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曾經幸福的生活
事情便發生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忍足說他的醫院進來了一位特殊的病人要他接手，而且病情好像很不樂觀的樣子，所以這幾天都會一直待在醫院裏，不回來吃飯了。所以這次，只有我和光兩個人在家。
一切發生的都太過于戲劇，讓我忘記了我所應該做的事情。
天氣也越來越冷了，轉眼間又是一個十二月。聖誕節，我最喜歡的節日也要到了。但擺在我眼前的情況卻并不令人樂觀。如果還想要繼續沒事一樣地生活下去，就必須盡快找到方法。一路上，我都是這麽過來的，以這種在常人眼裏莫名其妙的方式。
可是現在，我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你要去唱歌？”系着圍裙的光一邊煮着湯，一邊問我。
“啊，是啊。反正已經習慣了。”我狀似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我不想讓光為我擔心。
光停下了手頭的事，轉而看向我：“……如果要去的話，就去金色大樓後面的那個噴水池旁邊吧。聽說那個噴水池，名字叫做……‘幸運陽光’，是受到庇佑的地方。”
幸運陽光麽……光為什麽會知道……這，應該是個只屬于我們的秘密啊。
那是一個看似普通的噴泉，平凡之中卻帶着一點奇異——說是噴泉，其實只是一個類似于超大水晶盤的東西，高高地懸浮在空中，四周沒有一點支撐的東西。水晶盤下面的那個噴水池，晶瑩透亮的水花四濺，勾勒出模糊的圖案，隐約看得出那是陽光的形狀。噴出的水柱雖高，卻恰好碰不到水晶盤的底座，真是個精妙的設計。
“你是外地人吧，第一次看到‘幸運陽光’？”一個慵懶的聲音飄過耳際。
我回頭，看到身後的報刊亭裏面，貌似老板模樣的人正在跟我說話。他有着一頭白色的發，纏着繃帶的左臂托着腮，斜斜地倚在牆壁上。
“是啊，我是第一次來這裏呢，”我換上了平日裏的微笑，與他打着招呼，“我叫周助，請多指教。”
“我叫做白石，白石藏之介。”
“小白你好啊。”我似乎是十分熟絡地叫着，故意忽略着白石臉部的些微僵硬。他看起來很不尋常，而且絕對不像是普通的報刊亭老板。仿佛是感覺到了我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他沖我笑了笑：“我會做你的忠實聽衆的。”
我笑了。然後走到噴水池邊，拿出心愛的舊吉他，就這麽坐着開始彈唱，一首再熟悉不過的曲子便這樣信手拈來。
漫長路高低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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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奔東與西
你讓我感到掠過在浪漫的邊際
熱情是怎可荒廢
願同渡風吹雨洗
也願意一再共你踏着步于冬季
像晨光掀起一切
能讓你伴我如在叫喚我
動力像不可控制
像陽光一生一世
無論對着我還是背着我
就是像你不可以代替
有了你就是最好的安慰
對你說不想再克制
你教我夢寐遠方的天際
我有你等于有一切
這是我自己作的詞曲，完全是一時興起之作，靈感的來源，正是東京那燦爛而美麗的陽光，時時刻刻照耀着我，讓我感覺到了說不清的溫暖。我貪戀這種感覺，這是除卻親情，友情與愛情之外的，第四種情感。
噴水池的水突然停止了噴湧，四周霎時間變得寂靜，聽不到任何聲響，卻不是如死一般的那種安靜，生氣猶存。熟悉的感覺，所以我并不害怕。直覺告訴我，白石一定知道些什麽。
“真是個感覺敏銳的人呢。好了好了，別用你的那雙眼睛再看着我了。”白石一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這個噴泉是有靈性的，在特定的人彈奏特定的曲子的時候就會出現異常現象。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特殊的人嗎？對于幸運陽光來說。
白石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別樣情感，仿佛我的一切都盡收眼底。“你的歌很好聽，我相信，全東京的人都會喜歡你的歌的。”
當幸運陽光發生異常的時候，就預示着新的光之族人的誕生。
往後的幾天，我都會到幸運陽光附近去唱歌。而白石總是做着我忠實的聽衆，他還是一如初見時的表情，帶着一絲邪魅的微笑。他還會送我當天的報紙，并告訴我一些當地發生的事。比如說，東京三大財團的近況。從他的語氣中，我依稀聽出了那三個財團的實力之雄厚，以及白石的深深不屑與那一絲的幸災樂禍。我從來不曾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聆聽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自己與這些事情會有着什麽樣的關系。我能确定的，好像只有白石，與這三個集團之間有着不小的淵源。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聖誕節。
平安夜，聖誕節的前一天，我已經開始為聖誕節做準備了。或許我是個很無聊的人，這也和我的出生有關吧。雖然打死我也不會承認我的審美觀有問題。在母親的影響下，我從小就喜歡音樂，所以連帶着喜歡上了一些東西——比如電影。電影真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其實電影就接近于一個幻想世界，導演與編劇心目中的幻想世界，而我正好是個愛空想的人。現實世界與幻想世界畢竟是不同的，而所追求的只是那種平日裏體會不到的新鮮感，并不是美好與不美好的差別。今天剛好是個節日，值得慶祝。于是我上街用攢下來的一點錢從小販那裏淘到了幾張最新電影的碟，想回家和光一起看。
路過報刊亭的時候，看到白石。這小子最近心情好像很不錯。他沖我打招呼，然後丢給我一本雜志，一貫地不收錢。我知道那算是他送給我的聖誕禮物，打開一看，竟是我盼望已久卻一直礙于價格而沒有買下的時尚雜志。我懷着比吃到芥末更高興的心情向白石投去了極其燦爛的微笑，他一愣，然後微笑，讓我發現原來他也可以笑得這麽好看。保持着這樣愉快的心情回到了家。光和我說了句歡迎回來就繼續做晚飯。我坐在餐桌前，拿起蘋果，塗上三層芥末醬，邊吃邊看雜志。果然像我想象的一樣有趣呢。好笑的是這種時尚雜志上竟然還出現了一張格格不入的面孔，是極其不協調的冷漠與嚴肅，卻是無法否認的帥，還有些熟悉。
我向光提議說不如我們就看電影吧。光說好。我興致頗高地把今天買來的碟通通搬了出來，當然還包括舊時收藏的那些舍不得丢的經典老碟。雖說是舊了點，雖說是破了點，雖說是既無聊又占地方，但我還是很高興，畢竟這樣和朋友在一起的機會還是很少呢。
什麽時候分別，都無法預測。這就是像電影一樣的人生，有時候，真的是很無聊。當然電影有時候也可以很精彩，而精彩的基調，卻是沒有限制的。我承認我喜歡悲劇，但僅限于看。說到底還是個怕死的人，我總是慶幸現實生活當中的人還不至于有如此差的運氣。看電影的原因就在于此吧。我是個很愛空想的人，這點從我的奇怪愛好中就可見一斑了。很多人都這麽說，不過那些人，早就已經……
挑了最喜歡的一張碟來看。是很早以前的電影了，叫《陽光燦爛的日子》，也不知道是哪個導演拍的，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作品了。很奇怪自己為什麽會喜歡。劇情很老套，兩個人分了合合了分，不過是因為放蕩不羁的本性，相同的聯系卻又是導致分離的罪魁禍首，他們是相同，又是不同的，比起愛情，他們更愛自由。落得個最自由卻痛苦的下場，不是更好。
至于這個名字，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故事的基調和結局都是黑暗的，卻起了這麽個欺騙人的名字。難道是諷刺嗎？不知道看過多少遍，可這次看的時候，卻不同于往日。以前都是一個人看的，孤寂的感覺，似乎沒有這次，來得更濃烈呢！明明已經有了朋友……
我窩在光結實的臂膀中，靜靜地聆聽着流沙般瀉過的樂曲，放任自己迷醉其中，電視機的淡淡光暈萦繞在揮之不去的陰影中，我的視野裏只剩下那個寂寥的側影，構成的完美弧線。我忍不住輕輕顫栗，卻感覺到一股足以鎮定人心的力量——長久以來尋找着追逐着的那個安穩平靜的呼吸聲，暗暗使力的手臂，不願表現的倔強。我的笑意更深了。這個聖誕節，意外的不怎麽寒冷呢。
“下次……有機會的話再看一次吧。不要就這麽睡着了。”光輕輕地說着，更像是遲到的晚安。
今天是聖誕節，我期盼了好久的聖誕節。本來嘛，在我的印象當中，聖誕節是一個很神聖的日子，而這樣的日子就應該和自己的情人或者朋友一起度過。而我，已經過了七年孤獨的聖誕節。這個陽光燦爛的聖誕節，注定了我不再孤單。只是……
“光，我出去了。”如同平日裏一樣，我對着光告別。
“嗯。”今天的他……好像有些不同。
“光還是那樣的惜字如金呢，總是那麽冷的話，以後會找不到女朋友的。”當我第一千次用諸如此類的語氣調侃他的時候，光同學仍舊是板着一張臉，維持着他近乎可笑的紳士風度。
“周助，別鬧了。”
“诶？”我驚異地叫出聲，腦門上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平常的時候，我這麽說的話光一定不會有什麽反應……怎麽這回……
“再見。”光臉上那愣愣的可愛模樣就那樣一閃而過，讓人想再看一次。真是差勁的圓謊技術呢。不過我也不在意了……不知道光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人呢。
我走了出去，沐浴着冬日裏新鮮的燦爛陽光，不再想另外的事情。世界是沒有辦法預料的，我認為，那些自以為料盡世事的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傻的大笨蛋。倒是光那個遲鈍的家夥，好像還是沒有注意到呢……今天……
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天色暗了下來，整個城市陷入一片倉皇的漆黑，只靠星星點點的燈火點綴着街道。沒有下雪，但我的眼前卻仿佛是整片的白色，令人窒息的暈眩。
我有些吃力地笑笑。我知道我受傷了。但我此時此刻不想讓其它人來關心這件事情。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解決。何況這也是我心甘情願的事情。我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有了一種保護欲，但我很清楚那并不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小子，雖然我佩服你的勇氣，但是……我就是要讓你知道，在東京，想泡妞，沒那麽容易！”
“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就是，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重！”
鋪天蓋地的拳頭如雨點般落了下來，終于我的神志已經不夠支持我分辨東西南北的方向。我甚至失去了痛的感覺。耳邊被嗡嗡的聲音占據，強制入耳的只有那一張張邪惡嘴臉發出的令人作嘔的聲音，還有破碎而斷續的哭聲。将我解救的是不知何時趕來的警察——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警察，只是直覺的分辨。
但我的身體卻出奇靈敏地，如本能般迅速逃離了那個地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身在家門口了——但那是我的家嗎，那是屬于我的家嗎？我不知道。
我打開門，想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應該等了我很久吧……不能再讓他擔心了。
屋子裏空蕩蕩的，什麽人也沒有。當我确信自己的眼睛沒有出什麽毛病的時候，才驚奇地發現，那個一向寡言少語看似老實的家夥竟然會在這麽一個“美好”的日子裏面溜了出去！光平時……絕對不像是那種那麽沒責任感的家夥啊，難道說，是出了什麽事？我急忙翻遍了小屋裏的每一個角落，沒有，連一點熟悉的味道都沒有，讓人不僅懷疑起回憶的真實性。或者那終究，只是個回憶罷了。我開始痛恨自己的清醒。
千萬個想法在我腦海中閃過，卻又被我一一否決。我很清楚自己在思考些什麽，我又完全不知道我該思考些什麽。沒有別的可能了——光是個冷酷到死板的人……他絕對不會……不會……我不想再失去了……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一個人，在寒冷的聖誕節裏，穿着一件單衣，就這樣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跑着，跑着。我呼出的那一團團氣，在瞬間便凝結成了白色的霧，模糊了我的視線。一定是白霧太大了……所以才會看不清楚的吧……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光，你到底在哪裏，你平時不是很乖的嗎？你怎麽……不要到處亂跑啊，如果被我找到你……我一定……一定……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到最後，連聲音到發不出來，心裏的那種歇斯底裏的呼喊只能化為一個個破碎的音符，嘶啞而絕望。眼前有些發黑，我意識到自己是脫力了。我想站起來，但身體完全不聽我的使喚。就這樣吧，就這樣倒下，倒在無人的街道上，也沒有人會回過頭來看我一眼，沒有人會來同情我，因為我們不認識，我們終究是行駛在同個城市當中的空有緣分的陌路人。
即将失去意識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跌入了一個不應有的溫暖懷抱。四周重新充滿了那熟悉的味道，熟悉而令人貪戀的味道。我擡起頭，眼前的卻并不是印象當中那張包裹着繃帶卻透着英氣的臉，而是——一個可愛的熊寶寶頭，棕色的毛發，黑豆似的眼睛在黑暗中卻顯得那麽有神，他是如此的高大，比我快高出了一頭。可愛的外表下似乎有着什麽隐藏不住的味道，熟悉的……冰冷的味道？！我看得有些懵了。
在這樣一個寒冷的聖誕節，我眼前的這個拿着五彩氣球的熊寶寶，緩緩地摘下了自己的頭罩，露出了真面目。——面具下的面具，卻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真實的樣子。
“光……”我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裏，用微弱的聲音喚着他的名字。
“周助，對不起，出來打工，沒跟你說。”雖然還是一樣簡潔的話語，但我可以聽出他是在很認真地對我說話。這已經讓我感到很滿足了。
猛然意識到這是在大街上，于是我很尴尬地從他懷裏掙脫開來，重新換上自己的微笑：“走吧，回家了。”我拉起光的手，也不顧他小小的掙紮。天知道如果這次放開之後直到什麽時候才能夠再回來。我很清楚，現在的時光，每分每秒對我來說都是來之不易。我所失去的，永遠是因為我的不珍惜。
“周助，其實你不用來找我的。”光喃喃地說着。
“你這家夥，真不開竅。飯當然要是大家一起吃的啦。雖然就我們兩個人。”我望了望光，嗤，這家夥，這麽一張臉，穿着小熊的裝扮還真不是一般的搞笑。這樣的裝扮……算是今年聖誕的一大驚喜吧。我推開家門，竟然發現，桌邊坐着一個本不應該出現的人。
“嗨，我等了你們好久啊，總算來了。菜都涼了。”忍足依舊是略顯邪惡的笑容，只不過這次的他有些疲憊，應該是剛回來的吧。
我的驚喜寫在臉上，光的驚喜溢于言表。
這是我最開心的一次聖誕節。第一次，七年以來的第一次，我的聖誕節不再是一個人的孤獨與寂寞，我終于有了兩個可愛的夥伴，雖然他們的确不能用“可愛”這個詞語來形容。今天的晚飯，準确地說應該是夜宵，是忍足同學準備的。讓我再次感嘆原來現在的男人都是那麽擅長家務的呀。看來我也得抽個空好好學學了。
這是我最快樂的一個聖誕節。我和忍足，光，我們三個人一起，坐在房頂上。雖然天氣很冷，房頂上的風也很大，天空黑漆漆的也有些可怕，但是我的心卻很溫暖。新一天的鐘聲就這樣響起了，沉穩而有力，不失沉穩的韻律，讓人安心的感覺。我們三個就這樣相互依偎着，獲得着不屬于這個季節的溫度。就這樣半睡半醒着，到了日出時分，遠方的天邊由那深邃的墨藍突然轉變為柔和的金色，微弱而淡淡的光澤。一輪紅日從地平線忽然躍起，萬丈光芒普照大地，卻意外地并不刺眼。
“明天也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吧……”
“是啊。”
這樣的日子，其實就是我自小以來真正的夢想。我從來沒有享受過所謂“天倫之樂”的幸福，因為我的家庭從來都是不完整的，殘缺的。然而我現在卻很幸福。真正的幸福，就是在每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和朋友們一起，聊聊天，歡笑着，然後，我的心裏，就會出現真正的溫暖，就這樣，一直一直。
我們，會幸福的吧……
作為周助的倒數第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