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先生最近,不見客的”
容凡忘記了自己後來是怎麽一個人走回宿舍的,那天的陽光正好、路上很安靜,在微風吹拂下搖曳的枝叉間,偶爾還會傳來一兩聲婉轉動聽的鳥鳴。
可這世間萬物一切的美好,看在容凡的眼裏,卻猶如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色紗布那般,叫他全然感受不到。
容凡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和傅溫禮背對背走上兩條方向完全相反的道路。
他說:“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吧。”
可是自己想過的生活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他心裏不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嗎?
饒是如此,最終他還是沒能堅定地跨出那一步,而是選擇了放手。
當天夜裏,安城迎來了今年春夏交際之時的第一場暴雨。
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時卻沒有了将容凡護在懷裏、哄着他入睡的那個人。
黑夜裏,響徹雲霄的一道道電閃雷鳴劃破天際,掩蓋了容凡埋在枕邊聲嘶力竭哭泣的聲音。
就像觸發了身子自我的保護機制那般,容凡蜷縮着身體抱着頭,強迫自己清除五年來與傅溫禮相關所有的記憶,甜蜜的、酸澀的、美好的、痛苦的。
可一個人越是努力地想要忘掉什麽,最終的結果,卻只是将它所有的細枝末節,一幕幕愈發清晰地印刻在腦海裏。
就像對傅溫禮的愛,心知要抽離,卻難以自控彌足深陷,直至引着自己,一步步墜入深淵。
經過一夜狂風暴雨的洗禮,天空雨霁初晴,頭頂上方浮動起潔白柔軟的層層卷雲。
容凡的心情沒有因此變得晴朗,與之相反,眉宇間常常籠罩着一片揮之不去的陰翳。
之後的幾天時間裏,他每天早起上課、加入了兩個社團、下課就馬不停蹄沖回到店裏,大包大攬了所有小炜一個人忙不過來的工作。
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擰緊發條的陀螺,悶頭一個勁地旋轉着。
Advertisement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因為于現在的他而言,忙碌不會使他崩潰,只有停下來才會。
有了禮堂後門的那番對話,時間就像猝然被分割成了兩個截點。
自此之後,傅溫禮便再也沒有在容凡的生活中出現過,短信與電話,都像是被屏蔽了信號一般,再也沒有響起過。
恍然間,容凡潛意識裏甚至都已經開始接受自己和傅溫禮之間,即将變為路人漸行漸遠的宿命。
直到後來的一天,李嬸找到了奶茶店裏,帶着一個小保溫桶,裏面盛着炖好的一窩熱湯。
這才再一次将他從恍惚中拉了出來,原來距離自己過生日、從湖灣別墅搬出來,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了這麽長的時間。
彼時店裏的客人算不上很多,容凡給李嬸找了一處僻靜的位置坐了下來。
保溫桶就放在兩人之間桌子的中央,容凡盯着桶蓋上的暗紋出了一會兒神,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問道:“是他讓您過來的嗎?”
大概是容凡問話的語氣有些低沉生硬,李嬸怕惹得他不快,聞言連忙搖着手解釋道:“不是不是,先生有吩咐過所有人,不讓來讓打擾你。”
“容少爺,我……”李嬸說着忽然面露難色,兩手抓着衣角猶豫了半天,才嘆了口氣道:“我就是之前聽咱們司機說過一些你這邊的情況,許久不見你了,有點擔心、也很想你。今天才趁着先生睡下了,偷偷跑過來看看。”
“這湯。”李嬸将保溫桶往容凡面前推了推:“我淩晨起來炖的,你以前最愛喝了。你可以帶回去,下點龍須面和蔥花在裏面,味道也很香的。”
“謝謝。”容凡沖李嬸點了點頭,禮貌地勾起一抹微笑,之後想了想,對着她糾正道:“您別再叫我‘容少爺’了,您來傅家這麽多年,也算是我半個長輩了,以後就直接喊我大名吧。”
聽容凡這麽說,李嬸微微一滞,眸底劃過一絲動容的神情。
她當初親眼看着先生帶回家一個安靜怯懦的小男孩,經歷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五年時間,竟一點點長成了如今這般個頭高大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模樣。
雖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可容凡與傅溫禮二人走至今天這步陌路的田地,也難免引得李嬸這個人局外人一起,傷心唏噓。
她微紅着眼眶“诶”了一聲,接下了容凡的話。
之後很快便聽見對方出聲詢問道:“這大白天的,他不去上班,怎麽在家裏睡上覺了?”
容凡話音落地,李嬸眨眨眼睛哀嘆了一聲。
明知這話不應是由她口中說出來的,但幾番思索之下,還是抿了抿唇,看向容凡的眼睛:“我雖然不清楚你和先生吵架的具體原因,但是這段時間以來,他整個人的生活狀态一直都是這樣的。”
“自從你搬走後,他的睡眠狀況就變得很差。半夜裏經常站在陽臺抽煙抽到淩晨三四點,要麽就是一個人坐在你的房間裏發呆,整晚整晚把自己關在裏面不出來。”
予.Yankee
“大概是從半個月以前吧……”李嬸一邊說着一邊回憶了起來:“他問我要過一片安眠藥,自那之後,每天如果不吃,就完全睡不着了。”
“前幾天不是下了一場暴雨嘛……”
李嬸“暴雨”兩個字一出口,容凡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揪了起來。
那一夜于他而言,至今提起,淚水還是會止不住想要從眼眶中冒出來。
怔忪間,他聽見李嬸繼續道:“那天晚上先生是一個人淋着雨走回來的,當時身上整個都濕透了,進門後我叫他,他也不應,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樣子,當時可把我給吓壞了。”
李嬸說罷皺起眉,捂上了自己的胸口。
“他最近精神狀态本來就差,飯也不好好吃,沒了抵抗力,當時就病倒了。家庭醫生來過幾次,給開了藥,還挂了水。可這發燒反反複複就是不見好。”
“這不?”李嬸說着不自覺地“哎”了一聲:“昨夜燒起來了又是咳了整整一夜,早上服了藥剛剛睡下,我這才能得了空,趕緊過來看看你。”
容凡跟在傅溫禮身邊一同生活了這麽多年,幾乎很少見他生病到如此虛弱的地步。
從李嬸的闡述、以及她臉上擔憂的神情來判斷,此次的情況怕是已經相當嚴重了。
容凡從始至終緊鎖着眉頭,待李嬸說完了才幽幽擡起眸子,告訴對方:“讓他去醫院檢查一下吧,別再小病拖成了大病,不值當的。”
李嬸用手搓了搓腿,表情略顯無奈:“我勸過了,他嘴上說着知道了,可就是遲遲不行動,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陸叔叔和許叔叔呢?”容凡瞪着眼睛:“他這麽糟踐自己的身體,陸譯忱就沒罵過他?”
“這……”李嬸聞言一怔,打了個磕絆,搖搖頭:“這我就真不清楚了,先生最近,不見客的。”
因為不知道傅溫禮何時會醒,所以李嬸并沒有在奶茶店裏面久坐。
容凡讓小炜找了個容器把湯倒了出來,讓李嬸把保溫桶帶了回去。将人送走後,他一個人坐在街邊的馬路牙子上,呆呆發了很久的愣,腦子裏一直反複回想着今天李嬸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傅溫禮近期精神狀态很差,之前幾次見面的時候隐隐約約是能讓人感覺出來的。
雖然在容凡看來,他将自己折騰成這如今這副模樣完全屬于活該、自作自受。
但一聽李嬸說他現在靠着安眠藥才能入睡,還是會忍不住有些擔心。
拿着手機猶豫了半晌,容凡幾行字輸入了删掉、删了又重新編輯,最後還是給傅溫禮去了兩條微信,提醒他:
【安眠藥最好少吃,傷神經。】
【有病盡早就醫,別拖着。】
可是就在消息發出去的一瞬間,他幾乎當時就後悔了。
自己現在究竟是在幹什麽?怎麽就這麽賤!
容凡閉着眼懊悔地捶了捶自己的額角,趁時間還來得及,在屏幕上趕緊點擊了幾下,瘋狂撤回。
可時間也就過了一分鐘不到,手機的鈴聲卻在這時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