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瞳
顧弦望是被葉蟬拍醒的。
睜眼時,腦子仍不清明,見四周昏暗,還以為是夜裏,她支起身子,一牽動肌肉,後頸立時傳來刺麻的酸痛感。
“嘶——怎麽回事?”
葉蟬像是慌了神,手足無措地在她臂前亂摸,顧弦望下意識地避了開,片刻才覺出異樣,輕輕握了握葉蟬的手腕,“葉蟬,怎麽了?”
“我眼睛,眼睛好像看不清了。”她回握住顧弦望的手,在她稍顯冰涼的手掌上捏了捏,找回了些安全感,“姐姐,你怎麽睡在這兒?其他人都哪裏去了?”
她這麽一問,顧弦望才意識到周遭的布置陌生,櫥櫃桌椅,還有身下這張木板床,她的記憶有些混亂,像是輕微腦震蕩的後遺症。
坐起來,捏了捏眉心,許多詭異的畫面猝然閃回,顧弦望有些怔,稍使勁地揉了把自己的臉——
不是夢。
那些畫面,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我……”顧弦望起身推開了房門,屋外的陽光霎時曬熱了她的眼,“葉蟬,你還記得昨晚的事嗎?”
葉蟬緊緊跟着她,像是只踉跄的黃毛小鴨子,“記得啊,我們不是一起吃了宵夜嗎?有五花肉,有牛肉,有大腸和臘肉,然後我還洗了碗,還問你借了充電器,之後我就睡着了啊。”
“哎呀,咱們是不是睡過頭了啊?他們不會走了吧?”葉蟬癟起嘴,用手背搓了搓眼,“姐姐,你先給我看看我眼睛裏是不是沾了髒東西了,早上睡起來我就有點眼花,看東西重影兒。”
她撐開眼皮,湊近過來,顧弦望剛适應了陽光,還半眯着眼,轉身一瞬間,她的眼睛卻倏然睜大,有些不可置信。
顧弦望沉默了十幾秒,葉蟬扒得難受,眼皮不自控地眨了眨,溢出些眼淚。
“怎麽樣?有嗎?是眼睫毛不?”
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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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弦望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葉蟬的雙眼中并沒有異物存在,只是在她的瞳仁下,生出了另一只瞳子。
準确來說,那也不算是只完整的瞳子,而是一片淡粉的影子,像是塊淤血,不很嚴重,但乍一看那大小模樣卻與正常的瞳仁一般無二,像極了重瞳。
顧弦望斟酌着詞句:“你的眼睛裏,有點——”
“我的哩個天,你們在這撒,吓死我了。”話被打斷,導游黑哥一臉熱汗地竄進了廳廊,“顧小姐,葉小姐,你們沒事吧?”
“啊?”葉蟬有些懵,“小黑哥你沒走啊,那其他人哪去了?我還以為你們丢下我們跑了呢。”
“麽可能撒,哎呦,你這眼怎麽了?咋個淤血了撒?”
“淤血了?我說怎麽看不清呢,可能是昨晚上起夜撞到哪了吧。”
導游将兩人從頭到腳打量了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完遭了,這下我可咋個和公司交代喔,啷個人還都沒了撒!”
顧弦望稍稍冷靜:“你是在哪裏醒來的?”
導游欲哭無淚,“見鬼了撒,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外頭那個茅廁門口。”
“呃……”葉蟬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顧弦望沒作表示,只是向後退了半步,問:“你們都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了?”
兩個受害者面面相觑,都茫然地搖了搖頭。
“先看看自己的東西都還在嗎?”
導游一摸口袋,“哎,我手機!莫不是掉外頭了。”
“啊?”葉蟬的東西都還在床上放着,沒手機她就死球了,忙往回跑。
不一會兒,房間裏傳出來她氣急敗壞的喊聲:“死了死了死了,我手機也沒了啊,誰啊!是不是有病啊,錢包不拿拿手機,瞎啊!”
果然。
顧弦望的心沉了沉,如她所猜想的,他們很可能是遇到團夥作案了。
但是為什麽她的刀和手機卻還在?難道昨晚司機打暈了她并沒有搜身?
等等,不對,打暈她的不是司機,當時司機站在她面前,但痛覺是從脖頸後邊傳來的。
會是誰?
她頭一個想到的,是薩拉。蠱婆子年紀大了不可能有如此手勁,但以薩拉差她半個頭的身高差距,會這麽快準狠麽?
雖然她們并未結仇,但顧弦望仍不得不把最大的可能,放到那個人身上。
現在怎麽辦?顧弦望攥着自己的手機有些踟躇,“報警嗎?”
導游臉色難看,并不想把事鬧大,“先等等撒顧小姐,這裏頭是不是有點誤會?你看你手機不是還在身上嘛,說不定,他們在車上呢?”
這話越說越沒底氣,但顧弦望并沒急着反駁,她自然是不想報警的。
時間,時間才是她最奢侈的東西,她不能浪費在警察局裏。
“好,先回大巴上看看吧。”
…
大巴車上自然是空的。
不僅如此,那群人還給他們留了份大禮——這回,四個胎都癟了。
顧弦望走下車,順着石橋的方向回望坡道,日光下的村子更顯得灰頭土臉,全然是一副廢棄多年的模樣,很難想象他們昨晚怎麽有膽量居然在這裏住了一晚。
村道被清理過了,什麽僵屍,什麽麻針,都不見蹤影,就連鞋印也沒留下,仿佛昨夜種種真只是她的一場噩夢。
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那兩個青年,還有那對夫妻,這些人全部都是同夥?
如此聲勢浩大,目的又是什麽?
不是搶劫,也不是綁架,她們如今還好端端站在這裏。
慢着,那蠱婆子呢?
顧弦望心中打突,一個不詳的猜測浮現腦海——她們拿到線索了。
先她一步,拿到了線索。
沒等導游說話,她摸出手機,迅速撥出一個號碼,聽筒中許久靜默,而後發出嘟嘟的撥號聲,片刻,那頭接了起來。
“師兄,出事了。”
…
循着顧弦望提供的地圖方位,一輛改裝過的純黑牧馬人在一個半小時後停到了大巴車邊。
葉蟬從大巴車的車窗裏往外張望,見那車上下來了個男人,身材不俗,登山褲緊裹着大腿上凸起的肌肉,肩寬腰窄短發利落,戴着副寬邊兒墨鏡。
她眼神還沒恢複,看東西朦朦胧胧的,自帶濾鏡效果,顧弦望迎下車,正與他面對面說着什麽,葉蟬摸了摸鼻子,覺着這倆人站一塊就和模特拍外景似的,頂帶範兒。
他們說了約莫五六分鐘,那男的摘下墨鏡揉了揉眉心,似乎很困擾,話局僵了一會兒,然後他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這時顧弦望才向大巴車招了招手。
葉蟬和導游一起下車,顧弦望介紹:“這是我的師兄,姚錯。這邊是葉蟬,導游黑娃。”
姚錯的五官比身材柔和,顯得年輕朝氣,方才看着神情還有幾分憂慮,開口卻不疾不徐很有禮貌:“你好,姚錯。”
葉蟬身為顏狗,對一切好看的事物沒有抵抗力,忙回握,道:“啊姚師兄你好,我是顧姐姐的團友,你叫我小葉就行。好在你剛好在附近自駕,不然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姚錯瞥了一眼顧弦望,“是挺巧。”
顧弦望看着導游,說:“現在的關鍵是先弄清楚我們這個旅行團究竟是怎麽回事,司機把我打傷了,連帶着團員一并失蹤,這個事要是追究起來,你們旅行社怕是付不起這個責任。”
導游剛從空調車上下來,又一頭汗,弓着腰說:“哎呀顧小姐啊,我真的不知道撒,剛才也和你說了,我們這個旅行線路是新開的麽,公司為了搞這個深度游,還專門找了個熟悉這片的新司機,我和這個趙川是第一次搭班撒,鬼知道咋個就出問題了。”
姚錯蹙了眉,板着嗓子說:“哥們兒,話不是這麽說,錢是交給你們旅行社的,司機也是你們旅行社聘用的合同工,現在司機出問題了,你們就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這麽辦事兒不地道了吧?”
“哎呀,他還在試用期撒,臨時工,是臨時工!”導游抹了把汗,“兄弟啊,你看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容易,這……”
“這一路導游确實挺照顧我們,”顧弦望緩下聲,兩頭都稍做安撫,緊接着話鋒突然一轉,又對導游說,“我相信你是不知情的,只是我覺得龍黎和薩拉這兩人的表現很奇怪,你又不肯說她們的私人情況,這樣的話,我們就只能找你了。”
導游眼珠子一轉,琢磨出他們倆這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當下苦笑一聲:“這、不是小黑我不肯說,這個事嘛——哎,我就實話和你們講,薩小姐私下裏給過我一筆錢,說是小費嘛。她說她們是做研究嘞,專門是要找那種,呃,圖案,還有看不懂的文字嘛。”
他撓撓自己的後背,“這個我也說不清楚,她給過我看一張照片,讓我找看看這一片有沒麽得那種少數民族很偏僻的寨子,她們就是想要研究文化嘛。”
“照片?你手裏還有嗎?”顧弦望問。
導游搖頭,又伸手進衣服裏抓癢,“這個真沒了撒,那個照片麽什麽特別的,就是那種打獵一樣的不知道搞麽子的壁畫嘛。”
越抓越癢似的,導游的眉頭越皺越深,像是個西梅幹,他把背朝向姚錯,腆着笑說:“兄弟,我這背上好像長了點什麽東西撒,剛剛只有兩位小姐我不好意思的,麻煩你給我看一下好不?”
順着他手指的地方,姚錯撩開導游的T恤,神情突然一變,難以言喻似的,“你是不是被什麽蟲子咬了?”
“啊?沒有啊,我們山裏的對這種很注意的,我背上怎麽了撒?”
姚錯神情複雜地看了眼顧弦望,示意她過來看看,葉蟬好奇心很重,先湊過了頭,這一看,把她吓得原地跳了腳。
“這是啥呀!”
顧弦望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皮膚病,只見導游黝黑的脊背上從後頸一直到腰部起了一整片密密麻麻的水泡,邊緣是黑裏透紅,那皮撐得很薄,每個水泡裏都裹着顆白芯,像是數倍大的脂肪粒似的。
那白芯看着有些眼熟,顧弦望忍着惡心仔細觀察了片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特麽不就是昨晚上她吐出來的豆蟲子!
導游癢得難受,不停地背過肩來抓撓,沒等顧弦望制止,就見他半長的指甲狠狠摳進一個水泡裏,一使勁,那皮便破了,透明的組織液浸在指頭上。
“嘶——這什麽啊?”
他手指一搓,把當中的豆蟲子給勾了出來,放在手心裏一看,吓得整個人一哆嗦,緊着甩到了地上去。
那蟲子和昨晚上的不同,狠命一摔都不死,看着跟喂足了似的,還爬。
導游驚叫起來:“這是、這是蠅鬼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