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素盞鳴尊（1）

素盞鳴尊斜躺在廊上，看着閣外，山吹花飛滿天，白鵑梅随風搖曳，感嘆道：

“又是一年春來到……‘匆匆春将歸，鳥啼魚落淚’，哼哼……”，

他一口将手中柴窯雨黑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

素盞鳴尊是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雖已過而立之年，面容卻散發出無盡的青春與剛猛之氣。

一身灰色素麻，腰間系着條藍粗布腰帶，長發散亂，似是數日未曾梳洗過。

他半躺在鬥室的長廊上，鬥室障子門全部卸下，庭院的景色如寬屏電影銀幕般，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他面前。

鬥室內陳設簡單，幾乎空無一物，只一張低矮的木頭茶幾，茶幾旁東倒西歪地放着幾個雪花紋玻璃酒壺。

偶爾，有衣着簡陋的小侍女來收拾茶幾旁的空酒壺，注入新的清酒。

鬥室空空如也的牆上，有一處擱置寶劍的木架，可寶劍卻不知去向，木架上落滿灰塵。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素盞吟道，“好詩啊，真是……好詩，呃”他打了個酒嗝。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向茶幾旁收拾殘局的小侍女問道：

“今年的春天，人間還是沒有櫻花嗎？”

小侍女馬上停下手，回道：“回尊者話，今年人間，聽說也沒有櫻花。”

“哦，是嗎……”素盞微醺的臉上，沒有悲傷，卻好似十分寂寞。

他靜靜地半躺在自己宮殿裏，望着面前巨大而空寥的庭院，眼珠一動不動，好似被庭院裏的什麽所吸引，也好像是在久遠的回憶中神游。

這宮殿名曰：冰川神宮，顧名思義，宮殿坐落在一片冰川之下，空氣冽冽，凄草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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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外荒地上，幾塊石墓碑，已被歲月侵蝕，是主人從前的妻子們靈魂的栖息之所。

而主人不一樣，他是神，是創生了扶桑國的元神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的兒子。

神是不老不死的，他孤獨地送走他的愛人們，然後孑然地存在于這個世上，一個人見證世間的變幻無常。

可是，神并不都如此，他們有許多事情可以消遣，享樂，只是這個主人選擇了孤獨和放逐。

素盞繼續看着寂靜庭院中的春色出神，耳畔傳來一陣聲響。

叮咚，叮咚……翠耳的金鈴聲在這蕭索的宮殿中響起。

宮殿裏好久沒有演奏器樂了，只有蕭蕭的雨聲和來自北方的呼呼風聲伴随他。

他聽着鈴聲，臉上繼續挂着無動于衷而微醺的表情，沒有站起，也沒有望去。

叮咚，叮咚……金鈴聲越來越近，伴着侍女們跪拜在地板上的聲音，華貴衣飾在地上拖動的沙沙聲音。

紙門被拉開，鬥室中的光線忽然變得強了起來，仿佛是一顆太陽擠進了這個小小的房間，光芒萬丈。

素盞背對着來者，看到自己身邊的事物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色，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慢慢地扭過頭去，看到一個女人站在門旁邊，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扶桑神祇中最至高無上的神，扶桑皇室的尊祖，天照大禦神。

她一襲烏黑如珍珠的長發，松松地垂在肩上，芳紅的長裙上披着月白打衣，外面罩着金絲繡的唐衣晴裝。

那白珊瑚般皎潔的牙齒，杜鵑花般嬌豔的嘴唇，不用說話便令人崇拜至五體投地。

造物神将一切完美賦予了她，然後令她掌管高天原，也就是扶桑國。

她目不轉睛地望着素盞，那高潔輝煌的眼神令人肅穆起敬，那高貴無上的氣質另萬物俯首。

然而，有一個人并沒有向她俯首稱臣，甚至連最起碼的招呼都沒有打，這個人就是素盞鳴尊，天照大神的弟弟。

若是遇到別人如此無禮，早被打入黃泉國的地獄受苦刑去了。

而天照大神卻徐步走了過來，扶起了素盞，說道：“如果不親自來趟冰川神宮，我還不知道你已經成為了這個樣子。”

“姐姐取笑鄙人了。”素盞脫離天照的手，搖搖晃晃自己站立起來，卻還是一個不小心跌了一跤，狗吃屎般趴在了榻榻米上。

“看來你從前那倔強的脾氣，卻是一點沒變啊。”天照嘆了口氣道，又要去扶他起來。

素盞擺了擺手，撐着桌幾坐了起來，說道：“在下腿腳不好，不方便站立，天照大神還請不要介意。”

“弟弟！”天照道：“你現在還是不肯稱我做姐姐嗎？難道你還記恨我當年拿走了你的草雉劍？”

“在下粗鄙不堪，親人盡失，只是茍活于世上喘氣而已，不敢再與天照大神談什麽血緣關系。”素盞說道，随即猛烈地咳了數下，捧起桌幾上的酒壺就飲，勉強将咳嗽壓制了下去。

天照深深地嘆息，優雅地在鬥室中走動，看到牆上那空着的劍架，說道：

“自從那次戰争之後，聽說你再不練劍了。你可否還恨我？”

“在下怎敢恨大禦神，是在下自己争強好勝，迷失了本性，才闖下大禍，以致百姓生靈塗炭，流離失所。我……我愧對天下！”

素盞坐在地上道，眼神噴火，語速越來越快，語氣越來越重，仿佛痛恨自己至極。

天照走進素盞，看着他的眼睛道：“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別再折磨自己了。”

“不，這都是我的過錯，我一輩子要背負的恥辱……”素盞忽然面部抽搐起來，他痛苦地抱膝，将面容掩藏進膝蓋中，好似在抽泣。

天照忙坐下，伸手去撫摸素盞的頭發表示安慰，一邊讓他靠在自己的身邊。

她嘆了一聲，柔聲道：“神有時候也是不好當的，世間所有的結果，都要我們來承擔。

天不下雨了，百姓抱怨。雨下得多了，百姓還是抱怨。他們是不滿足的，無論你為他們做多少事，操多少心，他們是不領情的。

總是不停在要，不停在祈求。多麽的自私啊！可這世間的事，本來卻是要自求多福的。”

“不，我不這麽認為。”素盞擡起了頭，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百姓都在盡自己最大力量過好自己的生活！他們苦，他們累，他們不像我們神，天生不用為自己的生計煩惱，不用考慮生老病死的苦痛。

百姓之所以求，是因為生活不給。他們隐忍，他們勤勞，他們戰戰兢兢地活在社會當中。

他們求的，只是最基本的安居樂業而已，可即使這點，他們卻也不一定享受得到！

難道，我們神的存在，只是為了自己的享樂愉快，自己的長生統治嗎！那才是真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