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龍鳳雙燭

眼前人的面孔陡然湊近,謝聲惟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

身側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程既似乎掀開了被子的一角。

謝聲惟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徒勞地合緊了一雙眼,眼睫禁不住密密地顫,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膛裏蹦出來。

溫熱的氣息從耳畔拂過,只是一瞬,又遠離開去。

“喏,你看,可不是在眼前?”

程既的聲音從身前響起,帶一點溫和的笑意,誘得謝聲惟睜開了眼。

身前人跪坐在錦被一側,掌心攤着,朝他遞來,裏面是幾顆桂圓并紅棗之類的果子。

嫁娶之俗,新婚夜裏要在喜床上鋪灑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幾樣,取其諧音,圖個‘早生貴子’的好意頭。

這習俗謝聲惟原是知曉的,只是先前沒想到此處。

也只有程既這鬼機靈的才能想到拿這個充饑。

他微微松了口氣,心頭不知為何又浮起些隐秘的悵然若失。在被下握緊的手指微微松開,掌心已經起了細密的一層薄汗。

愣神的工夫,程既已經剝了幾顆桂圓塞進嘴裏。為防壓破弄髒床帏,特意放的是桂圓幹,柔韌甜香,好似蜜糖一般。

程既邊嚼邊喜滋滋地同他講道,“這些果子還是昨晚我親手撒的呢。怕硌着你,一顆顆選定了位置才放的。”

謝聲惟看他吃得開心,兩頰塞得鼓鼓,活像是只松鼠一般,邊吃邊還不忘着表功,忍不住笑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你既撒了這果子,可是打算應了這意頭不成?”

“是我小瞧了,小程大夫竟還有這般雄心壯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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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既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此處,一時窘在那裏,連手中的果子都不好意思再往口中送,咬了咬下唇,回嘴道,“如今是你躺在這喜床之上,即便是早生貴子,也該謝小少爺操勞才對。”

謝聲惟心中為着方才那出誤會,對程既有些微妙的不爽,難得找個由頭臊他,不依不饒地笑道,“操勞自是要操勞些的。那也推脫不開去。”

“只是你吃了我謝家的果子,自然便是該給我謝家生娃娃了。這可逃不掉的。”

程既耳聽得這人越說越不像話,薄紅直從耳根漫到了脖頸之下,恨不得立刻堵上這人的嘴。捏了枚紅棗便起身,撐在謝聲惟上方就要往他口中送,嘴裏道,“那就要你也吃了,有什麽都同我一起。”

謝聲惟笑着往後躲,頭向外偏着不讓他得逞,口中還不饒人地道,“我若吃了,難道我倆輪着,一人生一個不成?”

程既夠不着他,咬咬牙又往前湊,幾乎要趴在他身上,“好好的大家公子,不知從哪兒學了這些渾話來,正該用這果子堵了你的嘴才好。”

兩人鬧騰得厲害,誰都沒留意到外間的動靜。

直到聽見一聲瓷盞落地的脆響,床上的兩人才陡然停住動作,齊齊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

就這樣和站在門口的謝夫人六目相對了。

三人面面相觑,仿佛靜止了一般。過了片刻,程既慢吞吞地從謝聲惟身上爬下來,趴到床邊自欺欺人地把頭埋在了被褥上。

謝夫人:“……”我還是能看見你的好嗎!

她原是想起程既這一日都沒進什麽東西,特地端了一碟點心送來,不想竟撞見這一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間也不曉得該是驚喜自家兒子終于醒了過來,還是感慨年輕人就是有活力,剛剛醒來就打算着要洞房了。

最後還是謝聲惟先開了口,喚了她一聲,“娘。”

謝夫人眼圈霎時就紅了,撲去床邊,握着謝聲惟的手不放,“可算醒過來了,老天保佑,我的惟兒,你可算醒過來了。”

謝聲惟輕輕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柔聲道,“您別哭啊,兒子不是好好兒的在這兒嘛。”

謝夫人聽到這話,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滾,“你莫騙娘,昏睡了這麽些天,人都瘦得沒了形,哪裏好好兒的?”

謝聲惟躺着,沒什麽力氣起身,這時見了謝夫人掉淚,心下焦急,卻苦于無措。還是一旁的程既見狀,遞了條帕子過來,低聲道,“少爺如今醒轉過來,是天大的喜事,夫人合該開心才對。您若是哭了,少爺心裏該不好受了。”

這話提醒了謝夫人,她接過帕子拭了拭眼淚,情緒漸漸平緩下來,握住程既的手,動情道,“好孩子,多虧了你。”

“這份恩情,娘記在心裏了。”

說着,她拉過程既的手,同謝聲惟的疊在一起,臉上帶了欣慰的笑,道,“小程說的對,這是天大的喜事。惟兒醒了,你們二人又成了親,今後啊,就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小程如今是謝家的媳婦兒了,咱們便是一家人。這府上要是有誰欺負了你去,只管來找娘告狀,娘第一個饒不了他們。”

程既:“……”謝夫人适應得倒是快,一日的工夫,稱呼都改了。

眼瞧着謝夫人目光殷切地看向自己,程既只好硬着頭皮答道,“是,我記下了……娘。”

“哎,”謝夫人得了這一聲喚,喜不自勝,站起身來,“那便這麽着吧,娘也不在這兒打攪你們了。丫鬟婆子都在外面候着,叫吃食還是叫水,囑咐一聲就行。”

行到門口,又想起來什麽似的,猶豫着回頭補了一句道,“你們年輕人……大病初愈的,還是要節制些,往後日子還長着,也不着急在這一時。”

“成了,娘就說這麽多,先走了。”

話音剛落,忙不疊地沒了蹤影。

程既:“……”

謝聲惟:“……”

“聽到沒,謝小少爺,”程既用手肘杵了杵他,磨着牙道,“節制一點。”

謝聲惟含着笑應道,“是,程小大夫。”

“只是我也太冤枉了些,半口都沒吃上,倒是挨了頓數落。”

程既忍無可忍,伸了兩指過去,夾住他的嘴唇,變成了個鴨子嘴的模樣,“閉嘴,睡覺。”

謝聲惟被鉗制着,只好眨了眨眼,表示聽話,這才被放開。

屋裏只一張喜床,程既沒那麽矯情,也不願委屈了自己,左右兩人早就同床共枕過,也不差這一遭,便在謝聲惟身邊和衣躺下。

原要下床去熄了蠟燭再睡,被謝聲惟扯了扯衣袖攔下了,“這龍鳳花燭是要燒到天明去的,中途滅了不吉利。”

程既嘴裏嘟哝道,“哪有這麽多講究。”最後也沒滅了那對燭火,反而去拿了小銀剪子,将上面結的燈花挑了挑,好讓它照得更亮些。

做完了這些,他也不好意思起來,翻過身背對着謝聲惟,賭氣般地說道,“不許盯着我看,睡覺。”

謝聲惟見慣了他口是心非,只覺得這幅神态萬分可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會,才帶着笑意合上了眼。

那對紅燭高高照着,一直燃到了晨光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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