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離別

走的時候是潇灑,可惜沒處可去。機票全在明天,改簽不了,打了個車,去找沐老頭喝酒。

沐老頭也在家裏收拾東西,大概當我是離愁別緒,他脾氣古怪,說不出什麽好的,就說了聲:“來了?”

我帶了下酒菜,沐老頭家有的是好酒,把餐桌擦了一下,兩師徒坐下喝酒。

沐老頭酒量其實不好,他也自嘲過說他這輩子只能做學問,行政是別想了,我也沒多喝,畢竟明天要走了。

喝到最後,沐老頭把眼鏡摘下來,用桌布擦了擦。

“到了那邊,要好好教書,你年紀輕,現在做學問也來得及。”他咳了兩聲,還是道:“感情的事,随緣就好,別強求。”

“我知道。”

他又把眼鏡戴了上去,端起杯子來:“最後喝一杯,你明天要走,別喝醉了誤事。”

我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和他碰了碰杯。

“好的,師父。”

到家天都要黑了。

我在外面吃了晚飯,去了瑞瑞房間,瑞瑞正在玩玩具,見到我進來,開心地叫爸爸。

我問他:“爸爸今天跟瑞瑞一起睡好嗎?”

“好。”

我把房門反鎖,帶着瑞瑞洗了澡,上床睡覺。酒意上來,我很困倦,瑞瑞像個糯米團子,安靜蜷在我懷裏,大概太激動睡不着,聞了聞我,很不開心:“味道怪怪的。”

“嗯,這是酒的味道,瑞瑞不喜歡?”

瑞瑞用力搖頭。

“那爸爸以後不喝了。”

瑞瑞安靜了一會兒,又問我:“爸爸,法國是小王子的故鄉嗎?”

“是的。”

“那我們去那裏可以看到小王子嗎?”瑞瑞認真地問我。

我酒都吓醒了。

“誰告訴你我們要去那裏了?”

“衛平叔叔啊。”瑞瑞圓圓眼睛看着我:“他說爸爸會帶我去法國玩,讓我不要害怕,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要亂跑,要保護好自己跟爸爸。”

我有點想笑,又覺得有點悲涼。

連衛平都知道我要跑了。

他只是無動于衷。

大約酒精作用,我睡得很熟,只是夢見大學時候,夢裏面我背着包,很輕快地穿行在大學校園裏,我心裏很開心,因為要去見一個人,卻怎麽也想不起那個人是誰了。

醒來情緒仍然是愉快的。

我在這樣愉快的情緒裏在家裏轉了一圈,傭人見到我,仍然打招呼,擺早餐,我喝了碗粥,去畫室把自己準備好的行李拎了出來。

紀予舟不在家。

“先生要出門嗎?”傭人問我。

“嗯,不用準備我的晚飯了。”

我把自己的車開出來,停在門口,把行李裝上車,瑞瑞睡眼惺忪,剛剛洗漱完,坐在餐椅上吃飯,看着我往外搬東西。

行李全部搬上車,想起外套還在衣帽間裏。

卧室裏沒有人,傭人已經整理好了床,我猜紀予舟昨晚應該在家睡,衣帽間裏他的西裝整齊地挂着,領帶少了一條深色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在衣帽間的鏡子前面站了許久。

昨天的這個時候,我還站在這裏,替他打一條領帶,我記得他臉上須後水的味道。和他眼睛的顏色。

連一個像樣的告別都沒有,就是我們的結局了。

瑞瑞臨走又舍不得,去挨個跟他的玩具告別,我看看時間還來得及,準備去畫室看看,臨好的那副秋景圖還沒裱,敞在桌上,我收拾起來,發現桌上多了一幅畫。

是一卷沒見過的卷軸,我順手拿起來,外面瑞瑞敲門。

“爸爸,我已經好了。”他站在門口問我:“爸爸,你手上是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

我解開來看,紫檀的軸心太重,一失手滑落下來,整個畫卷傾瀉而下,在我面前展開來。

是雪地裏的朱砂梅花,和白頭翁。宋人評價展子廉有一句,畫霜不見霜,畫雪不見雪,我在秋景圖上見了半句,在這幅畫上見了下半句。

邢雲弼說四時圖有兩幅在那個拍賣會上出現,他只搶到一幅。

原來另一幅一直在這裏。

悄無聲息買下來,悄無聲息放到我畫室裏,确實是他的行事風格。

只是太晚了。

他總是,什麽都太晚。我已經竭盡全力,仍然等不來。

“這畫真好看。”瑞瑞贊嘆道:“這小鳥像真的一樣。”

“是嗎?”我把畫軸重新卷起:“以後爸爸教你畫好不好。”

“好。”

我走到畫案前,随手拿起一支狼毫,想要給他留一句什麽,但好笑的是我讀了這麽多年詩書,生離死別也念了無數,竟然想不到一句話來給他留。

不過是朱弦斷,明鏡缺。

不過是明日隔山岳 世事兩茫茫。

硯臺裏宿墨幹澀,我手中筆杆仿佛有千斤重。

最終我還是在那幅秋景圖上留了半闕詞,沒什麽意味,寫的是秋景:

渺渺啼鴉了。亘魚天,寒生峭嶼,五湖秋曉。竹幾一燈人做夢,嘶馬誰行古道。起搔首、窺星多少。月有微黃籬無影,挂牽牛數朵青花小。秋太淡,添紅棗。

正合這幅畫中的景色。

寫秋的詞中,這首不是什麽佳作,只是詞牌難得。

這詞牌據說源自蘇東坡,起先是為了給一個歌妓解圍,因為她沐浴之後睡遲了。後來以訛傳訛,變成了現在的名字。

叫做賀新郎。

但我想他壓根猜不透這詞中有什麽寓意。

總是這樣的。

他猜不透我,我猜不透他,憑着一點少年執着的愛意,就茍延殘喘這許多年。

到了機場,邢雲弼的親信來接我,帶着我繞了幾層樓,甩掉背後跟着的陳斂。

在機場洗手間換衣服,扔掉手機,因為怕追蹤,要扔瑞瑞的手表時他扁了嘴:“可是這樣衛叔叔就找不到我了。”

是啊,紀予舟也找不到我了。

洗手間色調冰冷而幹淨,我扶着洗手臺,忽然感覺五內如沸,仿佛所有血液都在沸騰,全部湧到我胸口來。

“林先生?”那保镖模樣的人擔憂地看着我。

“沒事。”我看着鏡中自己臉色蒼白:“你可以去外面等我嗎?”

“好。”那保镖很為難:“但是要快,邢總說要盡快上飛機,免得被發現,滞留在機場就難辦了。”

以紀家人脈,推遲一兩趟航班不是難事。

“不如這樣,你找個身形像我的手下,你跟着他去引開跟我的人,我自己帶着瑞瑞上飛機。”

保镖皺起眉頭。

“放心,我不會告訴邢雲弼的。”

“好。您只要順利到了舊金山,那邊會有人接應的。”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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