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聖誕

“怎麽會這樣……”錢明全腿一軟, 跌坐在椅子上。人算不如天算,功虧一篑、功虧一篑啊!

但是,無論如何, 就算原辭聲試圖以歷史最高價拍得何驚年的作品, 它被嚴重損毀卻是不容更改的事實。業界衆人難免會有想法, 認為原辭聲是顧着往日情面, 才特意來救前妻的場,而自己, 才是這場拍賣會上的名正言順。

想到這兒,錢明全一口憋悶在胸中的氣忽然順暢了些。想到翻書杖上的寶石被一刀一刀剜走, 又被刀尖劃出許多深淺刻痕,他心中就生出許多報複的暢快感來。更何況自己做得滴水不漏, 沒有人會發現自己的行徑。

“諸位,在拍賣會繼續之前,還有一些事,原先生希望能先處理。”Rohman向衆人表示道。

他話音剛落, 只見四個跟着原辭聲一起來的西裝墨鏡保镖, 提着一個工作人員打扮的男人大步走了就來。那男人拼命掙紮,只可惜就像只小雞崽似地被攥着, 毫無反抗能力。

“原董,在接到金秘書的指示後, 我們立刻封鎖整個酒店, 并在第一時間進行可疑人員排查。”為首的保镖一字一句地彙報,“經初步核實, 該名男子很有可能是損毀何驚年先生作品的嫌疑人, 我們已經聯系警方,等待進一步調查結果。”

原辭聲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錢明全忍不住發起抖來。鎮靜, 他告訴自己,千萬要鎮靜。自己已經給了這人足夠多的酬勞,而且事先也和那人确認過,萬一犯了事,打死不能把自己供出來。

“都是他讓我幹的!”男人手一擡,指着錢明全纏聲大叫,“從頭到尾,全是他指使我的!我……我和那設計師無冤無仇,認都不認識他,我根本就沒理由要害他啊!”

全場嘩然。好家夥,同行是冤家這話果然沒錯,好端端的一個拍品怎麽會突然遭到意外,除了心術不正的競争對手,誰又忍心對這樣精美絕倫的一件作品下手。

“我沒有……不是我!”錢明全生平最在意的就是旁人的看法,眼看着周圍人都對他紛紛投來鄙夷目光,他拼命争辯,“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是不是原辭聲雇你來的?你……你們就是想故意污蔑我!”

金秘書冷笑,“他已經把你們之間的聊天記錄還有轉賬記錄都全交了出來,真相到底如何,輪得到你在這兒強辯?”

那男人也怒了,這人模狗樣的孫子怎麽還耍賴不認賬呢?“你說了,你就是見不得那人好,就是想把他的東西毀掉,這樣的話你的東西才能在拍賣會上賣最高價!”

“你胡說!”錢明全跳了起來,一張面孔忽青忽白,極是駭人。“我嫉妒他?你是說我嫉妒他?我錢明全怎麽可能嫉妒別人,我是公認的最有才華的設計師,誰有資格讓我嫉妒!”

大庭廣衆之下,他大聲聒噪,醜态百出,平時端出的那副前輩派頭可謂蕩然無存。

原辭聲皺起眉頭,指節不輕不重地在椅子扶手上扣了兩下。金秘書知道,他雖沒開口,但心情已然急遽變壞。老板這個人的脾性他清楚,看上去是無情無緒,猶如完美指令設定出的機器人,實則耐心極其的差,對任何人或事的容忍度都無限趨近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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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前妻和女兒是唯一的例外,是老板的阿喀琉斯之踵,碰都不能碰。

所以說啊,金秘書瞥了一眼狼狽不堪錢明全,人為什麽要作死?還連累周圍人跟他一起死。

不過,Rohman這個理事長也是無能,事後被撤職也不算冤了他。

自老板接手基金會後,把主要事務都交給他打理,從不過問太多。唯有這次拍賣會,老板叮囑他務必舉辦得史無前例的盛大,合作設計師的甄選也必須抛棄履歷和資歷,以作品本身為最大衡量标準。

可是,他卻疏忽了對設計師人品的考察,甚至在老板讓他随時留意錢明全這個人的一舉一動時,也沒太放在心上,終致惹出這許多亂七八糟的麻煩事來。

“狗男男!”錢明全一把扯掉皺巴巴的西裝摔在地上,破罐破摔,指着何驚年和原辭聲破口大罵。“好啊,你們兩個奸.夫.淫.夫,勾搭成性,臭不要臉!”

“神經病啊!”朱靜媛忍不了了,“你罵原董也就算了,罵年年幹什麽啊!是原董一直賴着年年的好吧?我們年年就從沒搭理過他!”她一扯何驚年袖子,“你說是吧!”

何驚年被她吓得一哆嗦,下意識接口:“就、就是啊……”

Rohman和金秘書一個望天一個看地,每根頭發絲都在無聲吶喊:“我真的什麽都沒聽見——!”

這場鬧劇随着警察的到來而暫告一段落,錢明全和那個男人都被押送進了警車,面對他們的将是法律無情的制裁。不僅如此,除了故意損壞財物罪,錢明全還将面臨另一項罪名的起訴——

十幾個曾被他用各種手段侵占、騙取作品的設計師将對他聯合起訴,以侵犯知識産權罪将他告上法庭。

本來,因為證據搜集困難、時間久遠,甚至害怕錢明全打壓報複等原因,這些年輕人根本提不起維護自己自己權利的勇氣。幸運的是,他們得到了一家法律援助機構的幫助。

這家法律援助機構差不多是三年前成立的,聘請了國際一流的律師團隊,專門無償為初入職場的新人提供各種幫助,尤其是最為棘手的涉及到知識産權的問題。

不少設計師在遇到被侵權、抄襲的時候,往往不知如何是好,非常絕望無助。但在向這家機構尋求幫助後,他們便不再孤立無援。

正如無人知道基金會背後真正的擁有者是誰,也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家機構真正的創立者。左右是個生意頭腦賊不靈光的大善人,才願意長久地做這種賠本買賣。

“咚。”

臺上,拍賣師敲下最後一記拍賣槌,宣布那柄翻書杖以一個億的史上最高價被原辭聲拍得。然後,按照流程,競拍成功的買主會和設計師握手合影。

原辭聲整了整領帶,朝何驚年走了過去。早知道就不該随手拿了這條稍顯樸素的領帶,他想。今天事發突然,他一接到消息即刻就趕過來了,實在擠不出時間把自己修飾得更加漂亮。

“年年,你真的很棒。”他握住何驚年的手,薄軟的手掌還帶着令人心疼的涼意,一想到他剛才經歷的一切,他就心如刀絞。“都是我不好,是我沒保護好你。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何驚年像沒聽見,仿佛置身事外,祝賀與掌聲再熱烈,都無法勾起他一絲情緒。

結束後,他一刻也不多作逗留,轉身便走。原辭聲趕緊追上他,“年年,你就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我就想跟你說說話。這段時間我都沒能見到你,我真的特別想你。”

何驚年腳步不停,只管低頭快步走。原辭聲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其實,我今天并不是單純為了幫你才這樣的。我是真的覺得那柄翻書杖特別出色,它真的很值得。”

何驚年停下了,他沒回過頭,只是用很低弱的聲音問:“那,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原辭聲一時反應過來,“什麽?

“你為什麽、要讓人故意毀掉它?”

原辭聲愣住了,“年年……你在說什麽啊?”

“我知道的,所有的一切又都是你的算計,對不對?”何驚年慢慢轉過身,一雙眼睛慢慢紅了起來。“或者……你什麽都知道,卻又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只為演今天這出戲,對不對?”

原辭聲看着他,嘴唇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原來……何驚年就是這樣看他的嗎?他在何驚年心裏,就是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嗎?他知道何驚年不愛他,甚至還恨他,但他從沒想過,自己在何驚年眼中,竟已經不堪到了這種地步。

明明……明明他是忍着劇烈的心痛,才拍下那柄翻書杖的啊!從見到何驚年的那幅設計稿時起,這種痛感就從未停止折磨他。

他發現了,也醒悟了,就算何驚年什麽都想不起來,卻還是深深地愛着有關那少年的一切。然而那少年又給過他什麽呢?從頭到尾,不過小小一個随身聽而已。但是,自己每天晚上,都會給他念《孔雀王子》的童話。

他喜歡亮晶晶的小石頭,自己就把最珍貴最美麗的寶石捧到他面前。

他喜歡路邊折來的不起眼的小花,自己就把切爾西畫展搬到家裏的庭院。

他想讓更多人喜歡他的設計,自己就想辦法為他提供更高的舞臺。

自己給了他那麽多,遠比那少年和沈棠風加在一起還要多得多,卻全都被他視作肮髒心機。

原辭聲閉了閉眼,痛苦得快無法站立。“我沒有。”他沙啞地說,“我不會這麽做的。”

“你就是會。”何驚年輕而堅決地反駁,“你以前就是這樣的。”

“我怎麽可能……”

“史努比背上的花紋那麽特別,你會認不出來嗎?”

原辭聲一下子沒了聲音。

“齊炜說,你不管做什麽事,都必須要以企業利益為重。”何驚年望向他,“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麽?對我而言無比重要的真相,在你這裏根本就不值一提。你無所謂信或不信,你在意的只有自己。”

迎着原辭聲急于争辯的表情,何驚年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想說,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又或者單憑你一句話無法平息外界的議論,所以你是出于周全的考慮,才選擇那樣做?”

“可是……”他喉頭微哽,“對那時候我的來說,你的一句相信,可以勝過所有。”

原辭聲身形一晃,胸口像被狠狠重擊了一拳。活到現在,他從未有像現在這樣無言可辯的時刻。剖開重重理由,藏在冷酷的理性和傲慢的判斷背後的東西,根本就是那顆連他自己都不願面對的報複心。

誰叫何驚年不愛他。明明深愛着另一個人,卻使他愛上了他。

——設計稿上的那只小狗你認不出來嗎?

——史努比就喜歡這樣蹲在窗邊發呆。

他不會忘記何驚年當時的悲傷語氣。他什麽都知道,知道何驚年渴望聽到充滿信賴與支持的溫柔言語,哪怕只有那麽一句。但他胸中已然被嫉妒與不甘占滿,像被長滿棱角的堅硬石子填塞每一寸空隙,自然容不下一絲柔軟的感情存放。

“年年,對不起。”原辭聲眨了一下眼睛,虹膜泛起潮漉漉的光,看起來可憐而脆弱,與适才出現在拍賣場上那個矜貴驕傲的男人截然相反。

他用快哭出來的嘶啞聲音說:“年年,如果時間倒流,我絕對不會那樣對你。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可以證明給你看,你比什麽都重要。”

何驚年搖搖頭,向後退開一步,“如果時間倒流,我絕對不想再認識你。”

他轉身離開,原辭聲要拉住他,他沒有回頭,只是狠狠地甩開那只手。不想看到那張臉,不想聽到那個聲音,難以言說的煩躁混合着憤怒,在肺葉裏熊熊燃燒。

何驚年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大廳,冷空氣撲面而來,渾身上下這才稍微降了溫。外面夜色四合,不知何時,天空中開始飄起了細雪,簌簌紛紛,在景觀燈的映照下,像極了一閃一亮的星屑。

這樣的風景,莫名令他心口一陣陣地抽痛。白寥寥的冬天,寒冷又孤寂,可他又是那麽喜歡冬天,那麽喜歡雪。沒有記憶,自然也沒有了理由,單純就是喜歡,不可抗力。

“年年,祝賀你。”沈棠風早已等在車邊,一束鮮豔的紅玫瑰遞到他鼻尖。何驚年接過,花簇開得熱烈,甜香萦繞,在雪的氣息裏格外馥郁。

花束中間,一只胖墩墩的毛絨小熊沖他甜甜地笑。熊爪爪捧着一張賀卡,“平安夜快樂”的燙金花字,在夜色裏發出微微的亮來。

何驚年一愣,今天是平安夜嗎?他忙昏了頭,都不記得這回事了。他一直都很喜歡下雪的平安夜,不可思議的美好,難以言說的期待。

可是,為什麽今夜,他的鼻子酸酸的,又熱又脹,一低下頭,就墜出一顆很大的眼淚,“啪嗒”砸在濃綠的花葉上。

沈棠風将他攬進懷裏,溫暖的手掌輕輕撫摸他的後背。

“年年,我記得你給我看過的那柄翻書杖時它完好的樣子,真的很美,我從來沒見過比它更美的珠寶。年年真的很厲害,很了不起,其他那些人加在一起,也完全比不上你。”

何驚年靠在他肩膀,哽咽不能語。翻書杖被毀掉雖然令他心痛,卻并不足以令他如此難過。旁的理由,他不能多想,更不能說給沈棠風聽。

雪花飄飄揚揚地灑落下來,比先前下得更大了些。沈棠風擡手拂去他發梢上的雪粒,替他攏好圍巾。車裏暖氣開得很足,很快就把何驚年埋在毛領子裏的臉蒸得紅撲撲的,一雙剛哭過的眼睛周圍也猶帶紅暈,既可憐又惹人心癢。

沈棠風摟過他,想吻一吻他,可隔着厚厚的毛衣,也感覺到他下意識輕掙了一下,于是,便不動聲色地在他額頭印上一吻。

何驚年很乖地一動不動,懷裏還緊緊抱着他送的玫瑰花,面容也被映襯得多了幾分少有的豔麗。

親吻額頭,親近多于親昵,點到為止即可,可沈棠風卻維持了很長的時間。在看似寧靜溫馨的間隙裏,他心裏轉了很多念頭,這些念頭曾無數次冒出來,又無數次被他強行壓下——

想把所有原辭聲對懷裏這個人做過的事情,統統都做上一遍,做到足以覆蓋掉原辭聲留下的所有痕跡,做到何驚年的身心只屬于他為止。

當然,也一定要讓他為自己生一個孩子。他可憐又天真的哥哥,純潔又可愛的愛人。

第二天就是聖誕。在美國的時候,每年聖誕何驚年都是和沈棠風一起過的。知道他最喜歡這個節日,沈棠風會很用心地把家裏布置得特別漂亮,尤其是擺放在客廳裏的聖誕樹。

他會帶他去專門的聖誕樹林場挑選,把樹砍下來帶回家後,他們就一起裝飾,用許多漂亮的彩燈和亮晶晶的挂飾。最後,沈棠風會把伯利恒之星交給他,讓他親手放到聖誕樹的頂端。

何驚年并不是注重儀式感的人,更不是虔誠的教徒。但唯有這一天,他的眼睛裏充滿了光。

一整天,兩個人都過得非常開心,逛街、看電影、去游樂園,俨然是一對沉浸在熱戀中的情侶。

晚上回去後,他們享用了一頓很浪漫的燭光晚餐,還交換了精心準備的禮物。何驚年看着眼前清雅俊秀的男人,他的每一舉每一動,都是那麽溫柔體貼。

怕自己胃不舒服,他會将果酒加熱成适宜的溫度;吃魚的時候,總會細心地幫自己挑幹淨魚刺;自己從沒說過想要什麽,他卻每次都能及時注意到,驚喜都成了習慣。

身邊的人也都很羨慕自己,說怎麽會有這麽完美的未婚夫,長相好、家世好、性格好,簡直無可挑剔。自己也确實很喜歡他,他就像最親的親人,建立起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系。

明年春天快點到來吧,越快越好。等自己和沈棠風結婚,組成了家庭,一切便都會穩定,也都會好起來的。

“年年,你在想什麽?”

耳邊,傳來沈棠風的聲音,溫磁沉悅,惹得胸腔一陣發麻。何驚年緩了緩情緒,老老實實回答:“我在想能快點到婚禮那天就好了。”

沈棠風微怔,輕笑了一下,“我也想。但是婚禮要準備的事情太多,我想把能想到的最好的都給你。”

何驚年臉頰一熱,輕輕“嗯”了一聲。

他很容易臉紅,赧意都在臉上,藏也藏不住。沈棠風很愛看他羞澀的樣子,格外鮮活生動,長睫毛在雪膩透粉的皮膚上落下淡淡的陰翳,黑亮的眼睛裏閃着潮漉的柔光。

看着看着,沈棠風喉頭微微焦渴,握住他肩膀,俯下頭,雪白的牙齒在他衣領上磨出淺淺的齒痕。

何驚年略驚,沈棠風的呼吸落在他頸側,灼人的燙。沈棠風鴉睫向上一撩,烏沉沉的眸中流露出的情愫,也是蘊藏着能将人燒疼的熱量。

“年年,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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