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胤祚親自将科岱送出宮,交代他好生歇息兩日,不必操心公務,科岱道了謝,被屬下攙扶着上車離開。

目送他的馬車走遠,胤祚才又吩咐底下人去請太醫,帶到科岱府上替他診治,以免日後落下什麽病根。

胤祚和科岱兩個,從頭到尾都沒提過那幾個橙子到底是誰的手筆,反正不管是誰做的,現在他們兩個,一個是捏着鼻子認了帳,一個是硬着頭皮買了單。

“主子,”管家向來沉穩,低聲道:“要不要派人去內務府說一聲,讓他們都消停着點兒,那位雖然廢了,可到底是親王,而且萬歲爺對他也……他若發作起來,打死幾個奴才,只怕萬歲爺還得站在他那邊……”

胤祚淡淡道:“放心,內務府做的就是侍候主子的差事,一個個都是人精,哪用你操心?如今連科岱都吃了虧,你以為他們會不知道教訓?再說了,你真以為今兒的事,是底下人為了讨好爺鬧出來的呢?”

管家一愣。

胤祚嗤笑一聲,道:“太子新廢,卻還住在毓慶宮,而且皇阿瑪在聖旨中也說‘不忍’,并稱其純孝……皇阿瑪和朝上大臣的目光都還留在他身上,你當內務府的人都是傻子呢?”

管家愕然道:“爺是說,這是瑜親王的苦肉計?”

胤祚嗯了一聲,淡淡道:“他做了這麽多年的太子,內務府怎麽可能沒有他的人?随便動點手腳,完了所有人只當是爺,或底下人為了讨好爺在作踐他呢!這會兒故意找人引爺過去,只怕就是為了想讓爺‘欺負欺負’他!等着吧,很快皇阿瑪就會為他出頭,偏偏我還得捏着鼻子去保那些個弄鬼的奴才,否則人人都當爺過河拆橋,無情無義。”

弄明白怎麽回事兒,別說旺財,連管家都氣的想爆粗口,道:“要不爺您這會兒就進宮,找萬歲爺說清楚,省的瑜親王惡人先告狀!”

胤祚伸個懶腰,道:“爺現在乏的很,哪有閑心陪他玩?他現在也是沒法子,若是不趁着還住在宮裏,皇阿瑪還惦記他幾分,激起皇阿瑪的憐憫之心,以後出了宮,他就真的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腳的爛泥了。随他去吧!”

雖然被胤礽利用,是有些憋屈,但若真一門心思和他鬥下去,沒得降了自己的格調。

回到和郡王府,胤祚先沐浴更衣,然後換了舒适的常服,披了件大氅用晚飯。還沒吃進嘴呢,管家便來了,臉色難看的很,道:“主子,萬歲爺召見!”

正給胤祚盛湯的旺財氣的大罵:“還讓人消停下不?我們爺忙了兩日回來,連口飯都不讓人好好吃了嗎?”

胤祚白了他一眼,道:“你個豬腦子……皇阿瑪沒直接發作那些奴才,而是先過問我的意思,你還要怎麽樣?”能有這樣的尊重,康熙已經給足了他的面子。

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還想着等那些家夥多挨上幾棍子再去求情呢,如今算是泡湯了!”

旺財摩拳擦掌,道:“爺,您放心,回頭奴才就替您收拾了他們!”

胤祚拍拍他的頭,道:“用不着你,你當科岱是好相與的呢?卻不知咱們的瑜親王殿下以後會不會後悔,不該将人朝死裏得罪。”

旺財恍然,擊掌道:“對啊,科岱大人是內務府總管,要收拾幾個不聽話的屬下還不是松松的?”

胤祚淡淡道:“很快就不是了。”

“啊?為什麽?”

“他們鬧成這樣,皇阿瑪但凡還有一絲顧及瑜親王,就不會再讓科岱掌管內務府,畢竟日後他過得如何,除了皇阿瑪的态度,就看內務府如何行事了。”

旺財憤憤道:“這太不公平了,憑什麽他無緣無故罰了科岱大人,完了萬歲爺還要撤科岱大人的職!”

“說什麽公平不公平呢?”胤祚翻了個白眼,道:“誰讓科岱不是皇阿瑪的生的呢?”

走到哪兒不都是這樣?兒子把人得罪死了,甭管是誰的錯,先護住兒子再說啊!

“行了,幫爺收拾收拾,別讓皇阿瑪等久了。”

——

到了康熙那兒,果然胤礽也在,兩個人坐的很近,正讨論《論語》呢,臉上都帶着笑,氣氛好的很。

胤祚上前請安:“皇阿瑪。”

康熙嗯了一聲,放下書,招手道:“過來坐。”

胤祚走近,還不及說話,梁九功便是一聲驚呼:“我的爺,怎麽濕着頭發就出來了!”

康熙頓時變了臉色,怒道:“這才好了幾天呢?又開始胡鬧!不知道讓底下人把頭發擦幹了再來嗎?你原就有心疾,先前又傷了底子,如今全靠藥膳養着,這幾日沒犯病就覺得自個兒好了是吧?”

梁九功早叫了一幫人進來圍着胤祚,散的散頭發,遞的遞帕子,又将他微潮的大氅褪了拿去火上烤,給他先披了件毯子禦寒,又派人去德妃那兒看看有沒有他留的舊衣服。

胤祚坐着任由他們折騰,不滿道:“兒子倒想在家好好休息,這不才洗了澡,飯剛擺上桌子,您就派人去叫了……兒子又累又餓的趕過來,倒還要挨頓臭罵。”

康熙皺眉道:“吩咐禦膳房,不拘是什麽,趕緊做口熱的過來給他墊吧墊吧。”

“嗻。”

梁九功應了,揮手令人去傳話,又親手給胤祚端了熱茶上來。

胤祚接過喝了一口,道:“皇阿瑪叫兒子過來,是為了瑜親王那幾個橙子吧?”

是為了瑜親王那幾個橙子吧?

這話說的康熙都差點臉紅,雖然這事兒看起來仿佛蠻嚴重的——先是內務府的奴才苛待皇子、刻薄親王,然後胤礽罰了正二品大員跪了足足兩個時辰,再然後,一個郡王和一個親王言語沖突起來——但是,從根子上來說,可不就是為了幾個橙子?

為了幾個橙子,把身體不好剛洗完澡沒吃飯還濕着頭發的兒子叫過來,好像是過分了點兒哈……

康熙也渾然忘了自個兒是尊重胤祚的意思才叫他過來問一聲,幹咳一聲,道:“內務府的奴才是不太像樣子,叫你過來,就是讓你去問一聲,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胤祚“噗呲”一聲笑出聲,搖頭失笑道:“這種事兒,哪裏需要問?皇阿瑪想知道,兒子說給您聽就是了。”

康熙訝然:“你知道?”

雖然胤礽話裏話外,這事兒和胤祚有點關系,但他卻清楚,以胤祚的脾氣,不高興了直接連太子都按在水裏,哪耐煩用這種法子拾掇人?

“不光兒子知道,這整個宮裏,大約也就您和瑜親王殿下不知道了。”

喝口水潤潤嗓子,才道:“這宮裏日常的、不太稀罕的東西,都是由內務府分派的,這東西有好有壞,有多有少,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哪怕真的一碗水端平,也難免會有不滿意的。所謂順了哥情失嫂意,內務府不管怎麽分,總會有人不滿,為了不給自己找事兒,他們自有一套行事規則。”

“最好的東西當然是緊着皇阿瑪、太後娘娘、太子,完了後宮那邊的順序,是掌權的娘娘,有勢的娘娘,得寵的娘娘,完了再按品級分,當然人緣好的,出手大方的又能占個先。至于阿哥這邊兒,得寵的阿哥,掌權的阿哥,得勢的阿哥,額娘有寵的阿哥,有品級的阿哥,最後是無權無勢不得寵的光頭阿哥。”

“這事兒,宮裏的人都心裏有數,大家多少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不信皇阿瑪您這會兒去個無寵無子娘家又沒什麽勢力的妃子宮裏瞧瞧,一年能吃上幾次水果呢?能有口熱飯吃就不錯了。每年一到冬天就發愁,別說上好的銀絲炭,煙炭能管夠那就謝天謝地了。”

胤祚慢條斯理的說完,道:“皇阿瑪您自己算算,瑜親王這一下子,從第一等,降到了第四等、第五等上,東西次了那是一定的,瑜親王見慣了好東西,一下子不能适應,那也正常。”

不理神色好看的很的康熙和胤礽,又道:“這事兒皇阿瑪您也別找我,我懶得理這些閑事兒。您這會兒已經見了瑜親王一次,回頭再找個看不順眼的奴才打幾棍子,東西檔次立馬就能上來。不過兒子說句實話,除非您十天半月的見瑜親王一次,否則,沒用。”

想讓他去敲打內務府?還時時刻刻盯着別讓人虐待了胤礽?沒門!

笑笑繼續道:“您要想一勞永逸呢,也不是沒法子,要不,您讓瑜親王自個兒挑個滿意的內務府總管,要不,您把吏部交給瑜親王,保準以後瑜親王的待遇比做太子的時候也差不到哪兒去。”

說完伸手将放在一邊的帽子拿過來,掀了毯子起身道:“皇阿瑪您要沒別的什麽事兒,兒子就回去休息了。廠子那邊白天晚上轟隆隆的,吵的厲害,兒子這兩天幾乎沒怎麽睡覺,乏的很。”

說完,看也不看提着食盒進來的小太監一眼,戴上帽子,就這麽散着頭發出去了。

梁九功忙将烘在爐子上的大氅取了,快步追上去,道:“和郡王,趕緊把衣服穿上,晚上天冷,可別凍壞了。”

一面将大氅給他披上,又小心的将頭發抽到外面,一面苦笑道:“和郡王,萬歲爺也是為難,您這個樣子走了,叫萬歲爺心裏可怎麽過意的去……”

胤祚淡淡道:“梁公公,我現在是真乏了……明兒我再過來。”

梁九功又送了胤祚一段路才回去,還未進門便看見陰沉着臉出門的胤礽,忙讓到一邊問了好,等他走了才進去。

裏面康熙的臉色一樣難看,梁九功恍如未見,笑道:“和郡王殿下說他明兒再過來……依奴才看,和郡王是真累了,眼圈都泛着青呢!”

康熙神色略緩,有些頭疼的靠在椅背上,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搖頭失笑,道:“朕這個兒子啊……”

“你說,哪個人心裏有火的時候,誰不是朝底下人撒?”康熙道:“偏偏這小子,從不對那些奴才亂發脾氣,有氣都全沖着比他厲害的來……”

梁九功一想,笑道:“可不是?和郡王長這麽大,就見他沒打罵過下人……”

“朕最大,所以就最倒黴,都快成他的出氣筒了。”康熙嘆道:“小六兒啊,這輩子都學不會主動欺淩弱小,可胤礽偏偏……”

說着神色又淡了下來,道:“以後毓慶宮的事,只要不是太要緊的,就攔了。”

梁九功恭敬應了一聲,唇角露出一絲冷笑:毓慶宮這位,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他那頭膈應了和郡王,和郡王回頭對萬歲爺撒一通火,那萬歲爺的氣可怎麽着?這世上,能讓萬歲爺乖乖受氣的兒子,可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他瑜親王,以前不是,現在,就更不是了。

——

胤祚出宮回府,用了飯,好好睡了一覺,眼睛一睜就到了半上午,收拾了一通又進宮。

“那邊東西都準備好了,今兒就運到京城,”胤祚道:“拖一天就冷一天,兒子想着盡快動工。”

康熙沉吟道:“擇日不如撞日,正好這幾日不用上朝,朕今兒就挪窩……大約什麽時候可以完工?”

胤祚道:“兒子人手調的足,預計十天就好。”

不就鋪個暖氣管道,貼個瓷磚嗎?快的很。等玻璃作坊修好了,大塊的玻璃造出來,抽個康熙搬去暢春園的日子,整個再大修一下——如今連個玻璃鏡子都得從西洋進,大塊的普通玻璃更是買都沒地方買。

忽然又是一愣,道:“皇阿瑪這些日子不用上朝嗎?”

康熙看了他一眼,道:“朕昨兒晚上下旨,讓文武百官、王爺貝勒們,上折子薦太子。所以這段日子就不上朝了,有要事遞牌子來見就是。”

又道:“怎麽這麽重要的事兒,你不知道?”

胤祚扶額道:“兒子昨兒睡蒙了,今兒一收拾好就過來了,大約管家看兒子是從宮裏出來的,以為兒子早就知道,就沒再提吧!不過,讓百官推薦太子——這靠譜嗎?真他們選誰就是誰啊?”

居然敢說他不靠譜?康熙瞪了胤祚一眼,道:“朕是想看看朝臣的想法……選出來,能用就用,不能用再說。”

胤祚狐疑道:“您可是明君,這樣涮着大臣們玩,不好吧?”

康熙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氣道:“什麽叫涮着大臣們玩呢?會不會說話?怎麽什麽國家大事你到你嘴裏,就變了味兒!”

胤祚嘿嘿一笑,道:“皇阿瑪,等您、太後娘娘和額娘的房子修好,兒子想把內務府的差事卸了。”

康熙皺眉,神色微肅,道:“這是怎麽了?還在為昨兒的事生氣呢?”

胤祚道:“生氣是有點兒,但為了這個卸了內務府的差事還不至于。其實,兒子早就有這個打算,兒子當初看中內務府,是因為內務府人才和資源都齊備,兒子要做什麽都方便,但內務府的職能,和兒子要做的事兒,其實并不一致。”

康熙皺眉道:“你要做的事兒……什麽事?”

胤祚道:“兒子想做的事很多。譬如,皇阿瑪知道兒子在郊外修了一座紡織廠,利用水力進行紡紗織布,效率是人力的數十倍。這東西是好東西,但若是将技術放出去,對紡織産業的沖擊太大,只能慢慢來。但是有好東西總不能白放着不用吧,兒子想将織出來的布匹,運到別的國家,換他們的糧食進來……這些糧食也不賣,就放在庫裏備用,用來赈災、打仗或平衡糧價,每年将陳糧廉價賣出去,換成新的。”

“等時機成熟,兒子就将廠子開到那些國家去,讓他們的人幹活,引誘他們的百姓大量種植棉桑,織成布,再換成他們的糧食運回來……”

“還有水泥,那東西成本低的很,原材料又到處都是……咱們大清,有錢人多得是,瓷磚水泥地可比他們的青磚地面舒服,多少錢他們都願意換。咱們把配方藏好,在全國多弄幾個作坊出來,再組個施工隊,掙不完的銀子……”

“皇阿瑪,不是我說,現如今,咱們國庫收的稅,丁稅、鹽稅,都是從最窮的老百姓手裏摳那麽一文兩文,他們難,咱們也難。兒子有的是造鹽的法子,可是不敢豁然拿出來,就怕鹽市忽然受到沖擊……少了鹽稅,咱們連官員的俸祿都發出不出來。”胤祚道:“皇阿瑪,等兒子再多弄點東西出來,不稀罕那點錢了,什麽鹽稅、丁稅的都給免了,那老百姓的日子不就好過了嗎?還有……”

康熙原還笑着的臉,越聽越是肅然,末了久久無言,過了許久才喚了一聲:“……胤祚。”

“啊?”

康熙伸手大力摸摸他的頭,卻不說話。

胤祚,皇阿瑪錯了,皇阿瑪不該拿那些狗屁倒竈的事兒,去浪費你的時間。

“皇阿瑪,兒子不是在做白日夢,這些東西,兒子不是随便說說……”胤祚黑了臉,怒道:“您能不能正經一點!”

就像朝會上,人正得意呢,一盤橙子就将他哄了下去,想想就覺得憋屈!

“朕知道,”康熙笑道:“內務府你不想管就不管了吧,你是想弄個新的部門出來?準備叫什麽?”

胤祚眼睛一亮,道:“國營司,怎麽樣?”

康熙搖頭失笑,道:“剛剛口氣怪大呢,怎麽這會兒格局這麽小了?國營司……要叫也該叫國營部才是。”

“啊?”

國營部……那六部豈不是成了七部了?

叫起來一點都不好聽。

“你先去準備,要錢要人盡管說,等過了年,咱們就把那什麽國營部給開起來。”

胤祚笑道:“那科岱兒子用的怪順手的,不如就讓他去當部長?”

康熙糾正道:“是尚書。”

又搖頭失笑:果然還是他那個小心眼的兒子,這不,繞來繞去,又給繞回去了,還說不是為了昨兒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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