常近秋勸開,悄聲道,“您別說了,你再說,我哥就該難過了……這屋裏頭就他最心疼嫂子,你看你這麽講,讓他怎麽辦?”
常近秋心中一咯噔,立時不說話了。
“爹。”百夜見狀,又擡頭朝百景求道,“娘說得也沒錯,總不能叫嫂嫂受人欺負啊。”
“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他一轉頭示意百裏跟上,随即吩咐百夜,“扶你娘回房休息,我有事同你哥商量。”
“哦,知道了……”
後者乖乖把常近秋臂膀往自己胳膊上一托,有模有樣地退下去。
等着這兩個不讓人省心的話唠子走遠了,百景才命人關緊門,随百裏只往裏間隐蔽之處。
“爹……”
百景剛坐下,把茶杯一端,也沒看他:“你別叫我,這事難辦。”
茶杯湊到嘴邊,半晌喝不下去,他又擱下,嘆道:“太子這麽做,無非是想煞煞百家的氣焰,是我考慮不周,早知如此,當初還是不該聽你娘這婦人之話,平白讓小七遭罪受。”
百裏垂眸沉吟半晌,忽然覺得奇怪:“盡管太子素來行事嚣張,可下毒栽贓這種事未免太愚蠢了些……倘若查出來,他也自身難保。”
“哼,你也別高估了他的手段。”百景冷笑,“皇上還屍骨未寒呢,他就在殿裏做起威風來了,我倒要看看他能高興到幾時。”
“那小七……”
“你要沉住氣。”瞧得出他從進門之時起就心不在焉,百景不禁暗嘆,兒子果然還是太年輕,“人是一定會救的,但如今還不是時候……只能委屈小七,受點苦了。”
聽他話已說到這個份上,百裏不好再多言,只偏頭望着窗外濃濃的夜色,半晌無語。
刑部大牢之中,空氣有些潮濕,白天尚能透點光,一旦入了夜就愈發陰森。秦衍随着獄卒緩步朝牢房最深處而行,不時側目望幾眼周圍。
牢裏關押的犯人并不多,這邊牢房大都是死囚,故而死氣沉沉的,半點聲音也聽不見。
“王爺,到了。”
他站定腳,隔着鐵制的牢門,看着蹲在牢房一角偏頭熟睡的七夏,心中驀然生出愧疚。
從前百裏待她不好,千裏迢迢的跟了一路,什麽苦什麽罪都受夠了,現在好不容易才熬出頭,卻又被他的事牽扯進來。
幾時才能讓她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秦衍別過臉,轉身想要走,腿卻如同灌了鉛,如何也挪不開,他踟蹰了許久,才低低道:“開門吧……”
“是。”
清脆的砰響在耳畔乍然而起,七夏打了個激靈,睜開睡眼。模模糊糊看到面前站了個人,她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又揉了揉,擡起頭。
待得瞧清來者,她頓時展顏笑道:“小季,怎麽是你?”
秦衍渾身一滞,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只能定定望着她。
七夏麻利地爬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幹草,頗有點窘迫地抓抓耳根:“你還特地來瞧我?……我真丢人,原本想去皇上面前讨個好,倒把自己賠到大牢裏來了。”
“不丢人。”他伸手替她将還挂在發絲上的幾縷幹草取下來,重複道,“不丢人……本來也不怪你。”
她眼前一亮:“你相信不是我做的?”
“我自然相信……”他澀然笑道,“你豈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到底是你對我好。”七夏頗為感動地抽了幾下鼻子,“可就算不是我做的,眼下也一定害得百裏大哥他們受我連累。”
我對你好……
你要是知曉這一切皆因我而起,還會不會覺得我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