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雙眼睛還在注視着她。

寧靜的、透不出任何情緒的、安然的,有如高山磐石,萬古長斯,不移不滅。

有那麽一瞬間,蠍子精幾乎要覺得時間倒流,她依舊還是很多很多個百年之前,趴在雷音寺殿前偷偷聽佛祖講經的小蠍子,還沒有一個成年男性的巴掌大。

但是這是不對的,區區山野雜妖,沒有與生俱來的不凡根腳與血脈,沒有強大的天資和傲人的後臺背景,怎麽配聽佛祖講經呢?

她本該在一開始就被驅逐,但是卻有另外的人願意給出一份善念。她被一只手拿了起來,輕輕的放到了自己的袖子裏面。蠍子精待在那個小小的、黑暗而又溫暖的空間裏面,能夠嗅到對方的身上傳來的蓮花清雅的香氣。

“噓。”

有着彩色的琉璃瞳的佛子沖着她輕輕的笑了笑。

她被人突然抓起來的時候,原本全部的焦躁與不安在這一刻仿佛都被輕柔撫平了。她就這樣悄悄的躲在他的袖子裏面,聽完了佛祖一年又一年的講經論道。

于是蠍子精漸漸知道了,這個慷慨的庇佑她、幫助她,不歧視她的出身、并且願意給予她機會的人是如來佛祖的第二個、同時也是最為寵愛和寄予厚望的弟子,名喚金蟬。是天生的佛子。

那一場長達數百年的講道結束,金蟬子笑着與她約定,下次佛祖再開壇講道的時候,她便在雷音寺外的那株菩提樹下等他便好,他仍會同這一次一般,将她給“偷渡”進去。

可是等到下一次蠍子精再來,雷音寺上卻已經沒有了那位佛子的身影。

她于是知道了金蟬子被打為凡胎,在輪回中翻滾,在紅塵中被踐踏。

她第一次做出了那樣大膽的行動,用自己的尾巴,狠狠的紮了一下如來,定要這高高在上的佛祖也嘗一下疼痛的滋味,哪怕與之要付出的代價是之後永遠都會被金剛追捕緝拿。

而現在,她終于又見到了這一雙眼睛。

又見到了這一個人。

蠍子精揚起笑臉來:“禦弟哥哥可是說笑了,我要來見你,哪裏需要旁的什麽人去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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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也是個妖怪,身體素質自然并非身軀只是柔弱凡人的童磨所能夠比拟的。

蠍子精輕松的掙脫了童磨的束縛,伸手想要撫摸他的臉頰,但是在那之前卻已經感受到了可怕的震動,活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外面用了極大的力氣敲打。

蠍子精的臉色就黑了下來。

“看來有那等不識趣的家夥想要來打擾我們的好時候。”

蠍子精覺得自己現在極其窩火。她一把抓過來旁邊立着的三叉戟,大步流星的朝着洞府外面走去。

“禦弟哥哥且在這裏等我片刻,我這便出去給那家夥一個教訓!”

她風風火火的出去了,留下童磨還坐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忽而笑了一聲。

“這可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啊,你說是不是,系統?”

****

蠍子精憋着一肚子的火,氣勢洶洶的走出去了。

然而在外面等着她的是比她還要來的火大的孫悟空。

這也難怪,任是誰半夜三更睡的正香,結果卻不得不爬起來加班,都是會感到不快的。

尤其再聯想到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孫悟空就只覺得更氣了好嗎。

我在蕭瑟冷風當中辛苦加班,你倒好,在一旁軟玉溫香洞房花燭?

孫悟空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單單是這個妖怪,包括一會兒童磨,也必然都是得在他這裏吃挂落的。

“兀那妖怪!”這行者便将手中的金箍棒一掄,眼睛一瞪,厲聲高喝,“還不快把我師父還回來!”

蠍子精也是一肚子的鬼火,要知道,她明明只差最後那麽一點就可以和童磨達成好事,結果就被孫悟空給橫空一棒子給打散了,因此後者現在簡直就是榮登蠍子精最想要殺掉的人的黑名單之最。

他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當下就轟轟烈烈的打了起來。只是蠍子精怎麽可能是昔年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齊天大聖的對手,不過十幾招便已經有敗落之勢。

蠍子精柳眉倒豎,猛的轉過身去,掀開自己外面罩着的披風。

孫悟空大笑:“怎麽,難道這是要搖尾乞憐,讓你孫爺爺放你一馬嗎?——呃啊!”

過于得意和嚣張的下場就是冷不丁的被什麽東西照着腦袋上狠狠的給蜇了一下。那一下疼痛非常,即便是孫悟空都覺得自己有些受不住,當場就從半空當中給掉了下去,吭都不帶吭一聲的。

這個其實真的不能夠全怪大聖,畢竟就連如來也是在這一招下吃過虧的。

“哼。”

蠍子精将披風重新披好,理了理有些亂掉的發髻,邁着勝利的步伐朝着自己的洞府趕回去。

禦弟哥哥,她的禦弟哥哥可還是在等着她呢!

或許是因為剛剛将孫悟空這樣一個大麻煩給解決了,因此心下欣喜;又或許是因為急不可待的要去跟童磨一并完成之前被孫悟空給打斷、以至于沒有來得及做的那部分事情,所以來不及去分出更多的精力給旁的事情——

總而言之。

在她剛剛一腳踏出的那一刻,有大片大片的冰晶憑空出現,封鎖了蠍子精前後左右所有可能的退路。

有她并不陌生的聲音,帶着笑意,徐徐的道:“血鬼術.冰禦。”

這些冰晶合攏,像是松脂包裹小蟲那樣将蠍子精牢牢的裹在了其中,甚至連一點掙紮的空間和餘地都不留下。

于是,透過那些冰晶,蠍子精一眼就看到了披着袈裟和僧衣,一雙琉璃瞳擁有着炫目色彩的、手中晃着扇子的童磨。

“我在你的洞府裏面找到了這個。”

他說着,變戲法一樣的抛接了一個什麽圓圓的、白白胖胖的東西——那是一個看上去就皮薄餡多一定很好吃的包子。

蠍子精歪了歪腦袋,只笑問:“禦弟哥哥可是餓了?那本就是專門為你準備的,盡可以食用。”

“為我準備的?”

“人肉包子?”

雖然現在已經被限制了,吃人什麽的全都是不可以被觸及到的禁忌,但是童磨畢竟吃了那麽久、那麽久的人,他幾乎是一聞就能夠聞出來。

蠍子精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不對經之處,只是笑着道:“你若是不喜歡的話,我也備的有豆沙餡的,随你喜歡去取用。”

童磨看着她笑了:“你說的沒錯。”

“我的确已經是很餓了。”

“所以,當我發現你原來吃人的時候,我可真的是非常、非常高興啊。”

蠍子精畢竟是在佛前聽經聽了幾百年的妖精,那些檀香也像是經文一樣,一并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

所以童磨一開始并沒有能夠聞出來她身上沾着的那些人肉味兒——全部都被檀香給遮蓋了。

然後他就發現了那一盤人肉包子,頓時支棱了起來。

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那個女妖怪可以吃!!

于是童磨興沖沖的跟着跑了出來,雖然一出來就看到孫悟空的丢人現場。

“師父……?”

孫悟空按着自己的太陽穴,呻//吟着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他強忍着針紮一樣的疼痛,上上下下的打量童磨一番,确認對方的确是沒有事情才總算将心給放了下來。

“你沒事就好。”

孫悟空見童磨的視線一點不錯的黏連在上面的蠍子精身上——他當然不會認為這是童磨生出來了什麽不必要的心思,會露出這種眼神絕對是因為——

“悟空。”

果不其然,下一秒,孫悟空就聽見童磨在身邊喃喃。

“我餓了。”

孫悟空:……吃吃吃!就知道吃!一天到晚都在喊餓,你是無底洞嗎!

然而話雖如此,他手上的行動卻是再口是心非不過了——

他從自己的衣兜裏面掏了掏,把之前在西梁國的禦膳房順手摸的那些調料拿出來,遞給了童磨。

“有你想要用的嗎?”

天上的蠍子精已經冷靜了下來,或許也知道了自己的在劫難逃。她伸出手來,按着那冰晶凝聚成的壁,向下望着童磨。

非常非常仔細的,從白橡木色的發,到琉璃色的眼眸;從遠山一樣的眉眼,到淡色的唇。

“您是那位大人……又不是那位大人。”她笑了起來,眼底一片晶瑩,是兜住沒有落下的眼淚,“是啊,我早該知道……”

她早該知道,在金蟬子被佛祖打入輪回的時候,曾經那一位強大而又溫柔的佛子就再也不在了。

站在這裏的人是他的轉世,卻絕對不應該被認為是他。

“您是生我的氣了嗎?因為我吃過人類?”

蠍子精想,那的确是應該生氣的。因為對方是那樣一個,即便是一只小小的妖精都願意提供庇佑、願意帶她走上西天聽佛祖講經的人,又怎麽會看得慣她吃人的行為。

可恨她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這一點。

對不起呀。

讓您失望了,真的是……非常抱歉。

蠍子精看着孫悟空掄着金箍棒砸過來——她并不是沒有招架的力氣,再不濟只是逃跑也是能夠做到的。

只是她突然不想那樣做了,不想在金蟬子的轉世面前用那樣狼狽的姿态、帶着惡名逃離。

她伸出手來,做出了擁抱的姿态,去擁抱這一份死亡。

“……金蟬大人。”

從空中掉下去、因為死亡而恢複了原型的,是一只拳頭大小的蠍子,通體烏黑發亮。有那麽一瞬間,童磨覺得像是某種沉重的執念從他的身上一沾即離,又很快消失不見,仿佛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童磨于是便将那一瞬間的不對勁抛去腦後,興沖沖的沖過去要撿那蠍子。

好,現在就只有一個問題了。

蠍子應該怎麽做菜比較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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