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态,宋灼還是回到了門口的躺椅上。雨已經停了,天空由烏黑變成了灰蒙。
此時剛過五點,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宋灼提前看過天氣預報,今天早上不會有太陽,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等什麽。
厘鎮的清晨靜谧而安寧,閉着眼能聽到後山的鳥鳴。遠離了城市的喧嚣之後,所有的節奏都仿佛慢了下來。
被雲層遮住的光,慢慢地從積雲後鑽出來,然後天邊有了第一縷光線。
宋灼雙手枕在腦後,目光落在日光沖破雲層的那道縫隙,太陽緩緩升起,金輝撒落在天際,層層疊疊的雲染上朝霞的顏色。
天氣預報并不準,雨後初晴的小鎮在太陽的照耀下披上了一層金紗。
秦昭寧就是這時候醒的,窗簾沒有拉,細細碎碎的陽光落到床上,她擡手遮了一下眼睛。
房門被敲響,宋灼在外面喊她:“學姐,出太陽了。”
秦昭寧才想起家裏還有一個人,她應了一聲,從床上坐起來。
推門出去,宋灼還在門口。她揉了揉眼睛,找了一套洗漱用具給他:“過來刷牙,待會兒帶你去鎮上。”
衛生間有點小,宋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秦昭寧一把拽了過去。
見他愣着沒有動,秦昭寧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他把牙刷伸出來。她含着泡沫,騰出一只手擠了一節牙膏上去。
大概是睡得晚,她刷牙的時候眼皮一直在打架,卻倔強的不肯閉眼。
屋子裏沒有食材,刷完牙,秦昭寧拿上鑰匙,帶他出去。
一場大雨過後,空氣變得濕潤而清新。道路兩旁的田地已經成了枯黃色,枝杆上挂着的水滴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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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的人彼此之間大都認識,就算不熟遇見了也會問聲吃了早飯沒。
一路上,秦昭寧碰上好幾個人和她打招呼。宋灼在這待過幾個暑假,簡單的“早上好”和“吃了沒”還能聽懂,再複雜的就如同聽天書一樣了。
又和一個人随口問完好,秦昭寧忽然快走了幾步,然後一轉身,悠悠散散的退着走。她手背在身後,看向挺拔的少年,彎着眉眼:“小學弟,我教你幾句厘鎮話。”
“什麽?”
“唔願戚你。”秦昭寧快速說了一遍,然後又一字一字拆分:“唔、願、戚、你。”
“就是‘昨晚睡得好嗎’的意思。”她解釋。
宋灼不疑有他,有樣學樣:“唔願戚你?”
“對。”秦昭寧重重一點頭,笑意更甚,“小學弟,唔願戚你啊。”
宋灼眼梢微擡,看她的表情總覺得這句話不是這個意思。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秦昭寧繼續教他,接下來的幾個詞都能和他聽過的意思對上。她教的也很認真,可宋灼還是對“唔願戚你”的翻譯持疑。
道路窄窄長長,兩人最後在一戶敞開門的人家前停了下來。秦昭寧敲敲門,朝裏喊了一聲:“英英。”
沒多久,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女人從裏間出來。她仔細看了看,認出秦昭寧後,驚喜地拉住她的手。
兩個人用方言交流,宋灼仍然聽不懂,但隐約感覺聊到了他,因為英英期間一直暗暗地朝他看。
秦昭寧到這兒是來借電動車的,短暫的敘完舊之後,她從英英手裏接過車鑰匙,進客廳去把車騎出來。
明天就是重陽,按照厘鎮的習俗這天得祭祖。秦昭寧要去縣城買花,順便帶宋灼去買身衣服。
和英英告別後,秦昭寧騎上小電車帶着宋灼行駛在鄉間的馬路上。
日出大道,粉色的雲霞,兩岸枯黃的麥田,徐徐行駛的小電驢,和被風吹揚起來的發,繪成了一副生動又溫柔的畫。
秦昭寧車開得很穩,就是偶爾讓人有些心驚肉跳。路過熟悉的地方時,她還會騰出手來指給宋灼看。
宋灼坐在車後面,晚秋的晴天,微風輕拂臉頰,難得的安寧與惬意。
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要操心奶奶的醫藥費,要應付父親生前的債主,于是所有的空餘時間都被如何掙錢所占據。
哪怕後來進了大學,情況好轉,他也再沒像現在這樣,吹着風,什麽都不用想。
秦昭寧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閑聊,她不故意逗他的時候,兩人間的聊天還挺像普通朋友的。
宋灼回過神,忽然說:“學姐,我剛剛問你朋友‘唔願戚你’是什麽意思,她說——”
他停頓。
秦昭寧手一抖,車子往左側歪了一下。
宋灼反應迅速地扶住車把手,他從後方伸來手,這個姿勢看起來像是虛虛地将她擁進了懷裏,意識到這一點,宋灼一頓,在車穩住之後,立刻收回了手。
“她說什麽?”秦昭寧問。
宋灼不再賣關子:“她讓我問你,可我總覺得這個詞不是學姐說的這個意思。”
他看向後視鏡,兩秒後,忽然瞥見秦昭寧笑了。
心中警鈴響起,然後熟悉的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那小學弟,你覺得應該是什麽意思?”
宋灼沒預料到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移開視線,垂了垂睫:“不知道。”
秦昭寧故意“啊”了聲:“那我告訴你這句話真正的意思好不好?”
宋灼一滞,郁悶的沒有說話。
秦昭寧心情大好,提醒了一句“坐穩了”,忽然開始加速。
小電驢在道路上飛馳,兩旁的景色飛速倒退,清泠的笑聲夾雜在風中,吹得遠遠的。
離厘鎮不遠的小縣城,街上人來人往,店門口的音箱放着歌,喇叭吵得人耳朵疼。
秦昭寧停好車,把車鑰匙放進宋灼的外套口袋裏,她看看擁擠的人潮,轉頭提議:“小學弟,人那麽多,你要不要牽着我?”
宋灼額角青筋一跳。
秦昭寧只是習慣性地逗他,見他啞口無言,頗有些可惜地低低嘆了口氣:“那好吧,你跟緊我啊。”
宋灼點頭:“好。”
她輕車熟路地帶着他穿過人群進了一家男裝店。店裏人不多,給宋灼挑衣服格外容易,他身形好看,穿什麽都合适。
買完衣服出來,隔壁就是一家賣內褲的店,秦昭寧和宋灼對視一眼,很貼心地指指不遠處:“我去那邊等你。”
怕她久等,宋灼進去拿了兩條付完錢,很快就出來了。順着她剛剛指的地方看去,卻并沒有在那個賣糖葫蘆的小攤前看到秦昭寧。
宋灼皺了皺眉,正準備微信聯系她,一轉身,瞥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賣棉花糖的流動小攤前,秦昭寧手上拿着兩根鮮紅的冰糖葫蘆,她彎着腰,面前站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兒。
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麽,秦昭寧直起身,去買了一個棉花糖,攥在手裏,舉得高高的。
小男孩兒急得臉都紅了,奈何跳起來伸長胳膊也夠不到。
宋灼無奈,把手機揣回兜裏。走近之後,正好聽到秦昭寧嘚嘚瑟瑟地笑着逗那小孩兒。
“叫姐姐,”她晃晃手上的棉花糖威脅,“想不想要棉花糖了?”
小孩兒梗着脖子,和她僵持了半分鐘,最後支支吾吾地小聲喊了句“姐姐”。
秦昭寧滿意地把棉花糖給他,他拿了之後,又別扭地丢下一句“謝謝姐姐”,轉身就跑。
看着他的背影跑進一個小區,秦昭寧收回視線,打算回去找宋灼。
她把糖葫蘆換到另一只手,騰出手去兜裏拿手機。剛一轉身,就看見了一米之外的他。
秦昭寧手一松,手機又落回大衣口袋裏。
街邊停放的車輛有些擋路,原本就窄小的地方更加不好走。來往的行人路過,将兩個人推擠得越來越近。
秦昭寧連忙拉着他走上手機店前的臺階,避開擁擠的人群。
店裏放着歌,屏幕廣告循環播放。
她遞過去一根糖葫蘆:“小學弟,請你吃。”
“謝謝學姐。”
宋灼将袋子換到右手,正要去接,秦昭寧忽然把拿着糖葫蘆的手舉高。
像逗剛剛的小孩兒一樣,她眉梢挑起:“叫姐姐。”
宋灼頓了頓,看着一伸手就能拿到的高度,靜默了兩三秒——
“姐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