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額上花钿
程既踏進木樨院時,腳步邁得極為輕快。
院中還是靜悄悄的一片,廊下有小丫鬟拎着掃帚打掃庭院,見着他回來,忙趕過來行禮。
程既擺擺手,問她道,“少爺可醒了?”
小丫鬟忙答道,“不曾呢,星兒姐姐吩咐過,婢子一直留心着房中。您不在這段時間,裏面靜悄悄的,想是少爺還未起呢。”
程既聞聽這話,挑了挑眉道,“那我進去瞧瞧,你們都不必跟着了。”
“是,”身後的星兒應了,又接着道,“那這花兒……婢子去找個瓶子替您插起來?”
方才回程時,程既特意又繞去了那叢早先就惦記上的茉莉處,挑了幾支半開的折下,抱在懷裏一路回來的。
程既微微一笑,道,“不必,你且去忙罷,這茉莉我自己拾掇就成。”
床榻上謝聲惟仍在熟睡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程既将茉莉擱在桌上,窗子推開了半扇,讓日光淺淺地透進來一層,這才回了床邊。
眼瞧着人還未醒轉,程既有心叫他,眼睛骨碌碌地轉過一圈,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輕聲道,“謝小少爺,你臉上有只豬。”
話音剛落,謝聲惟猛地動了一下,眼睛還未睜開,聲音裏透出驚慌失措來,“什麽!哪裏有蜘蛛!在哪兒!”
一邊說着,一邊舉起手臂遮住頭臉,就要往床裏躲。
程既沒料到這人能将話聽岔,一時哭笑不得,捉弄人的心思也少了幾分,眼見着人都縮進了錦被裏沒了蹤影,忙隔着被子拍了拍,哄道,“不怕,沒有蜘蛛,騙你的。”
一團被子動了動,內裏傳出的聲音模糊不清,遲疑道,“真沒有?”
“真沒有,”程既忙道,“不信你出來瞧一瞧,騙你我就變小狗。”
聽他這樣賭咒,被子裏的謝聲惟才略略放心了些,改為縮在被子裏一動不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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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既拿手指在那一團錦被上戳了戳,打趣道,“還是不肯現身麽?莫不是想起昨夜你我洞房,害羞了不成?”
謝聲惟依舊蒙在裏面,被戳到也只是往裏縮了縮,聲音恹恹道,“我不出去。”
“方才太丢人了。”
程既忍着笑道,“不過是怕蜘蛛而已,有什麽丢人的?”
謝聲惟躲得靠裏,他幹脆傾身過去,連被帶人抱了個滿懷,摟着輕輕晃一晃,軟聲道,“好阿辭,快出來吧。”
“往後再有蜘蛛,相公替你趕走,這樣可行了?”
聽了這句,謝聲惟才從錦被中冒出頭來。
悶得久了,臉頰上浮了紅暈,程既看着看着就心癢起來,伸手過去想要掐一把,被謝聲惟偏了偏頭躲開去。
他垂着頭,沒什麽氣勢地争辯道,“我才是相公。”
程既索性整個人也溜去床上,盤腿坐着,和謝聲惟臉對臉,笑眯眯道,“是是是,阿辭是相公。”
“相公大人有大量,不生我氣了好不好?”
謝聲惟小聲嘀咕道,“本來就沒生氣。”
“果真?”程既說着,矮了身子,硬把臉湊過去,從下往上地觀察他的神色,聲音裏帶了笑意道,“的确沒生氣,只是嘴撅着,都能拴個荷包上去了。”
被他這樣鬧着,謝聲惟也不好繼續低着頭了,只得擡起眼來,眼睫上下撲扇着,剜了他一眼。
卻不防對面的人乍然瞧見他正臉,就笑出聲來。且笑得愈演愈烈,身形晃了晃沒坐穩,險些倒去一旁。
謝聲惟被笑得莫名,搭了把手扶住程既,疑惑道,“怎麽了?”
程既好容易才止住了笑,眼裏都笑出了淚,勉強平複了些才道,“你先前說過不生我氣的是不是?”
“……嗯。”謝聲惟狐疑地點了點頭,總覺得自己該是栽進了這人挖的坑裏。
“等我一下。”程既匆匆下床,跑去桌案邊也不知拿了什麽,小跑着回來,只将手背在身後,聲音裏還帶着笑意道,“說好了,不許生氣噢。”
話畢,伸出手來,擎着一枚銅鏡,正正對着謝聲惟照去。
銅鏡裏的人下颌棱角分明,薄唇修鼻,眉眼溫柔,生得清朗悅目。
只是額上不知被誰用炭筆畫了只圓圓滾滾的豬仔。
謝聲惟瞧了一眼,便知這是誰的鬼主意,揚手作勢,便要往程既身上拍去。
程既笑着躲了,将銅鏡放去一邊,自己索性滾進人懷裏去躲一躲,仰着臉耍賴道,“你可親口答應過我,不生氣的。”
“相公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謝聲惟情知是中了程既的計,又好氣又好笑,巴掌虛着在他身上拍了一記,道,“就你一肚子壞水!”
程既挑了挑眉,得意道,“這炭筆還是趁着昨日喜娘替我梳妝時偷偷拿的,我在喜服裏藏了許久呢,就等着這一遭兒。”
謝聲惟瞧見他一臉詭計得逞的喜色,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道,“還早有預謀,真是該打。”
“阿辭這樣說,可當真令人傷心,”程既口中這樣說着,臉上卻無半分傷心的模樣,笑盈盈道,“古有張敞畫眉,世人皆引以為佳話。我今日拿了炭筆,明明是在仿效先賢,相公倒要打我,豈不是不講道理?”
謝聲惟才不信他這套說辭,情知這人壞心眼兒是最多的,瞥了他一眼道,“那倒是我孤陋寡聞,這典故裏,我分明記得是畫眉,怎麽到了程大夫這兒,倒成了畫額頭?”
程既毫不心虛地笑道,“若都是畫眉豈不是太過無趣?所以我特意想了個新的花钿樣式,清早便起來,替相公添妝。”
“阿辭可別小瞧了這花钿,這樣式可有的說法呢。”
“我從前在鄉下時,村裏人便有養小豬的,生得好看,叫得好聽,日子過得也舒坦,每日吃吃睡睡,好不快活。”
“我今日在阿辭額上也畫一只,阿辭日後便同它一樣,過得順順心心,再無煩憂了。”
“竟是這樣麽?”謝聲惟笑得和煦,“既然如此,這福氣可不能我一人得了去,該同享才是。”
他不知何時抓住了程既丢在床上的炭筆,話音剛落,便将人按在懷裏,提筆往程既額上畫去。
程既先前自投羅網地到了人懷裏,這時也不敢大力掙紮,唯恐謝聲惟體弱,一不留神再傷着,只好委委屈屈地被按着,任他畫了許久才好。
謝聲惟擅作畫,連豬仔都比程既畫得精致兩分。兩人頂着滿腦門兒的炭筆印子,互相對着笑了半日。
程既先前畫別人時不覺得,這時倒要起臉來,說什麽也不肯喚丫鬟進來端水淨面,最後只好去桌上尋了壺殘茶,兩人才将就着洗了把臉。
鬧過這一遭,時辰也不早了。謝聲惟穿戴梳洗完畢,程既就吩咐小丫鬟傳了早飯。
先前那束茉莉還新鮮着,枝葉挂着晨露,他尋了個紫砂制的花瓶,細細插好了供在桌案上。
“今年茉莉開得倒早,”謝聲惟微微一笑,道,“這下連你都是茉莉的香氣了。”
程既盛了碗紅棗小米粥遞給他,翹了翹唇角道,“許是我自帶的香氣也說不準呢?”
謝聲惟胃口向來小,用得不多,飯食素日裏簡素。今日為着多了程既這個主子,小廚房備得格外精心了些,琳琅滿目擺了一桌子。
燒賣,菱粉糕,鵝油卷,象眼小饅頭,各色精致小菜,并一大碗碧瑩瑩的粳米粥。
程既吃得香甜,燒賣塞得兩頰鼓鼓,似是要把昨夜挨餓的份兒一并補回來。
謝聲惟瞧着他的神态,只覺得有趣,不覺間自己的胃口也開了些,盛了碗粥給程既道,“慢些吃,又不是有人攆着。”
“自己還是大夫呢,也不怕傷了腸胃。”
程既端起粥碗灌了兩口,喉中順暢了些,這才佯作可憐地開口道,“我如今又困又餓,今早還受了好大的委屈,只能多吃些哄哄自個兒了。”
謝聲惟聽了他這話,眉眼微冷,随即恢複如常,溫聲道,“不打緊。你慢慢兒吃,吃完了,再同我講。”
程既眨了眨眼,狡黠道,“我要是說人壞話呢,你也聽?”
謝聲惟被他逗得笑了,開口道,“你便是要告黑狀,我也全信你。”
“誰叫你喚我一聲相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