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完結(下) (1)

這對季北秦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他沒想到江洛的心裏真的一點都沒再留給自己, 即使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都沒有一點動容。

季北秦消沉了一段時間,他突然發現,當江洛不把他當寶貝, 他做什麽都不再值錢。

他的小海鯨不會讓江洛開心的抱住自己;他做的飯不會再讓江洛舍不得到最後一點都要塞進嘴裏;他在哪裏, 在做什麽,累不累, 對方也都視若無睹。

從英國回來, 季北秦到是真大病了一場。

之前暗罵他沒病找病的主任醫師義正言辭的通告駱曲, 他不可以再連軸轉, 也不可以再這麽頻繁的坐長途飛機,對耳膜和心髒都有不小的影響。

季老太太找來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中醫調理師, 每天早上都要號脈問診,季北秦被按着呆在南城修養,擡頭不是大宅就是公司。

雖說是病着,他倒覺得比在英國的時候要身輕的多, 因為心裏沒有了可惦念的,也沒有機會再費勁費心的讨好, 和想着挽回江洛。

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也許這輩子, 江洛都不會再回來;也許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劇烈的咳嗽像是身體和意識在抗争,他沒有做不成的事,沒有談不成的生意, 但他已經失去了江洛。

不是什麽都可以挽回。

有時候只能認命。

季北秦不知道自己還能為江洛做些什麽,最後只想到了一件俗不可耐的事,但也是最叫人不牽挂的事。

第二天,駱曲按照他的吩咐, 帶來了兩個律師。一段連他都聽不得的密談之後,律師出門離開。

送走了人,駱曲遞過去一份文件:“季總,之前您讓我查的,宇辰和虞家最近的動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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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

季北秦一小杯紅酒捏在手裏,指心揉着眉頭。這段時間他只有這樣才能睡着,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否則就得去喝那難入喉的中藥,更要命。

駱曲打開資料:“最近宇辰名下的兩家分公司法人從虞仲天變成了虞夫人,還有虞仲天名下的六處房産,名字也換成了虞依依。”

季北秦閉着眼睛恍神,駱曲繼續道:“這一段時間虞依依一直在英國上學,虞仲天一般一個月會過去兩次,都是先到曼城落地,再去愛丁堡。”

季北秦:“沒了?”

駱曲:“......沒了。”

看上去無論是財産轉移還是虞仲天的行跡,不過都是家裏的家務事,駱曲覺得并沒什麽奇怪,合上了文件。

下一秒,卻倏地聽見季北秦道:“明天去趟曼城,你安排一下。”

駱曲站在原地沒動。

季北秦現在不适合長途奔波,也不适合勞累,這是中西醫都達成共識的事。

調理師更是直言他心火太急,不能再鑽牛角尖,惦記不可求的事,然後當場被“請”出了門。

現在突然又要去英國,駱曲有些拿不定主意:“我跟老太太說一聲?”

季北秦:“季家換成你做主了?”

駱曲:“......”

江洛考完試便到了暑假。

他有一點趁着暑假的機會去實習的想法,聯絡了兩家在倫敦的公司,對方都抛出了橄榄枝。

原本祁孜芸打算讓勵笗跟着江洛過去,最好江洛的工作能穩定下來,将來就定居在這裏。

但中途卻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勵笗挂了一門很重要的必修課,導師是個很難說話的烏克蘭老奶奶,直接給了F。

這意味着他不得不留在這裏,趁着暑假兩個月的功夫,把這門課重修一遍,參加補考。

勵笗有些懊惱,其實他離及格線差的并不多,只是幾分而已,如果考試前再多花一天的功夫在複習上,就不會這樣。

但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吃,他沒法和江洛一起去倫敦。

倒是虞依依聽說了這個消息很興奮,吵着要和江洛一起去。

因為倫敦的房子訂的是獨棟,房間有很多,江洛想了想,便答應下來,只不過他也有一點自己的計劃。

從愛丁堡到倫敦,可以坐飛機坐火車,但江洛打算開車。

他很執着于把車禍的事情都想起來,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于是拒絕了祁孜芸的勸說。

這大半年,江洛在英國的表現确實很乖,祁孜芸很滿意,好不容易放假,她也不像拂兒子的興,幹脆點了頭。

畢竟單單是讓季北秦吃閉門羹這一件事,江洛就很讓她暖心。

再加上季北秦人是回了南城,但照樣留了人在英國,保持着十分适當的距離,保護和彙報江洛的情況。

想來出不了什麽大事。

她點頭應允。

但季北秦留的人顯然不光在江洛身邊,還零零碎碎主意了一些別的什麽事,于是在周日的傍晚,她有些意外的被季北秦請去了一家清吧。

“聽說季總身體不好,怎麽過來了?”

季北秦并沒什麽笑意:“那當然是有重要的事。”

祁孜芸原本想直接拒絕這次會面,但她畢竟貪着季北秦對江洛的保護和照看,心裏還是虛了幾分。

“我一直好奇,為什麽你明明知道我和洛洛的關系,卻對我和虞家訂婚的事反應這麽平淡。”

季北秦看着面前的女人。

祁孜芸是江洛母親,但也是個縱浮商場多年的商人,無利不起早,不會真的實心眼到希望他好好成個家。

“祁總是不是覺得,我和虞依依結婚,對你,對你将來的打算,是一箭雙雕?”

祁孜芸輕輕歪頭,一臉不太聽得懂的模樣,并不接話。季北秦幹脆說的直白了一點:“江洛是你和虞仲天的兒子。你覺得我和虞依依結婚,既能從法律關系上斷了江洛的念想,将來虞仲天把他認回去,他又能靠着季家的權勢,是嗎?”

他們用的是中文交流,清吧的酒保聽不懂,微笑着端上兩杯調好的威士忌,乍一看上去,這兩個人似乎只是在閑聊。

“我沒想這麽多。”

祁孜芸轉了轉杯子:“或者說只有前面,并沒有後面。”

“做母親的,不可能不希望他跟你斷個幹淨,沒有任何可能。但我沒想過要讓他認回去。”

祁孜芸臉上的表情很嚴肅。

甚至連此刻說出這句話,她都能感受到短暫的心驚和不寒而栗。

當初她動過這個念頭。

明明她才是和虞仲天一路打拼的人,剛剛懷上江洛的時候,兩個人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哪知一轉眼,虞仲天卻突然娶上了京城的女人,成了別人的乘龍快婿。

對方家底殷實,權勢慣人,她成了橫更在其中的多餘,往前進不得,往後退又咬着牙,恨不能咬出了血。

她曾經不甘心過,想讓江洛認回父親,拿回屬于自己的親情和地位,但付出的代價是慘痛的。

那麽巧,偏偏是那個中秋。

江洛就出了車禍。

“我看淡了。”

祁孜芸道:“我有公司,有能力,我自己會好好養他。你既然查到,又過來找我,是想談什麽條件?”

無利不起早。

更何況是季北秦。

祁孜芸已經做好準備,除了同意對方和江洛在一起,哪怕是股份或者生意,她都可以割讓送去當成封口費,只要江洛能開開心心的生活。

“沒有。”

“沒有?”

季北秦面色沉靜,杯子裏的酒被一飲而盡:“當初的車禍我查過,但找的調查團都告訴我,是普通追尾。”

祁孜芸閉眼,不想聽似的撇過了頭。

“我并不是跟你談條件,只是了解情況,也不會對洛洛說,你放心。”

祁孜芸的眼神中帶着幾分打量。說實話,她不相信季北秦的目的這麽純粹,會一點好處都不要。

但對方只是買了酒單,就揮手離開。

能知道江洛的身世于季北秦而言,算是一種撫慰式的貼近,即使在他們已經分手之後,這也讓季北秦覺得心裏踏實了幾分。

再就是面對虞家。

也許他高估了對方現在的狀況。

季北秦和聞朔通了三個小時的電話,駱曲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但他已經很久沒在老板臉上看到這種志在必得的表情,深邃的眼眸中散出堅利的光,讓人不敢對視的壓迫。

處理完一切,季北秦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已經快夜裏一點。

他回國的機票定在明天早上,從曼城走,并沒有愛丁堡的行程。

冷靜泰然了一晚上的面容,終于浮現一絲淡淡的苦澀,季北秦只能告訴自己,去了也沒有用,江洛不想再見到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人過三十,就會越來越自怨自艾,季北秦一直靠在床頭,翻手機到兩點,想了無數放過江洛的理由說服自己,直到一通電話打進來,把他好不容易催生出的一點睡意,敲的支離破碎。

虞依依在電話那頭聲音很委屈,帶一點嬌氣:“我媽媽不讓我和江洛哥哥去倫敦。”

在天真少女的意識中,季北秦是這一年間最能拿捏她父母的人,也是整個南城最說一不二的人。

虞依依小聲的哀求:“但是我想去,我連裙子都買好了,你能不能幫我一下,明天早上跟我媽媽說你送我。”

只是一個任性又幼稚的要求,季北秦原本打算拒絕讓裙子吃灰,但不知道為什麽,左眼皮卻掀了兩下。

“我說就可以?”

他的聲音很低沉,虞依依吓了一跳,忍着害怕同老虎談條件:“嗯,我媽媽只是說不讓我和江洛哥哥一起去,但我可以先去倫敦,再去找他。”

“如果...如果你幫我,我到時候可以給你拍一張他睡覺的照片,很好看的。”

季北秦:“......”

小姑娘雖然任性了些,但猜人心思倒是一猜一個準。季北秦既不想直言他被一張照片誘惑,又舍不得不要,于是“嗯哼”了一句:“什麽時候出發?”

虞依依:“明天早上,但我媽媽剛才在電話裏發了火,說要是去...就沒收信用卡。”

季北秦:“知道了。”

虞依依這邊開心的挂了電話,但季北秦卻靠在床頭,半天也沒能合眼入夜。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虞依依的話裏有一些矛盾和問題,但疲勞了一天的大腦卻又反應不出。

虞仲天三番四次來英國,想來已經知道了自己有一個兒子的事情,而宇辰內部頻繁的財産轉移,也許最近這件事正到了矛盾爆發的臨界點。

虞夫人歇斯底裏,不願意虞依依同江洛接觸過密,也很正常。

但還是有哪裏不對勁。

黑夜忽的發明,季北秦從床上一下坐起來,疲憊的神色一掃而空。

駱曲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張的模樣,好像晚一秒就要被身後的夢魇吞噬一般,急于奔命。

夜裏已經沒有飛機,也沒有火車,季北秦撇了駱曲和所有行李,仿佛車輕一點能開的快五碼一樣。

漆黑的賓利飛馳在被夜凝固的路面,兩行燈柱仿佛要照到天邊一樣,裹夾着塵埃。

季北秦在路上嘗試給江洛的手機打了兩個電話,但原先的號碼已經停機,江洛已經沒有再用。

不得已,他加踩油門,幾乎一路都在亮紅燈。

如果對方不讓虞依依和江洛同去倫敦,那為什麽虞依依會打這個電話,覺得自己送她,就可以呢?

他并不知道那邊母女之間的對話,但季北秦隐隐的有一種預感,也許虞依依是按照對方話裏的意思,在争取機會。

比如她母親說的是——

不許她坐江洛的車去倫敦。

季北秦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了,這不過是女人的小心眼和姿态,但他冒不起這個險。

他只能感謝上帝沒讓這個小島生的太大,從南部開到北部,也只有短短的四個半小時,他趕在早上8點半到了江洛家附近的公路邊,并且看到了江洛的車。

那一瞬間,季北秦感覺整個身體的神經都像是松了一個度。

江洛穿一件藍色的小海豚T恤,正拖着行李箱從家裏出來,他按開後備箱,放好東西才坐進了駕駛座。

季北秦突然發現,他居然比拿了SLK接受采訪還要開心的多。

一秒鐘鎖車下車,下一秒季北秦就趁着江洛還沒落鎖,開了副駕駛的門。

“洛洛,下來。”

如從前一般的語氣,江洛已經許久沒有聽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居然有片刻的失神,然後才回歸冷淡和陌生。

“季總,我要出門。”

疏遠的稱謂和平淡的語氣如同這大半年來的種種,無不讓季北秦覺得心裏絞着疼。但今天他顧不得太多,就算江洛恨他,也要把這人從車裏扒出來。

眼看江洛要轉鑰匙,季北秦幹脆一跨腿坐進車裏,然後帶上了副駕駛的門。

“洛洛,我不是跟你開玩笑,這趟去倫敦不安全,交給我安排。你先下車,其他我什麽都聽你的。”

這些話聽在江洛耳朵裏,不過是季北秦慣用的說辭,他已經欺騙他不止一次。

江洛不看他:“你再不下去我報警了。”

季北秦嘴角一抽,也許是江洛許久沒對他說過這麽多字,他竟然有一點驚悅,幾乎都忘了臉面:“報,報了我就告訴他們,你是我老婆,我們正在吵架,你不要我了。”

“......”

江洛扭頭,幾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季北秦,他不知道這大半年過去,季北秦居然連自尊心都不要了,連這種流氓杜能耍起來。

“你下去!”

江洛按了一聲喇叭,車“滴”的一叫,季北秦非但沒動反而湊過去把江洛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捉了回來,硬圈在懷裏:“寶貝,洛洛,你想打想罵都行,但今天必須下車,聽我的——”

話音将落,車裏就響起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江洛一點沒客氣,季北秦也沒想到他真的會打,滞在原地,眸子死死的盯着江洛抽回去的手。

“季總,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你自重!”

車內空間不大,人的一絲一毫反應都被無限的放大,江洛的胸口劇烈的喘息,碰觸過季北秦的手還火辣辣的發疼。

季北秦看着他,卻感覺不到臉上的疼痛,因為心裏的難過已經蔓延了所有知覺。

良久,車裏才響起一道聲音。

“是我不好。”

兩個人分開,江洛連解釋的機會也沒有給他,導致這些話哽在心裏,到今天,他才找到機會說出來。

“是我騙了你,當初跟你一起發生車禍的不是我。”

季北秦聲音暗啞,江洛撇過了頭,看向窗外,連餘光也不想施舍。

“我看不得你把別人放在心上。”

季北秦目光恨恨,這幾年他幾乎騙着騙着連自己都忘了,好像當初跟江洛一起在那條高速上的就是自己,再沒有別人。

“你有很多機會,可以告訴我。”

江洛的指節攥的發白,喉嚨發緊:“但你一直在騙我。”

“是。”

季北秦說:“我這個人就是貪心,得了你那麽多好,舍不得放開。”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到底剩下什麽,能讓江洛一直跟着。

臉和身材都不能作數,以江洛的姿色,想要什麽樣的男人都是手到擒來。季北秦抱着算盤數來數去,也就只有這件事,還有季家。

就好像一堵城牆,只有這兩塊磚,抽走哪一塊都不行,都要塌。

他也曾經告訴自己,感情并不是籌碼能算清楚的事,但他控住不了自己,因為這幾十年,他都活着這樣的計算中。

比如他剩下什麽,能穩穩當當的坐在SLK的辦公室裏;又或者母親去世之後,他還剩下什麽,能證明他的身份。

“但我在乎的不是這些!”

江洛并不想失态,但這些原本在分手時就應該倒出的話實在是壓的太久。

有時候委屈就像一口井,不提的時候平靜無波瀾,一旦放一只桶,便一下要滿上來。

江洛感覺眼眶越來越酸,語氣煩躁起來:“季北秦!你下車!”

“不下。”

季北秦一只手攔在方向盤上,面色平靜。他的态度很堅決,就算江洛要卸了他的胳膊,他也不能讓江洛冒這種危險。

沒過幾十秒,腕表旁的麥色皮膚上就多出兩道深紫發紅的牙印,但身旁的人甚至沒有喊一聲疼。

“你流氓!”

江洛氣極,拳頭胡亂朝身側飛過去,季北秦不敢還手,只能任憑他一邊打一邊踹,開了車門要把自己往外踢。

“滾下去!”

“以後別讓我看見你!”

“季北秦,我恨死你了。”

江洛使了十足的力道,畢竟是男人,季北秦哪哪都叫他踹的發疼,但位置卻沒挪開半分,等江洛氣力使的差不多有些發虛,立刻反身把人拉進自己懷裏:“洛洛,你聽我說...”

“滾!別碰我!”

江洛整張臉發紅,之前控制不住的情緒像山洪暴發一般傾瀉出來,季北秦的襯衫早就叫他弄的挂了彩,現在直接一口咬上去,恨不能讓人皮開肉綻。

“嘶!”

季北秦疼的直咧嘴,但手上一點沒松開,反而抱得更緊了幾分,好像抱着稀世珍寶,松松手就要丢了似的。

“洛洛。”

暗藍色的襯衫上冒出點點紅痕,季北秦還是一點沒有要走的意思,江洛洩氣一般松了口,整張臉埋在半濕的襯衫裏。

季北秦能感覺到,江洛輕輕的抽泣。

他是很少這樣任性的。

單親家庭長大,他很小就學會了體諒和不吵不鬧的乖巧,即使是分手,也是最悄無聲息的方式。

到如今,才算洩了憤。

“洛洛,婚約我已經解了,從前車禍的事情我認,我保證再也沒有別的瞞着你,你能不能就聽我一次,跟我下車。”

季北秦不敢奢求江洛會原諒他,只想先把人勸下車,他輕輕揉着江洛的短發,不敢親那櫻紅白皙的臉頰,只能哀求的看着懷裏的人。

“為什麽?”

江洛哭夠,打也打夠,一頓壓抑許久的氣撒完,恢複了冷靜。

他掙脫開季北秦的懷抱,坐正回駕駛座,從“滾下去”到“為什麽”着實是很大的進步。

季北秦認真的考慮了一下說辭,但話還沒出口,卻倏地一個傾身朝前,差點栽在擋風玻璃上。

江洛沒在意他的回答。

直接開車上了路。

左右不過是求和的話,江洛沒想過任何和季北秦複合的可能,自然也不需要聽:“季總,我明早還要去公司實習,你如果不下車,就別怪我耽誤你時間。”

江洛紅着鼻頭,像一只豎着耳朵的兔子,也不再理會季北秦的死纏爛打,一腳油門加上去,邁巴赫直接飛馳出路。

“江洛!”

季北秦臉色即刻沉下來,但車已經開起來,這種時候他更不敢動江洛一分一毫:“我說了,就這一次。”

“你每次都是這麽說。”

江洛一個反拐,上了國道:“季北秦,我說了要跟你分手,我們已經沒有可能了,我...”

“轟!”

————

一秒沒到的時間。

江洛眼睜睜看着正對面一輛兩米高的紅色貨車開過來。

那紅就像是白日裏的一個豔治妖怪,出現在本該單行的國道,并且沒有一絲減速的預兆。

就那麽直沖沖的撞了過來。

他甚至沒有反應的時間,腦海中只剩下空白,熟悉的空白,和幾年前一樣的空白。

巨大的沖擊力讓人失去了聽覺和知覺,翻滾的車身和引擎的溫度似乎環繞成一個虛幻的夢境,江洛感覺自己飄在空中,又重重的跌回現實。

刺鼻的味道像是濃煙,又像是消毒水,江洛拼命的掙紮,終于掙脫了禁锢,從那個狹小的空間裏爬出來。

睜開眼。

是清明的白淨。

江洛在入院的第二天清醒。

雖然祁孜芸哭的泣不成聲吓了他一跳,但很快醫生過來,江洛得知自己除了頭上纏着一圈紗布,并沒有太大的問題。

“車很好,安全氣囊救了命。”

處理事故的交警是這麽對江洛解釋的,做完筆錄,勵笗送走醫生和警察,祁孜芸坐在床邊給削蘋果。

江洛看了一眼祁孜芸,頓了頓,然後咬着下唇,張口:“媽...”

“走了。”

江洛的瞳孔瞬間放大,感覺心髒被割裂成兩半。

祁孜芸看他一眼,手敲上他腦門:“我說我要走了。”

江洛失力,跌坐回床頭。

“季總還在手術,這幾天看不了,你先安分呆着吧。”祁孜芸把蘋果遞給他:“別想太多。”

江洛隔了半天,從駱曲的嘴裏,才知道祁孜芸這句別想太多是什麽意思。

因為這已經是季北秦第三次被推進去手術,整個肺部因為過力的沖擊被摘除了三分之二,脖頸只能帶着固定器,還斷了一條腿。

全身多處內出血,腦部也有兩次的溢血。不知道什麽時候,哪根血管就會再裂開,一刻都離不開監護室。

江洛的手藏在被子裏發抖,駱曲抱着一沓文件,平靜道:“您是司機位置,即使有氣囊,也會受方向盤的擠壓,季總護着你,是他心甘情願的,您不用有負擔,醫藥手術老太太都說了,盡全力。”

江洛:“......”

駱曲把手裏的資料夾遞過去:“可能比較巧,之前季總回國的時候生了場病,當時叫了律師團隊,進行了一些財産方面的預留處理...”

江洛的目光有些茫然,駱曲咳嗽一聲:“通俗一點說,就是遺囑。”

江洛:“......”

駱曲:“因為涉及到您的部分比較多,法律團隊那邊建議我先拿來讓您過目,如果萬一季總那邊出現意外,您有什麽要求方便第一時間處理。”

江洛坐在床頭沒動,駱曲只能把文件輕輕放上去,然後低頭離開。

直到他離開江洛的病房,走出了醫院,江洛才輕微的動了一下手指,像是突然從什麽事情裏反應過來,臉色漲紅。

全天下的手術室幾乎都長一個模樣,紅綠成熒光色的燈,緊閉的兩扇門,門外看不見門裏的情況,門裏也幾乎聽不見門外的撕心裂肺。

但江洛并不在意。

“啪!”的一聲,文件夾被摔在地上。

旁邊幾個路過的白人壯漢紛紛側目,看着手術室門口這個叉腰伫立的東方少年,聽對方嘴裏蹦出來一長串自己聽不懂的字符。

“季北秦你個王八蛋!給我出來!”

“你說訂婚就訂婚,把我當成家裏養的,你以為你這就算夠了嗎!你以為你退婚我就舒服了嗎!我告訴你沒門!”

“我江洛不要訂過婚的破鞋!”

旁邊很快出現兩名要來拉走江洛的小護士,但湊近一看,江洛一雙眼睛裏已經紅成了兔子。

“你還敢騙我,你...你以為你現在補回來了,被車撞了,我就會原諒你?你想得美!”

江洛氣的在那份文件上跺了兩腳:“你趕緊給我滾出來,說清楚!這是狗屁玩意!現在就給我滾出來!”

也許是他情緒太激動,小護士和圍觀的白人壯漢都沒上前阻攔,畢竟這是手術室門口,哭鬧也是常有的事。

“我告訴你!你今天就呆在裏頭,我明天就去倫敦,我上我的班,我實習定居!我喜歡男人就找個混血去領證!我看都不會看你這個騙子一眼!王八蛋!”

“哔——”

江洛雙手撐着膝蓋,收了音。

他的頭發都被紗布纏到了頭頂,眼前是一覽無餘的地面,那扇白色緊閉的大門終于打開,走出來四條藍綠色的褲腿。

江洛擡頭,聞朔從人群裏擠出來,結束了裝作不認識的幾分鐘,四只眼睛盯過去,洋醫生差點被瞪出花來:

“暫時脫離危險。”

季北秦清醒過來是一周以後。

那雙多了條痕的眼睛一睜開,就在整間病房裏來回的掃視。

聞朔和駱曲感覺像是多了個探頭,不停地上下左右,360度無死角轉動,仿佛江洛能出現在天花板上。

季北秦還帶着呼吸機,插着管,并沒有說話的能力,但那雙眼睛一盯過來,駱曲就能想象到他想問什麽。

畢竟要是這樣江洛都不要他,他這輩子也就沒指望了。

但他等了四五天,都沒有江洛的影子,呼吸機裏的霧氣一下就微弱下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氣,駱曲趕緊抽抽嘴道:“江先生回南城處理事情了,他說...處理完了有空就回來。”

季北秦一口氣又吊回來。

如果說幾年前的那次車禍,江洛還有些雲裏霧裏,祁孜芸擔驚受怕,但卻苦于沒有證據,那麽這一次季北秦的反應,足夠留下了太多的疑問。

只是剛巧,江洛回到南城報案,準備起訴事宜的時候,剛好傳出了SLK和宇辰終止合作的消息,緊接着就是京城的某位人物落馬倒臺,虞家一瞬間落入了水深火熱的境地。

虞仲天去到法院起訴離婚,整個公司的資産都進入了破産清算,而剛剛好,在過往爛賬的經濟督查中,出現了兩筆彙往境外的,不明目的的款項,以及購買無牌走私車的記錄。

虞依依的母親被帶走拘留,取保候審的金額巨大,虞仲天自然不願意承擔,幹脆一走了之,沒了音訊,宇辰以近乎低到可怕的價格直接被SLK接盤,成了白送。

而這一切,季北秦即使躺在大洋彼岸的病床上,也依舊有條不紊的進行。

江洛錄完口供和證詞,坐在車裏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訂了機票。

他走進病房,駱曲瞬間感覺探頭卡了殼,季北秦兩只眼珠冒光,呼吸機一片白霧,恨不能從床上跳起來。

但他不行。

一條腿高高的吊在床頭,上面石膏裹的又重又厚,江洛掃了一眼,又把目光挪回了床頭。

季北秦脖子帶着固定支架,扭動不得,只有那雙眼睛不停地飄過來,想要說話。

江洛沒看他,揉揉鼻子,在床邊坐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

季北秦眨眨眼。

江洛聲音很輕,低着頭,像在自言自語。

“從前那次,你騙我的那次車禍。”

季北秦一聽到這個“騙”字,眼神馬上弱下去,一副要孤獨終老的蒼涼漫上呼吸機。

“我那時候,剛剛十八歲。”

距離當初那次車禍已經過去了四年,江洛習以為常的開車,一時間早就忘記了當初最讓自己頭疼的事。

沒有男孩子不喜歡車。

他不光喜歡,還喜歡好看的跑車。祁孜芸給他買了一輛,但那時候江洛剛剛十八歲,駕照剛考完還沒拿到手裏。

平常在南城玩樂很随意,但那個中秋,當祁孜芸告訴他要去京城吃飯,江洛動了小心思。

“是我把你駕照放車裏的。”

所以後來出了事,祁孜芸聽了交警含混的幾句話,下意識以為和江洛呆在一起的是季北秦,便那麽告訴了江洛。

小小的人靠在床頭,一聽到眼裏就泛了酸。再加上後來無微不至的照顧,愛意便肆意而瘋狂的生長,季北秦哪裏舍得這種好,硬着頭皮也要歸到自己身上,幾百萬打發了魏子銘。

“就算是我自找的吧。”

江洛擡頭,剛才的蒼涼早已經從呼吸機裏消失,轉而又變成了一片白霧,可以預想到那裏面的激動。

聞朔實在是看不下去,擡手叫來了護士,短暫的摘了呼吸機,又用吸管喂了兩口軟水。

低啞的聲音從耳邊傳出來,江洛感覺到手心被一陣溫熱撫上:

“洛洛,再給我一次機會。”

九月底,江洛開學。

他的研究生還有最後一年的課程,季北秦還沒出院,但已經轉到了普通病房,每天可以說話可以吃飯,除了脖子還需要帶固定器,腿已經在嘗試複健行走。

勵笗整個暑假都在忙着補考,考完結束,便同祁孜芸辭了行。

說保镖他算不上很好的保镖,甚至連自己的成績和工作都很難兼顧,離照顧江洛這個任務還差的太遠。

“洛洛...哥,我打算回去工作了。”

勵笗緊張的手都有些無處安放:“其實我...我特別,特別喜歡你。”

“就是那種喜歡。”

他說完,擡頭瞄了江洛一眼,發現對方并沒有露出太奇怪的表情,倒是松了一口氣:“但我現在還不太夠,你等我回去...再多讀一點書,拼一拼事業。”

下半句他有些心虛,并不敢直接說出來,其實他知道要照顧江洛他還差的很遠,不管是物質還是精神。

江洛把他當成朋友,并沒有強留。

因為季北秦還在住院的關系,江洛除了學校,還是有些忙,祁孜芸趁着公司的空檔到了愛丁堡,幫着江洛養貓,順帶說了一些別的事。

“虞仲天找過我,說想和你談一談。”

她本來想直接拒絕,但一想,也許是該由江洛自己選擇:“其實他走的時候帶了不少宇辰的核心技術員,還有一些專利。我不貪圖這些,但他有意要認你,我想還是你自己做選擇。”

江洛吃完飯,抱着貓到了醫院。

季北秦讓駱曲扶着正在複健,一步一步都走的極其艱難,額頭的汗珠一顆一顆往下掉。

“季總,不能扭脖子!”

但話已經遲了,季北秦眼巴巴的看向江洛那邊,“咯吱”一聲也像沒聽到:“洛洛。”

江洛:“......”

駱曲把季北秦扶上床躺下,三秒就消失無蹤,江洛抱着貓玩,季北秦說十句,勉強能回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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