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只聽你的話”

冬季室內的空氣原本就悶,二樓的暖氣燒得熱,到後半夜的時候直接給容凡捂出了一頭的汗。

他這一晚上睡得極其不踏實,恍恍惚惚地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裏,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在那個狹小出租屋裏第一次見到傅溫禮時的場景。

如果當時沒有秦姿凝在場,那他們的初見,一定會成為值得容凡在心裏反複回味數遍的美好記憶。

容凡的父親容向磊是安城最大的建材家族企業容氏的長子,與秦姿凝相戀後,因為遭到了家人的反對,故而被迫脫離容家。

容凡出生後沒幾年,在所有人都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容向磊卻被診斷患上了尿毒症。

因為平日裏生活忙碌又疏于對身體狀況的監測,所以在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回天無力,僅短短一年時間便留下秦姿凝孤兒寡母,撒手離開了人世。

靠着容向磊留下的少部分財産帶着兒子勉勉強強混了幾年,秦姿凝坐吃山空将家裏的錢花了個一幹二淨,便打起了要将容凡送回容家的心思。

奈何容家人從始至終就沒有承認過她的身份,更何況她身邊這個一直被認為是“來歷不明”的兒子。

在容凡的記憶裏,秦姿凝其實一直都是不思進取的。

從容向磊離世的陰影走出來後,她換過很多工作、也換過很多任男朋友。将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塌糊塗,對容凡也不怎麽上心。

從小學起,容凡就經常餓着肚子去上學,用秦姿凝塞給他的錢在外面買很多的面包餅幹填飽肚子,晚上放學回到家裏的時候,等着他的卻依舊是冰鍋冷竈一個黑漆漆的屋子。

容凡十五歲那年,秦姿凝通過朋友的介紹結識了一位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平城富商。

對方的發妻早年也是因病逝世,留下了一對雙胞胎孩子,年齡與容凡相仿。

那倆個孩子可以接受多個後媽來照顧他們,但絕不容許這後媽進了自己家還帶着個拖油瓶。

面對人生路上的抉擇,成年人總是會冷靜地權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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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容凡沒有想到的是,秦姿凝深思熟慮的結果,卻是為了僅僅相識數月的幾個陌生人,直接放棄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傅溫禮來出租屋裏接容凡的那天,剛剛過了自己二十七歲的生日。而彼時的容凡,也只是一個不谙世事的青澀少年。

秦姿凝坐在客廳髒兮兮的布藝沙發裏為傅溫禮倒了一杯水,說着說着眼淚就不由自主流了下來:“阿禮,這件事情我本來是不願意麻煩你的。”

那哭腔不知是裝的還是真情流露,聽上去确實有幾分讓人心疼的味道。

她從桌上抽過了一張面巾紙,低頭拭了拭眼角,嘴裏喃喃道:“可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您不用跟我客氣。”

傅溫禮面色平靜地将水杯往秦姿凝那邊推了推,待她情緒平複了才不緊不慢地緩緩開口道:“容先生早年于我父親有恩,現在你們一家人有難,我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再說了…”

他的視線越過秦姿凝,落在不遠處站着的少年身上:“容凡這孩子很乖,你就放心把他交給我,我能照顧好他。”

容凡原本一直默默待秦姿凝身後,低頭玩着沙發背上挂着的的穗子。聽見傅溫禮這麽說,才愣了一下,擡眼與其對視。

對方的長相其實不算是那種很奪目的濃顏系,眉目清俊,臉上總是帶着淺淺的笑意。

言談舉止從容得體,看起來溫和,但隐約間又帶着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冷靜。

人與人之間的磁場有時候就是這麽神奇,這是容凡與傅溫禮的第一次見面,卻在他對秦姿凝說過能照顧好自己的那番話後,堅定不移地選擇了相信他。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容凡再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令他無法忘懷的依舊是在樓道昏暗的光線下,傅溫禮淡淡一笑對自己伸出的那只手,以及嘴邊溫柔卻又無比堅定的那六個字:“走吧,跟我回家。”

容凡早上沒課可以在家裏多睡一會兒,傅溫禮公司裏每天卻有堆積如山的文件要處理,所以兩個人的作息時間大多數時候并不同頻。

早上臨出發前,傅溫禮有再三給李嬸交代,讓她盯着容凡吃完早餐再回學校,不可像昨晚一樣空着肚子。

然而等他真正坐到了辦公室裏,一轉開鋼筆,想起容凡昨晚那副蔫蔫的狀态還是感到有些不放心。

思索了一下,傅溫禮拿起手邊的電話,正想撥出去,屏幕上卻猝不及防出現了一個昨晚剛剛讨論過的名字。

是秦姿凝。

電話接通以後,傅溫禮沒有急着說話,而是默默将聽筒放置在耳邊,等待對方表明來意。

秦姿凝先是在那頭叫了聲“阿禮”,确定傅溫禮在聽,才頓了頓緩緩開口道:“我昨天去學校看凡凡了,還跟他說了會兒話。”

傅溫禮淡淡“嗯”了一聲,一邊在面前的文件上落筆簽字一邊道:“我聽說了。”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秦姿凝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上明顯有猶豫,傅溫禮頓住筆,微微眯了眯眼。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開口直接說道:“這眼看着也沒幾個月了,可以的話,我想讓凡凡今年在我這邊過春節。”

秦姿凝大概是看出來容凡根本不待見自己,所以才把主意又打在了傅溫禮的身上。

雖然不知道秦姿凝為何突然之間這麽着急着要修複與容凡的母子關系,甚至是顯得有些刻意。

但人家畢竟是十月懷胎生下容凡的親媽,提出這種要求,傅溫禮作為一個跟容凡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外人,根本沒有立場阻撓。

“這件事情你昨天有跟他提嗎?”

傅溫禮這麽問,無非就是想間接提醒秦姿凝,容凡已經長大,是一個擁有自主思維的獨立個體。除非他真的願意,否則別人很難強迫他。

但秦姿凝有自己的考量,裝傻也好、真聽不懂也罷,還是決定要越過容凡,直接跟傅溫禮商量。

“我沒提。”秦姿凝說着輕輕嘆了口氣:“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是不願意的。”

“阿禮。”秦姿凝在電話那頭又叫了他一聲,“凡凡爸爸走得早,我對他也虧欠挺多的,現在自己的生活安定下來了,就想着能盡可能多的彌補他。”

“我看得出來他和你親近,也只聽你的。你就看在我為人母的一片苦心上,多幫幫我吧。”

秦姿凝說話字裏行間離不開她一個做母親的無奈,但卻在這時候不動聲色地擡出了容向磊。

于情于理,這個忙傅溫禮都不得不幫。

“你先別急。”傅溫禮合上了鋼筆,站起身走向落地窗前,向遠處張望:“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但終歸是血濃于水,修複關系只是時間問題。”

“你這邊多些耐心,我這兩天也找時間勸勸他。”

秦姿凝聞言暗暗放下心來,跟着“嗯”了一聲,無奈道:“你有空就多給他講講道理吧,你說這世界上哪還會有比父母更愛他的人了呢。”

對方話音落地,傅溫禮沒有反駁,卻也沒有再接下去。只是舉着電話默默地将頭轉向一邊,目光頓在了牆角書櫃的某個地方。

容凡高中畢業那天抱着花站在太陽下的照片,一直擺在那兒。

傅溫禮緩步走過去,擡手輕撫照片上容凡燦爛的笑顏,目色黯然。

須臾之後,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喃喃說了兩個字。

“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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