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夜色暈染了整座城市,辦公室裏依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晝伏夜出是打工人的常态。
溫宛冰細長的手指快速熟練地敲着鍵盤,瞥了眼右下角的時間,緩而長地吐了一口氣。
又是趕地鐵的一天。
請假後遺留的工作比較多,前兩個工作日都是加班到晚上十點多,險些趕不上最後一班地鐵。
右下角的綠色微信圖标閃爍着,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溫宛冰順手點開。
傅珺雪發來了一張狐貍眼巴巴看着鏡頭的圖,下面寫了一行字:【麻煩你把手頭事放一放,該來敷衍我了】
icey:【。】
一張狐貍眯眼圖片配了一句:【切,不會說話就閉嘴】
溫宛冰配合地不回消息了,專心收拾辦公桌。
等換成手機登錄微信,傅珺雪已經甩了一排表情過來,最後一張是狐貍在雪中張嘴的圖,圖上文字:快回我消息!
溫宛冰慢騰騰地敲字:【不是讓我閉嘴麽?】
壞女人:【讓你閉嘴又沒讓你停手不打字】
鑽空子的歪理,讓人無法辯駁。
icey:【手在收拾東西】
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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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秒傅珺雪發來了一個表情,是小狐貍一邊奔跑追火車邊嚷着“地鐵!等等我”。
擺明了在打趣她這兩天的狀态,表情包太生動,溫宛冰又無語又好笑,抓着手機樂了好一會兒。
這幾天和傅珺雪聊天,寥寥無幾的表情庫都充實了起來。
清一色狐貍的圖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露營那天她說她是狐貍。
每當這麽想,再看着這些圖,都會不由自主地透過狐貍的神态構想傅珺雪發消息的姿态,或慵懶,或妩媚。
溫宛冰正想找合适的表情回過去,突然被人叫名。
“icey。”是上周五在衛生間吐槽海聆差別待遇的人,叫Linda,她手臂搭放在溫宛冰的擋板上,雙手拈着一張紙,“能和你商量件事麽。”
聽着生硬的語氣倒更像是談判。
“什麽事?”溫宛冰視線從紙上一掃而過。
是一張年假申請單。
Linda扯了扯嘴角說:“我想下周一休年假,但Ocean說你也是那時候休,我倆得錯開,他讓我調假,但我調不了,你看,你方不方便調一下假期跟我錯開。”
紋身恢複也要半個月的時間,不能潛水,溫宛冰欣然同意:“方便。”
像是沒料到溫宛冰這麽爽快,Linda愣了愣,随即态度緩和道:“謝了。”
“客氣了。”溫宛冰拎起包将座椅往裏推了推,快步朝電梯間走去。
進了電梯,連按了兩下關門,指望着速度快點也許還能趕上地鐵。
可偏偏電梯門剛要關上,又被人按開,海聆進了電梯。
溫宛冰輕輕蹙眉頭,瞥了眼腕表。
想要趕上最後一班地鐵可能有點懸。
厚重的電梯門慢悠悠地合上,龜速下降。
就在溫宛冰調出打車軟件時,海聆開口打破了沉默:“剛剛linda和我說你同意調休?”
“嗯,把我的假期調到月中吧。”
“七月四號是你姐姐生日,我原本想給你月初放假,你好方便點,去看看她。”
溫宛冰動作頓住:“沒關系,那天是周日。”
“是麽?”海聆看了眼日歷,揉了揉眉心,“我還以是周一。”
溫如水生前最後一個生日是周一。
溫宛冰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溫如水吹着蠟燭祈願每一個她在乎的人幸福安康的模樣。
那時海聆打趣溫如水說,“說出來的願望就不靈了,還有,怎麽就漏了你自己,你不幸福安康,在乎你的人又怎麽可能幸福安康?”
誰都沒想到,一語成谶。
所有在乎她的人都因為她的離開,滞留在過去,釋懷不了。
無法幸福,不能安康。
心口就像被緩慢地旋入一根螺絲釘,被擰得發疼,狹窄的電梯間也給人一種滞悶感。
電梯門開,走出單元樓,海聆從口袋裏摸出車鑰匙說:“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去吧。”
溫宛冰回神:“不用了,不順路,我打車回去就行。”
正要點屏幕,停靠在路邊燈下的車按了聲喇叭,在這一片寂靜的夜色中尤為突兀。
“最近是流行牧馬人麽?”海聆順着喇叭聲看過去,感嘆了一句。
溫宛冰呼吸一滞,想到傅珺雪,很快又自我否定。
怎麽可能會,她從未和傅珺雪說過公司地址。
“是你叫的車?”海聆眯着眼報出車牌號。
是傅珺雪的車牌號。
猶如坐海盜船,降低,騰空,心跳漏了一拍,随後砰砰跳得極快。溫宛冰想回話,卻在鼓動的心跳中,不自主地往車的方向走。
海聆在身後叮囑道:“你到家跟我說一聲。”
溫宛冰心不在焉地“嗯”聲。
駕駛位的傅珺雪透過前車窗玻璃好整以暇地看她不緊不慢地一步一步走近,唇角随之一點一點上揚。
溫宛冰習慣性地拉後座的車門,沒能拉開。
副駕駛的窗降了一截,溫宛冰挪步到前面,車門鎖開了,傅珺雪含着笑意的埋汰傳入耳中:“今天又沒有帶小星星,還不坐副駕?”
“抱歉一般打車都是帶着星星,習慣坐後面了。”溫宛冰坐進車,拉上車門,“不是故意坐後面把你當司機的。”
“坐後面就是把開車的司機?雖然禮儀課确實有說坐後排不禮貌,不過每次自己開車就會在想我開車不就是司機麽。再者司機這個職業多好呀,怎麽當做司機就是不尊重人了呢,所以我個人并不在意這個。”傅珺雪笑了聲,“我還不太喜歡不熟悉的人坐前面呢。”
溫宛冰微微颔首:“抛開禮貌這個層面,坐後面和坐前面有什麽區別麽?”
話音剛落,溫熱的氣息撲撒在耳畔,拂過臉頰。
“區別是,有更多的機會更親近一些。”
路燈的光悄悄滑入車窗縫隙,在昏昧的車裏拉扯出一道暧昧輕暗的光帶,光裏,傅珺雪直視她的眼睛像揉碎了星辰。
細細碎碎的光點裏,倒映出她的剪影。放輕的呼吸在被擠壓的空氣中糾纏,溫宛冰僵直後背,感受到安全帶從身前一寸寸地摩挲過。
“咔噠”一聲,扣上,溫宛冰長睫随之顫動了一下:“後座不可以親近麽?”
“後座怎麽親近?”傅珺雪饒有興致道,“你舉個例子,比如?”
“比如……”溫宛冰大腦飛速運轉,“鎖喉?”
車內暧昧的氣氛像氣泡,被後兩個字戳破。
傅珺雪輕笑出了聲,坐回到主駕駛位,開了車內空調:“有你這個制冷機,空調都不用開太低。”
溫宛冰抿了抿唇,無力反駁,幹脆換了話題:“你怎麽會來這裏?”
傅珺雪撥動方向盤,将車開進主道:“來和你說,周六去蘇市海洋館考證,正好蘇市我有朋友開紋身館的,她和她師父技術很好,也可以把你第二件瘋事解決一下,不過紋完很晚了,我建議在那留一晚你覺得呢?”
“周日可以早點回來麽?”溫宛冰問。
傅珺雪問:“多早?”
溫宛冰想了想:“下午三點之前。”
傅珺雪:“可以。”
溫宛冰:“那留一晚吧。”
“ok,結束考試後就不和胡椒她們一起走了,周六我去接你。”傅珺雪随口問道,“你周日是有事?”
溫宛冰“嗯”了一聲:“周六考試這事好像在微信上也能通知?”
看樣子是不準備細說什麽事了,傅珺雪順着話題說道:“你不覺得加班到很晚,在最疲憊乏力的時候女朋友突然出現來接你回家很驚喜麽?”
路燈在汽車行駛間時長時短,燈下樹影婆娑,風影搖曳。
溫宛冰搭在車窗上的手指蜷了蜷:“怎麽知道我公司地址的?”
傅珺雪解釋:“上次在你家吃飯的時候,那位大叔和你那個leader聊天,提到你們在遠辰工作。”
溫宛冰啞然,沒想到那時張叔和海聆閑聊透露的消息被傅珺雪記在了心裏。
“你還沒回答我,驚不驚喜?”傅珺雪聲音像藏了小鈎子,勾得人心癢癢。
樹欲靜而風不止。
溫宛冰嘴硬道:“有一點。”
“只是有一點?”傅珺雪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其實不止是一點,不止是很,是十分,到現在都還殘留着那一瞬沖淡她所有情緒的悸動。
斂藏在勞碌平庸生活裏的細微浪漫,就像是棉花糖,糖絮看似随性地纏繞,內裏卻是細膩的,沁着無限甜蜜。
溫宛冰聽見了傅珺雪的輕笑,感受到耳朵在升溫。
“你也喜歡這種驚喜麽?”溫宛冰問。
“怎麽,”傅珺雪戲谑,“你要坐11路來接我給我制造同樣的驚喜?”
溫宛冰企圖再獲取一些其他信息:“11路好像在龍江那裏。”
傅珺雪被逗樂了,擡起手用兩根手指模拟走路的模樣:“我是說兩條腿走路的11路。”
溫宛冰噎了一下:“你才是制冷機吧……”
“我這是受你影響,被你同化了。”傅珺雪甩鍋,“你得負責。”
詭辯。
但溫宛冰被後半句迷了心。
傅珺雪不是制冷機,她是發熱劑。
總能輕而易舉撩撥、滾燙人心。
“怎麽負責?”
“來,說句情話聽聽。”
溫宛冰空白了一瞬,低頭撥弄手機。
傅珺雪瞥見她的舉動,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吧,這還要百度麽?”
“我是務實派。”溫宛冰為自己辯駁。
別說情話,從小到大,漂亮話都沒怎麽說過。
“務實派的意思是,愛不是靠說的,得用做的?”傅珺雪故意拖腔帶調,将語句拉扯得意味深長。
“可以這麽理解。”溫宛冰後知後覺傅珺雪的話有歧義,撥開碎發揉着發燙的耳朵,生怕傅珺雪下一句問她怎麽做。
所幸,傅珺雪的調侃一直都很有分寸感,點到即止:“不難為你,等哪天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到時候我會好好感受務實派的情話是不是更讓人心動些。”
網絡上的肉麻的話溫宛冰也讀不出來,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神思出游,她想象不到在什麽樣的情景下會讓自己情不自禁,去說一些自己從不會說的話。
傅珺雪:“話說回來,你這下班時間,我不來接你,是不是真要坐11路了。”
溫宛冰收攏思緒:“不至于,可以打車。”
“大晚上,一個人打車也不安全,沒看新聞麽,這兩年出了好多獨身女性打車出事的案子。”傅珺雪說,“雖然我可以來接你。”
溫宛冰接了後半句:“但也不可能一直來接。”
對于她的接茬,傅珺雪有些意外,饒有興致地問:“這麽說的意思,你是想我一直來接你麽?”
溫宛冰不進不退地反問:“你希望我想還是不想?
傅珺雪從喉底發出一聲氣音哼笑,如實道:“既希望你想,又希望你不想。
希望你不想是因為有些事一旦形成依賴,就會有所期望,當期望實現不了,便只剩了失望和戒斷依賴感的痛楚。”
溫宛冰心尖一顫,側頭看她:“經驗之談?”
窗外不斷後退的路燈間歇性地撒進燈光,映照着傅珺雪線條明顯的側顏,忽明忽暗。
傅珺雪笑了聲,像自嘲。
溫宛冰:“那希望我想是因為什麽?”
傅珺雪趁着短暫的紅燈,轉過頭對上她的視線:“在乎一個人才會對對方有所期望。”
這一眼,迎着路燈,在眼神裏暈染了柔和的、橙色的光暈,在緋色的氛圍裏,柔情四溢。
有一種多一秒就會沉溺其中的錯覺。
溫宛冰羽睫輕輕顫了顫,擺正頭,提醒:“還有6秒綠燈。”
依舊沒有回答之前的問題。
傅珺雪收回視線,把車開過路口,也不再追問:“真不考慮練練車買輛車?”
其實加班到這個點的概率不算高。
上下班高峰期總在堵車,還不如地鐵方便。
用車的地方不多。
汽車還是貶值品。
這些都是溫宛冰曾經深思熟慮過的點,早就有了答案。
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溫宛冰有點動搖了:“我考慮考慮。”
傅珺雪嗯聲,又問:“如果我不來接你的話,你leader是不是會送你回家?”
溫宛冰:“我準備打車的。”
傅珺雪唇角輕輕往上勾:“為什麽不讓他送?”
溫宛冰:“不熟,不想麻煩他。”
傅珺雪:“他好像還挺想送你的。”
品出了話裏的試探,溫宛冰不答反問:“你好像很想我被他送?”
語氣就像是蘊藏暗湧的平靜水面。
前面的綠燈跳成了紅燈,傅珺雪心髒也驀地一跳。
哎喲,溫吞的小蝸牛會攻擊人了。
“他送,看起來是比你打車安全一點。”停好車,傅珺雪側頭,“不過你真覺得我大老遠來接你是這麽想的麽?”
懶洋洋的語氣,像不在意,問的話又像在意。
溫宛冰移開眼,看向前方跳動着秒數的紅燈。
不是。
那是什麽呢?吃醋?
這一場限時戀愛對于傅珺雪來說就是打發寂寞時光的調劑品,以傅珺雪的成熟度應該最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理性分析不可能,感性希望是這樣,已經兩次了,情緒拉扯成一團亂麻。
溫宛冰直接提問:“那你是怎麽想的?”
偏偏傅珺雪不直接回答:“我在想,你現在願意麻煩我,是不是代表我們很熟?”
溫宛冰微怔。
從上車到現在她有往麻煩傅珺雪這方面想過。
這意味着,她倆的關系在她的心裏已經超出一般範疇了。
“我們現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後半句在出口的瞬間,急轉彎成了另一句,“不是戀人麽?”
戀人之間,沒有麻煩一說。
“是。”傅珺雪唇邊的笑意如花綻開。
車停在樓下,溫宛冰準備下車離開時,傅珺雪叫住她。
轉頭的瞬間,傅珺雪鼻尖嬌俏的小痣倏然拉近,溫宛冰長睫垂落,唇動了動,靜止,承接溫軟。
溫熱的氣息,擠破了空氣,絲絲縷縷纏綿在晦暗的夜色裏。
“晚安,my soulmate。”
從遠處傳來的蟪蛄聲響、蟬鳴蛙叫此起彼伏,反襯得這一片更沉寂。
安靜到仿佛能聽到心跳。
原來,分別不是只會平添惆悵,還可以滋生心動。
ˉ
考試當天,溫宛冰起了個大早,給何秀英和溫星煮了粥,順便煮了姜湯。
何秀英起床後正要去洗漱,聞着姜味了,走到廚房,盯着看了會兒說:“放點紅棗,補氣血的。”
“放了。”溫宛冰關了火盛出一杯,“媽,幫我拿個新的保溫杯。”
何秀英打開頭頂第二個的櫃子,找出沒拆封的保溫杯,見溫宛冰往舊的保溫杯裏舀姜茶,納悶道:“原來這個不是在用,怎麽還要新的?”
“我給傅珺雪也帶一杯。”溫宛冰解釋。
何秀英微微颔首:“明天把小傅叫家裏吃飯吧?”
溫宛冰拎着保溫杯從廚房出去,擦肩而過時遞給何秀英一個疑惑的眼神。
“明天不是你生日麽。”何秀英說,“再把海聆也叫來。”
“海聆有事,別叫了。”溫宛冰語速很快,緩了緩又說,“等見面了我問問傅珺雪有沒有空。”
“有事那就算了,”何秀英問,“明天想吃什麽?”
溫宛冰:“随便吧。”
“随便随便的,哪有随便這道菜。”何秀英嗔了一句說,“你等會兒碰見小傅,問問她想吃什麽。”
“她喜歡蛏子、蛤蜊,口味偏好辣,”溫宛冰拉上背包拉鏈,走到玄關,答得很順口。
何秀英埋汰道:“報別人愛吃的菜倒是挺利索。”
溫宛冰拿鞋的手頓了一下。
“喜歡吃海鮮、辣的……”何秀英沉吟,“再弄個小龍蝦?酸菜魚?”
溫宛冰想了想說:“到時候我來弄菜吧。”
“也行,你弄吧,想吃什麽弄什麽。”何秀英說。
傅珺雪到了的消息發送了過來,溫宛冰掃了一眼,應道:“嗯,您歇歇。”
她将包挎在肩頭,出了門。
小區都是拆遷安置房,租戶和老年人偏多,地面上停的車不是黑就是白,傅珺雪的紅色牧馬人停樓下格外顯眼。
溫宛冰走到車側後方,腳步停住,定格了有四五秒,往後退了兩步,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欣賞到全過程的傅珺雪手抵在唇邊,遮掩壓不住的弧度。
見溫宛冰抱着包,傅珺雪收斂神情說道:“把包放後面吧,我還以為你又會習慣性的坐後面呢。”
“原本是這樣,但是突然想到你……”溫宛冰扭身放包,姿勢有點別扭,調整的過程中話音停頓住。
傅珺雪扭身問:“想到什麽?”
“後門可能鎖了開不了。”溫宛冰回過身。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交錯,碰撞。兩人同時愣了愣,于是在話音落下的一瞬,定格在了微妙的姿态。
猶如偶像劇主角側頭接吻的前一秒被按了暫停。
視線下,傅珺雪嬌豔欲滴的紅唇,很輕地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麽,卻什麽都沒說,只有溫熱的呼吸溢出,如同柔嫩的花瓣在夏季的晨風中輕顫。
溫宛冰呼吸幾乎停滞。
空氣凝固了兩三秒,一個臉色轉緋,一個臉色轉黑。
溫宛冰是前者,傅珺雪是後者。
彼此拉開距離後,傅珺雪關了通風的車窗,将穿成露肩裝的肩領往前拽了拽,大有一幅“我被你冷到”的架勢。
而溫宛冰卻被撩得臉發燙。
明明已經接吻過,不止一次,卻在剛剛暧昧僵持的那一瞬産生了比直接碰觸到還深的悸動。
溫宛冰心跳得飛快,強裝鎮定地拉拽安全帶,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直到傅珺雪從鼻腔發出一聲氣音,像無語地哼笑,又像是無奈地輕嘲,她“哦”了一聲,裹着失望和委屈的語調:“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記得要和我親近一些了。”
溫宛冰停頓了一下,低頭将安全帶按進搭扣:“也有。”
餘光裏傅珺雪放下了手剎,聞言,忽然轉頭朝她看了過來,溫宛冰立馬別過臉看向窗外。
傅珺雪勾了勾唇,把車開出了停車位,同時開了空調,過了片刻問她:“這個溫度可以麽?”
雖然南泉市已經邁入了夏天,但早上天氣還不算太熱,一般要八月才開始高溫。
“不開也可以。”溫宛冰問,“你熱?”
“我還好呀,不過~”傅珺雪話音裏含着明顯的笑,“看你耳朵好紅,覺得你應該挺熱的。”
溫宛冰:“……”
“難道是我理解錯了?”傅珺雪繼續逗她,“其實不是熱,是害羞了?”
溫宛冰感覺到耳朵更燙,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題:“明天,你有空麽?”
“怎麽,要邀請我去約會?”傅珺雪沒直接給出答案,“你明天不是有事麽?”
“明天是我姐姐的生日,不過我媽……也就是我嬸嬸把我認作是姐姐,以為是我的生日,所以想叫你去吃飯。” 溫宛冰想可能傅珺雪有安排了,又補充道,“如果沒時間就算了。”
傅珺雪沒說話,趁着一輪漫長的紅燈,拿出手機按了幾下屏幕,等綠燈亮了,重新發動車子時才回道:“有空~”
“你有什麽想吃的麽?”溫宛冰補充,“我下廚。”
“你下廚?”傅珺雪眉梢輕輕向上挑了一下,“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溫宛冰勾了勾唇:“好,慢慢想。”
ˉ
兩個小時後,車停在了蘇海停車場。
從車上下來,溫宛冰才看清傅珺雪今天的裝扮,和之前的風格很不一樣。
用作防曬的外套是苔綠色的複古格子衫,內搭緊身的露臍吊帶,勾勒出女性柔美的線條,配了條卡其色的淺格短褲,休閑又俏皮。
看似穿得很随意,飾品卻搭配地十分精心,黑色皮質choker中間鑲了個銀色狐貍頭,墜着的水滴吊墜就像是狐貍尾巴。
走到車頭前,在兩人并排時,溫宛冰聽到傅珺雪很輕的問了一句:“好看麽?”
溫宛冰腳步一頓。
從認識到現在,傅珺雪散發出來的最大魅力便是随性,這其中包含了很深的自信。因為足夠自信,所以才能做到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尤其在外貌穿搭方面,傅珺雪屬于清楚地知道自己很美并能大方展現身材優勢的那一類人。
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溫宛冰側過身看向傅珺雪,不确定地問道:“什麽?”
傅珺雪歪了歪頭,指尖勾着垂落的卷發別到耳後,嬌豔的唇抿出彎翹的笑。
耳垂上墜着的五角星耳環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做的,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有那麽一瞬間,溫宛冰分不清是傅珺雪明豔的笑顏,還是耳環折射的光線,晃到了她的眼。
“我說,你看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溫宛冰愣了愣。
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對傅珺雪的打量有多直白。
看到溫宛冰瓷白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傅珺雪唇邊的笑意更深:“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
溫宛冰先是別扭地轉過身,然後繃着聲音說:“挺好看的。”
“看了那麽久,人都看呆了,就這一句?”
傅珺雪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
其實除了覺得好看,還有一種微妙感覺,但溫宛冰形容不出來。于是她想了想,補充:“一直都挺好看的。”
身側傳來傅珺雪一聲笑,很輕,揉雜着夏季悶熱的風裏,若有似無。
傅珺雪沒再說什麽,快溫宛冰半步帶路,她低紮的丸子頭很随意,像個雞毛毽子,龇在外面的碎發會随着步伐晃,一步一步蕩在溫宛冰眼底。
從側門進入海洋館,電梯上到三樓,剛好碰到solo的其他學員。
算上溫宛冰,solo裏參加潛水證考核的學員一共六人,幾乎都是女生,正圍在一起聊衣服首飾。其中被圍在中心的羊毛卷女孩性格外向開朗,話題幾乎都是由她打開。
她與另一個馬尾女生和溫宛冰一起上過理論課,對當時教課的傅珺雪很熱絡。
一碰面,羊毛卷就誇贊道:“君君老師,你今天打扮得好辣啊!”
另外幾個女生立馬也注意到了傅珺雪的穿搭,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choker好漂亮!是哪家的呀?”
“星星耳釘也好看,有鏈接嘛?”
“君君老師,快把鏈接甩群裏!”
“等你們都拿到證了,我再把鏈接發群裏。”傅珺雪捋起拎包的那只手的外衫袖子,“東西都帶全了麽?濕衣确定是合身的麽?再檢查一下,如果有沒帶的現在彙報,統一去服務臺租。”
“帶了帶了,剛剛胡椒老師才确認過一遍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話音剛落,胡椒走過來,拍着手說道:“泳衣換上濕衣都穿上啊,不然等會兒可不會停下來等你們換的。”
羊毛卷提醒道:“君君老師,等我們考完,記得把格子衫的鏈接也發群裏~”
胡椒聞言,擡手朝溫宛冰虛指了一下:“格子衫的話得問那位吧,她老穿格子衫。”
一幫人先是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icey是誰,随後順着胡椒手指的方向,轉過頭齊刷刷地看向走在傅珺雪身側的溫宛冰。
羊毛卷把手往上舉擋住一部分視線,嘟哝了一句:“這樣看真的好像情侶裝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溫宛冰腳步微頓。
像踩空了一節臺階,心跳漏了一拍。到現在她才明白在看傅珺雪的穿着時所産生的微妙感是什麽。
她下意識地側目看了傅珺雪一眼。
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傅珺雪忽地湊了過來。
肩臂隔着薄薄的衣料輕微地碰撞,溫宛冰聽見傅珺雪輕聲細語:“一直想問你,為什麽那麽喜歡格子衫?”
溫宛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在單調的條條框框裏斂藏着很多細節的變化,比如格紋的排列;顏色的碰撞;衣領的大小尖鈍設計;不同的穿法……”
說到這裏,溫宛冰想到傅珺雪穿成了露肩裝,不知怎麽,又聯想到那天傅珺雪發來的照片,朦胧的燈光像清冷的月色灑落在瑩白的肩頭,妩媚動人。
沒想到溫宛冰回得這麽認真,傅珺雪愣了愣,笑道:“孟栩然要是聽到你這麽一番話,估計當場就要撬你去當服裝設計師。”
服裝設計,很燒錢的專業,怪不得傅珺雪做現在這份陪人戀愛的工作。溫宛冰正妄自揣測着,又聽傅珺雪說:“不過,她比較喜歡純色的,還有旗袍之類的國風元素。”
在今天之前,傅珺雪的穿着也幾乎都是純色。溫宛冰問:“你呢?”
傅珺雪說:“我?也挺喜歡,看起來很清爽。”
走到換衣間前的岔路口,溫宛冰停下腳步,還是沒忍住問她:“那為什麽今天不穿純色?”
傅珺雪腳跟一轉,半側過身,臉正對着她露出很漂亮的笑:“你覺得是為什麽呢?”
溫宛冰垂着眼,視線裏兩件衣衫的格柄,缭亂得不止是迷人眼。
“我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了麽?”溫宛冰不答反問。
傅珺雪露出慣性的漂亮笑容。
“因為你啊,想跟你穿‘情侶裝’了,方便慶祝你快拿到證了,好好考啊,溫沝沝小朋友。”進換衣間之前,傅珺雪手握成拳悄悄給她比劃了打氣的動作,“加油~”
一段話,讓溫宛冰腳像灌了鉛,走的路卻又像鋪滿了棉花,一時重,一時輕。
換完濕衣後,在池邊等待考核,周圍人七嘴八舌說的緊張話,溫宛冰聽入耳朵裏,卻沒聽進心裏,腦海裏不斷回放傅珺雪的話。傅珺雪說話總是含着笑音,聽起來三分真七分玩笑話,也許傅珺雪只是順着羊毛卷的話頭順勢調侃,但她撩動的餘韻卻是遲遲不消。
從小到大,從學習到工作,溫宛冰從未讓誰失望過,因為沒有失望,所以不用操心,所以學習好、工作完成得好就成了理所當然。
曾經溫如水說過:“操心沝沝什麽都好,是不是穿不暖吃不飽?有沒有感冒發燒?唯獨不用操心她學不好考不好。”
這話一點都沒錯,溫宛冰也一直認為自己不需要這方面的關心和鼓勵,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不是不需要,而是一直沒遇到即使對她有信心也會為她加油打氣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傅珺雪的話,溫宛冰有種被打了雞血的感覺,雖然表面沒顯出什麽,內裏卻十分亢奮。
AIDA二星考核包含四項內容,靜态閉氣兩分鐘、閉氣動态平游四十米、恒重下潛十六米以及潛伴救援。
上午結束平靜水域考核,中午在休息廳吃盒飯時,溫宛冰看見傅珺雪在對另一名教練說:“踢蹼漂亮吧,我教的。”
下午從16米深的水下返回上岸時,溫宛冰又聽見傅珺雪對那位教練說:“鴨式下水好看吧,我教的。”
最後一項溫宛冰拽着被救援的傅珺雪游到浮漂旁,順利結束了全部考核。
傅珺雪歪頭說:“我還以為要等很久。”
穿着濕衣只露了臉,也依舊不減五官美豔,她臉上水未擦,笑起來像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聲音被水聲斂得嗡嗡的。
溫宛冰小聲嘟哝:“哪一次有讓你等很久。”
她以為陸續有學員浮出水面,帶動的水聲有點大,耳朵因為做通法蘭左鼓鼓的,傅珺雪不會聽見。
然而沒過兩秒,傅珺雪的聲音就響在她耳邊:“有啊,第一次。”
溫宛冰記得第一次練習救援,胡椒特地來觀摩,吐槽說:“潛伴救援又叫教練的噩夢,有等半天不見人影的;救援到一半沒氣了要拉教練共沉淪的;還有剛拽出水面啪把教練往水下按的,我得看着點,別把我們君君給整的陰影冒出來。”
那時溫宛冰還想她不至于做那些事。結果救援時,潛了很久才找到傅珺雪,按面鏡的動作做成了箍脖子,傅珺雪幾乎是立刻拽住了她的手,臨近出水面傅珺雪的手才松開。
胡椒在岸上說:“嗳嗳嗳,你要掐死她啊!”
當時胡椒是打趣的語氣,但那一瞬溫宛冰想到了一些事變得有些緊張沒聽出來,尤其是傅珺雪閉着眼沒反應,她還以為傅珺雪被掐暈了,拖着傅珺雪游向浮漂。
“她好像暈了,怎麽辦?”
胡椒捂臉:“是不是下一句,給她渡氣?”
隔着段距離,又夾雜着水聲,溫宛冰只聽到後半句,愣了愣,盯着近在咫尺的紅唇掙紮了幾秒,就在她一點點靠近時,嬌豔欲滴的紅唇動了動。
“摘面鏡啊,笨蛋。”
……
考試結束是Fundive的時間,羊毛卷招呼大家:“一起在水下一起拍個照紀念一下呀!”
平時不參與社交的溫宛冰立馬戴上面鏡倒頭紮進了水裏。
一旁的教練還在誇:“這個鴨式真的還不錯。”
傅珺雪單手扶着浮漂,盯着溫宛冰剛剛下水的那一一片水面,漣漪一圈圈漾開逐漸平靜,她慢悠悠戴上面鏡,為那位教練上演了更優秀的鴨式入水。
在海洋館的感覺與平時在潛水池感覺沒什麽太大區別,池子并不大,只是水深。唯一帶來新奇感的是養在池裏的海龜。
溫宛冰與海龜共游了一段,直到遇見傅珺雪。
腳蹼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