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太黏人”
從稷山寺出來,傅溫禮帶着容凡順道去山下的古鎮裏轉了轉。
在高樓林立的大城市裏生活久了,無論是這裏蜿蜒曲折的石板路小道、還是挂着旗幡的點心鋪子、亦或是放着古典音樂的茶館,都讓容凡感覺到無比的新鮮。
兩人在寺裏面沒有用齋飯,一早上兜兜轉轉到現在,最後都覺得餓了就随機找了一家面館。
容凡平日在家裏吃多了李嬸做的菜,偶爾出來換換口味自然是要嘗點不一樣的。
他看着自己面前像盆一樣大的碗裏,被油潑過泛着金燦燦光澤的寬面條,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随後拿出手機對着面前的食物一頓狂拍,屏蔽了老師,連着之前古鎮的風景照一起上傳到了朋友圈。
沒過一分鐘,就收獲了來自好友的第一個點贊。
是宋淮。
因為要退房的緣故,隔天上午容凡起了個大早,将自己的行李都規整到了一處。
這趟旅程于容凡而言可謂是相當的圓滿,整整四天,他們兩個人都保持着形影不離的狀态,分開的時常加起來幾乎不超過兩個小時。
最近這幾年傅溫禮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忙到平常兩人見不着面,即使回家,傅溫禮吃完飯後也是一頭紮進書房裏待到很晚才出來。
容凡知道對于一個成功人士而言,“時間”這兩個字究竟意味着什麽,可他心裏最在乎的恰恰不是傅溫禮的錢。
說他任性也好、幼稚也罷,如果多掙錢就意味着犧牲掉陪伴,那他寧願時間永遠停留在15歲──傅溫禮把他帶回家的那一年。
一想到回去以後,他們一個回學校上課,一個去公司加班,又要恢複到以前那種狀态,容凡的心裏就覺得憋悶,情緒也是沒由來的開始低落。
飛機起飛前,容凡拿着手機對準窗外,拍下了朔寧城的最後一張照片,之後一邊滑動着屏幕一邊低聲問傅溫禮:“傅叔叔,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我太黏人了啊?”
傅溫禮剛把脫下的大衣遞給空乘,一轉頭就看到容凡正頹喪着一張臉、把自己整個人都埋進了寬大的座椅裏,無精打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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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突然這麽問?”
傅溫禮坐回到他身邊,偏頭打量着他。
容凡黯然眨了眨眼:“沒什麽。”
一起生活了五年,傅溫禮太了解容凡是個什麽脾性,嘴上雖然說着沒事,但心裏指不定又在胡思亂想瞎琢磨些什麽。
果不其然,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只見容凡忽而從椅子上坐直了起來,眼中多了幾分期待望向他道:“那你下次出差還能帶上我嗎?”
“你不上課了?”傅溫禮皺了皺眉,下意識接話。
看容凡洩氣垂下了頭,傅溫禮淡淡一笑,打開了自己手邊的筆記本電腦:“這麽喜歡陪我一起工作,畢業以後來給我當助理吧,反正專業是對口的。”
容凡在學校裏學的是酒店管理,當初填報志願的時候傅溫禮就提醒過他,選專業最好要選自己感興趣且喜歡的,一定要慎重、不可草率。
容凡反複斟酌、深思熟慮了好幾天,在臨截止期還有最後一天的時候,終是把六所大學的第一志願全部都改成了同一個,且不接受調劑。
用他自己的話說,選專業就是為了就業,學酒店管理将來能跟着傅溫禮混,至少有人給他開工資,不至于餓死。
但他內心真正所期盼的,也不過是想借此與傅溫禮産生更多的聯系。如果自己将來學有所成,或許也能和陸叔叔一樣,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容凡坐在椅子上怔愣了片刻,回神過後目光一瞬間變得明亮起來,看向傅溫禮:“我畢業以後,真的可以去給你當助理嗎?”
傅溫禮視線聚焦在電腦屏幕上,一邊打字一邊反問道:“為什麽不可以?公司早晚也是要交給你管理的,你早點上手,我就能早幾年退休。”
“哪有人30多歲就想着退休啊……”容凡撅着嘴白了他一眼,随後靠回到椅背上用手支着頭懶懶問道:“那你不上班的話想做什麽?”
傅溫禮敲鍵盤的手倏然頓住,眼鏡鏡片反射過一道白光,思索了一下回道:“度假吧。”
“我這些年忙忙碌碌的,沒陪過父母、也怎麽好好休息過。在海邊買了房子,一年也沒去過幾次。”他說着不禁無奈笑了笑:“現在看來,說不定還真的只能等退休了才能搬過去。”
幾十年以後的事情太遙遠,未來無法預計,容凡在一旁安靜聽他說着這些,仔細分析了一下,忽然發現在他的規劃裏,好像是沒有結婚生子這一項的。
思及此處,容凡輕輕舒了一口氣,暗暗放下了心。
然而就在兩人都沉默下來之時,自他們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道婉轉的女音:“是誰要出去度假啊?這可得問問我,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旅行做攻略了。”
循聲望去,一名身材高挑化着精致淡妝、卷發披肩的年輕女子,此時正落座在與他們僅有一個走廊之隔的對面座位上。
傅溫禮摘下眼鏡關上了電腦,之後禮貌沖人點點頭打招呼道:“思怡,好久不見。”
那女子眉眼彎彎,對着傅溫禮笑得一臉燦爛:“阿禮,好巧啊,你竟然也在朔寧。”
之後不着痕跡地将目光轉移到容凡的身上,對着他招了招手:“凡凡也跟着來了啊。”
看清與他們搭話的究竟是誰後,容凡一臉淡漠地沖其眨了眨眼,算作問好。之後便将身子扭向了窗外,只留下了一只耳朵,于無聲處,默默監聽着傅溫禮與她的對話。
他聽着這兩人讨論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情,又聊了聊這幾日的天氣,之後方思怡話鋒一轉,突然就注意到了傅溫禮腕間的珠子:“阿禮,看來這手串你是真的挺喜歡啊,去哪都帶着。”
她說罷也撸起袖子亮出了自己的手腕:“我前兩天也找林麒給我弄了一個,但我這個是小葉紫檀,雖然材質不一樣,但現在一看,感覺跟你那個還挺像的。”
林麒是傅溫禮和方思怡共同認識的一個愛好倒騰文玩的朋友,他們手上的珠串皆為此人所贈。
容凡因着方思怡這話默默轉頭,盯着她的腕上淡淡瞥了一眼,随後輕嗤一聲,又将頭轉了回去。
哪裏像了?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更別說串珠。即使相似,那也只能說是巧合。對方這話聽在容凡耳朵裏,怎麽琢磨都覺得太過刻意。
容凡扭頭背對着方思怡,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耷拉在身側被他捏地嘎嘎作響的那幾根手指,卻在無形中暴露出了他此時的不淡定。
方思怡觀察着他的反應,淡淡勾唇一笑,心裏有了主意。
恰好此時乘務員走了過來,俯身輕聲詢問每個人的需求,看要不要來點什麽喝的。
方思怡思索了一下,告訴對方她想要一杯美式,糖少一點,之後将目光定格在傅溫禮的身上:“對面的這位先生和我一樣,哦對!還有那邊的小朋友。”
她說着不由得拔高了聲音,像是故意說給誰聽一般,憋着笑道:“給他來杯可樂,記得插上吸管。”
方思怡話音落地,成功吸引了容凡的注意力,讓他直起身子朝自己這邊看了過來。
對于容凡來說,這杯可樂喝不喝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他最煩的就是這女人一副自作主張的模樣,跟傅溫禮套近乎也就罷了,竟然還用這麽幼稚的詞語來稱呼自己!
胸口憋着一股氣,容凡咬着牙悻悻罵了一句:“誰他媽是小朋友?”
然而機艙總共就這麽大點空間,饒是他音量放得再小,也無可避免會被周遭的人捕捉到。
一時間,加上空乘在內的三雙眼睛都齊刷刷地看向了容凡。
傅溫禮沉着眸子沒有說話,而方思怡拖着尾音“額”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氣氛正尴尬間,容凡聽見傅溫禮對着空乘說道:“我現在不渴,暫時不需要喝的。”
之後指了指自己這邊:“給他來杯果汁就好,謝謝。”
乘務員離開後,容凡又将自己縮回了座位裏。
而方思怡與傅溫禮之間,因着剛剛那個小小的插曲,交談也戛然終止了下來。
從朔寧回安城的旅途并不漫長,但由于早起的緣故,飛機剛剛起飛不到半個小時,容凡的頭就有些撐不住,開始困頓地打起瞌睡來。
頭等艙的座椅可以放倒,但是他依舊撐着最後一絲意志将頭枕在了傅溫禮的肩膀上。
迷迷糊糊間,容凡聽到傅溫禮問乘務員要了個小毯子,給自己蓋到了身上。之後扶着他的頭在肩膀上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手拿開的時候,傅溫禮的指腹還在他眉骨上輕輕摸了一下。
容凡睡一覺的功夫,他們又回到了安城。
臨下機前,方思怡與傅溫禮聊了幾句,說是下月初政府的一場招标會她也會去,兩人到時候見。傅溫禮微笑着回應對方,始終保持着禮貌與客套。
容凡默默推着行李,一路跟在傅溫禮的身後,直到出了機場上了車才忍不住開口問道:“傅叔叔,你過兩天還要和她見面嗎?。”
傅溫禮松了松頸間的領帶,閉着眼靠到了椅背上,回道:“不一定,招标會也有可能是陸譯忱去。”
容凡淡淡“哦”了一聲,低下頭轉了轉眼珠,卻在這時聽到傅溫禮突然開了口,語氣稍顯嚴肅道:“容凡,你剛剛在飛機上的行為,很不禮貌。”
“她的行為就禮貌嗎?”容凡聞言很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她問都沒有問我,就決定了我要喝什麽,還拿個破手串來你這兒碰瓷,純屬有病……”
“我管不了人家,但我有義務規束你的言行。”傅溫禮看着他皺起了眉:“你天天在我這兒喊叫說自己長大了,可你卻連對一個女士保持最起碼的紳士風度都做不到,這只能證明你還是很幼稚。”
容凡彎腰将頭抵在前座的靠背上,于傅溫禮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翻了個白眼,嘴裏喃喃道:“我就是幼稚怎麽了?我就是不喜歡她。”
傅溫禮嘆了口氣,面色平靜地解釋道:“她的性格就是那樣的,有些過分熱情,但本心并不壞。”
聽到他這話,容凡目光一滞,身子直了起來瞪着傅溫禮:“所以你現在是在幫着她說話嗎?”
傅溫禮:“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你就是在幫着她說話!”容凡的語氣稍顯急躁,聲音拔高之後,連帶着前排的助理都跟着偷偷瞄了過來。
很顯然,傅溫禮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與他做過多無謂的讨論,看他又有了耍小脾氣的兆頭,便閉上了眼睛,雙手環抱在胸前,靠回到椅背上。
容凡沮喪垂下了頭,兩只手放在腿上不安地捏在一起,過了一會兒,看傅溫禮好像是睡着了,才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嘴裏開始低聲念叨:“我不是不喜歡她,我只是平等地讨厭每一個曾經企圖嫁給你,做Carlton酒店老板娘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