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上的鳥兒突然展翅高飛,地上的螞蟻不動聲色改了路線。

連祈福池裏懶洋洋曬太陽的王八,都探着脖子往水裏砸,眼看就要游到祈福池邊上。

就在陸清韻要給吳祉個教訓的當口,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

“老奴見過吳大人和陸五小姐。”

陸清韻主仆都全神貫注防備着吳祉,怕他會做什麽不要臉的事兒毀人清譽,沒發現背後有人,被這聲音吓了一跳。

陸清韻經脈中如波濤般洶湧的心法突然頓住。

她轉身去看,似是被身前身後的人都吓得不輕,一雙清淩淩的杏眸裏漸漸彌漫起水霧,看着就讓人心生憐惜。

吳祉皺眉,“你是?”

那嬷嬷顧不得回話,趕緊又福身,“靖安侯府下人常氏,給鎮南王請安,剛才沒瞧見您,王爺恕罪。”

陸清韻和吳祉都愣了下,看向身後。

顧雲川就站在拱門邊上,身穿褚紅色束身長袍的颀長身影帶着還未消散的煞氣,那張帥破天的俊臉也冰冷得很。

他深深看了陸清韻一眼,扭身就走。

他竟會因陸五娘裝出來的委屈怒上心頭?這對顧雲川來說跟撞了邪沒什麽兩樣。

要不是被靖安侯府的嬷嬷突然打斷,他可能已經沖出去了。

從顧雲川記事起,除了他娘親和被他殺掉的那個女人,他從未因任何女子,或者說從未因任何人心生過波瀾。

陸家這個五娘,實在不正常,他要離遠一些。

Advertisement

顧雲川‘瞪’的這一眼,讓陸清韻莫名其妙。

哪兒都能碰上他就算了,這回她總沒說他任何閑話,他‘瞪’什麽呢?

吳祉看着渾身寒意大跨步離開的鎮南王,沖陸清韻挑了挑眉,“看來長公主別苑的賞花宴上,陸五娘給王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身為男人,還是個後宅無數女人的男人,他不會看錯男人因女子心生不虞的神色。

常嬷嬷只當沒聽到,笑着上前,“吳大人見諒,老奴是靖安侯老太君身邊的下人,主子得知陸府的姐兒也來上香,請姐兒們都前去說話呢。”

吳祉唇角扯出一抹含深意的笑,“請便。”

“多謝吳大人,老奴告退。”常嬷嬷笑得更恭謙,“五小姐,請吧?”

陸清韻微笑,常嬷嬷和吳祉說話,自始至終沒人過問她的意見,好似她真是個小貓小狗似的任人擺布。

她心裏冷哼,倒也沒說話,先擺脫這位惡心人的吳大人更重要。

等離開祈福池,過了會兒陸清韻才停下腳步,她們已經快要走出西山這邊了。

常嬷嬷有些詫異,“陸五小姐這是?”

陸清韻定定看着常嬷嬷,“勞煩嬷嬷回去跟你家主子說,陸家與貴府議親的是我三姐姐,不是我,什麽事能做,什麽人見不得,嬷嬷心中應該都有數。”

常嬷嬷這才拿正眼看這位陸家五娘,她雖然不得不聽小侯爺的話,心裏是瞧不上這位陸府庶女的。

就算這狐媚子再得小侯爺疼愛,最多也就是個貴妾罷了。

可聽陸清韻的意思,她竟是不願意,小侯爺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這讓常嬷嬷心裏高看陸清韻一眼,卻也有點不高興,她一個庶女也配看不上自家主子?

常嬷嬷扯了扯唇角,“陸五小姐的意思老奴不懂,您這是教訓靖安侯府的老太君?”

“不敢,但真是老太君要見我嗎?”陸清韻臉上徹底沒了笑,“我并不認識你,不如我先去禀明祖母和嫡母,若她們同意,我再随你去。”

常嬷嬷心下着急,她皺眉,“那您剛才不是還跟吳大人頗為聊得來?還是陸五小姐懷疑靖安侯府要害你?”

陸清韻冷哼一聲,“閨閣姐兒自當謹慎,就連到處走走也得避開人省得沖撞了,就這樣都會碰上人,我本就打算回去伺候祖母,嬷嬷難道是懷疑陸家的教養不成?”

常嬷嬷被怼得無話可說,她再體面也是個奴才,陸清韻再卑微也是主子。

她臉色難看低下頭,“老奴不敢,老奴這便回去禀報主子。”

陸清韻不吭聲,側過身讓她先走。

等她沒了影兒,陸清韻才松了口氣。

桂圓急得不行,“五娘,這可怎麽辦呀?再耽擱下去,人該進客院了。”

男賓和女眷的客院并不在一處,裏頭有人,她們是萬萬進不得的,再說常嬷嬷萬一回去禀報,讓陸家人發現……她們也真的沒多少時間了。

陸清韻明白桂圓的意思。

誰也不知吳祉走遠了沒。

至于從東邊繞,且不說時間來不來得及,趙承宣說不定還等着呢。

這是前有狼後有虎,簡直不給人活路。

陸清韻撸起袖子,左右看了眼,見沒人,她深吸口氣,“只怕要辛苦你了,你讓我踩一下。”

桂圓瞪大眼,“您要爬牆?您怎麽知道牆後頭是不是西殿?”

陸清韻敲她腦袋,“笨,你來之前都不知道多打聽打聽啊,我為啥到這兒才停下,你沒聽人說西殿右側有棵百年銀杏樹嗎?”

桂圓捂着腦袋,“那奴婢哪兒知道,萬一叫人看見怎麽辦呀?”

“你再耽擱下去,沒人也喊來人了。”陸清韻努力運轉心法,“快點送我上去,你就趕緊往西殿跑,真要有人,你就說我摘杏葉去晦氣,掉下去了。”

本來陸清韻想的是跟二哥偶遇,她今天半夜就起身,花了近兩個時辰,畫了個心機裸妝,就等着走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戲碼,先把小郎君迷住再說。

結果虎狼環伺,她怕節外生枝,也沒時間再跟陳瑜慢慢聊人生聊理想了,那就幹脆給他來點印象更深刻的。

天上掉下個花仙子,這樣的戲碼,她保證安朝沒有。

到時候憑她的茶藝,惹個愣頭青憐惜,願意為她出生入死,可能就是幾封情書的事兒。

桂圓沒法子,只能苦着臉按主子的吩咐,半蹲在牆前面。

陸清韻助跑幾步,憑着心法的輕身功夫飛起,靠桂圓墊了一腳,驚險落在牆上。

她心法沒有上輩子練得好,要不是扶住那老杏樹,她差點掉下去。

桂圓捂着嘴吓得臉色煞白,陸清韻轉身催她,等什麽呢?

因為她轉身,便沒看見跟着陳瑜出了西殿的顧雲川。

他又聞見熟悉的好聞香氣,緊緊皺起眉來。

桂圓被瞪了以後,趕緊從下頭往西殿那邊跑。

陸清韻壓下心頭狂跳,扶穩老杏樹就開始摘葉子。

百年銀杏樹在深秋時節,正是最漂亮的時候,葉子是金黃色的扇形。

寺廟內的銀杏,又取‘運幸’之意,是為吉兆,燒香拜佛的學子們拜完佛,都會過來撿些葉子回去,求個心理安慰,順便還能當個書簽使。

陸清韻原本想的是花前談情,但正山寺內沒花,她問了好久,陸嘉明才跟她說有這麽顆杏樹。

剛才路過時,她便想好了,要親手挑幾片好看的葉子送給陳瑜。

既能當做定情信物,又不帶任何讓人誤會和發現的印記。

陸清韻一邊挑葉子,一邊在心裏得意,像她這麽聰明的茶可真不多。

“不是,七……別……在外……我陳瑜……求……”有聲音往這邊來,因為聲音太小,陸清韻用上心法都沒能聽清,但聽到了最關鍵的部分。

是陳瑜!

她屏氣凝神,将心法運轉到極致,待得一襲月白色身影走近,她捏緊樹葉,瞅準機會閉着眼往下跳。

二哥提前跟桂圓說過那位陳公子今日的打扮。

“啊——”她帶着驚恐的輕呼出聲。

不敢太大聲,怕讓人聽見,正因如此,更顯得嬌弱可憐。

陳瑜,也就是顧允沉,正在苦苦哀求鎮南王千萬別說漏了嘴。

要是讓人知道他是六皇子,現在還沒會試呢,宮裏那些人非得把他吃了不成。

顧雲川眉頭緊皺,“你不是要閉門讀書?就這樣大搖大擺出來,你以為沒人盯——”

他話沒說完,就見顧允沉聽見動靜,目瞪口呆擡起頭看天。

顧雲川早發現陸清韻的存在了,所以他和顧允沉說話才會特別小聲。

本來他以為陸清韻是要偷聽,沒想到她竟然還想勾引自己!

不等顧允沉反應過來,甚至顧雲川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他本來是想跟上次一樣,給陸清韻空出地方讓她摔,結果他剛側身,不自覺就伸出胳膊将人抱了個滿懷。

陸清韻閉着眼低吟一聲,媽媽呀,這陳瑜胳膊怎麽跟鎮南王一樣硬,早知道不選他了。

她顫抖着雙眸睜開眼,眼淚似是吓得掉落下來,聲音都顫巍巍得叫人心疼。

“多謝公子相救,要不是公子,我——”看清楚服飾不對,她瞪大淚汪汪的星眸擡頭,一口氣差點沒噎死自己,心法也吓停了。

怎麽又是這人?

怎麽還是這人?

顧雲川雖然跟常人不同,卻不是傻子,感覺那淡淡香氣沒了以後,眼神中升起一絲疑惑。

陸五娘身上,有能牽動他情緒的東西。

陸清韻沒發現顧雲川的沉思,她扭頭,見旁邊一個面容清秀的月白色長袍公子目瞪口呆看着這邊,遠處她二哥也目瞪口呆看着這邊。

很好,旁邊才是陳瑜。

她手忙腳亂推顧雲川,“你放——”

顧雲川正惱自己雙臂不聽話呢,聞言立刻就要将人扔出去。

陸清韻吓得立刻抱緊他,“——放手我就跟你拼了!”

跑過來的桂圓:“……”

陸嘉明和‘陳瑜’:“……”

顧雲川面無表情看着她,低下頭湊近她的臉頰,“第二次了,欲擒故縱對本王無用。”

陸清韻抱着他脖子不肯松手,卻毫不遲疑反駁,“王爺大可以任由臣女摔下來,兩次都是你先抱住我的!”

顧雲川側頭,不動聲色聞了聞她頸側,有輕微香氣,但跟先前不一樣。

他淡淡道:“我現在摔也不晚。”

“那王爺就是要殺了我!”陸清韻瞪他,“就算你貴為王爺,也不能……不能……”

她突然想起,官家寵信鎮南王,似是給了鎮南王生殺大權的。

顧雲川看着她,“不能如何?”

陸清韻将帕子輕輕戳在眼角,眼淚汪汪,“可旁邊有人看着呢,您就算大權在握,也不好故意殺人吧?”

顧雲川偏頭避開她帕子上明顯的姜味兒,正好看向顧允沉。

顧允沉立刻轉身,“我啥也沒看見,不,我們都啥也沒看見。”

陸嘉明:“……要不王爺先将舍妹輕輕放下來?”

顧雲川頓了下,讓陸清韻落地。

陸清韻跑到陸嘉明身後,噙在眼眶裏的淚珠子再也忍不住了,“嗚嗚……”

手下敗将的小說裏這都是群什麽玩意兒?

“我沒扔,你哭什麽?”顧雲川突然感覺心裏特別不舒服,皺着眉問。

陸清韻擦着眼淚,“天地不仁,我傷感還不行?”

要都是這樣的狗男人,她大概只能做姑子了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