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陰雲初起
程既今日穿的長衫,袖口寬一些,這樣支起來托着下巴,就松松地滑下去一小截,露出段雪白的小臂同手腕來,腕骨伶仃地凸起,上面挂了只玉镯子,盈盈地透着光。
謝聲惟先時沒瞧見,這時人湊近了,手腕同着镯子在眼前一晃一晃,也不知是哪一個,晃得他心頭發癢,伸手捉住了,笑道,“誰敢來吞你,只怕是母親都頭一個不許呢。”
“镯子都舍得給你,該是疼你到心裏頭去了。”
“你可不許惦記,”程既将手腕收回來,另一只手按在镯子上,扭過身,笑着開口道,“這是夫人獨獨給我的,可值錢呢。”
“就你眼皮子淺,小氣樣子,”謝聲惟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臉上掐了一記,“有這工夫,不如讨好讨好我,給你的指不定比這個還值錢許多呢。”
“口說無憑,東西拿出來我見到了才算數,”程既拍開他的手,眼底含了狡黠的笑意道,“魚餌都見不着,魚兒可是上不了鈎的。”
這廂木樨院裏,兩人言笑晏晏,另一邊老夫人住的凝霜堂卻是一副風雨欲來的陣仗。
秋姨娘跪在堂下,垂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老夫人在上頭坐着,慢條斯理地端着茶盅,一下一下撇上面的浮末。春日裏氣候不定,今兒天氣燥熱,日頭高高挂着,嬷嬷在身後替她打着扇。堂下的秋姨娘耐不住,稍稍挪了挪膝蓋。
日影斜着投下來,棉布的門簾子早就撤了去,沒遮擋,就直直曬到了後背上。她出了一腦門兒的汗,涔涔而下,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怕的。
過了足有一柱香的時候,老夫人才放下茶盅來,垂着眼皮道,“行了,起來罷。”
秋姨娘這才慢慢起身,身形晃悠了下,勉強站穩,“多謝老夫人。”
“成了,”老夫人頭也不擡,擺擺手道,“這遭兒算過去了,回去自己個兒琢磨琢磨。”
“你既想在我這兒求份兒庇護,就總要顯出你的長處來。”
“連個十幾歲的孩子都拿捏不了,又能派上什麽用場?”
“我這兒不留沒用的人,你自己掂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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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姨娘頭也不敢擡,嗫嚅着答是,弓着身子,後退着出了門。
待到人走遠了,老夫人背後站着的嬷嬷開了口,“您的話,秋萍聽了,只怕也不大放在心上呢。”
老夫人啜了口茶,慢悠悠道,“本來也沒指望她什麽。她能明白最好,明白不了也罷,總歸,損不了咱們什麽。”
嬷嬷試探着道,“要不,再選幾個聰明伶俐些的,塞去少爺身邊?”
“橫豎這麽些年,少爺房裏也只有那麽一兩個,算是寥落的了。”
老夫人搖了搖頭道,“眼瞧着都是祖父輩的人了,放了年輕貌美的在房裏,總歸不大妥當,旁人只怕要說嘴去。”
“再者,年輕的小丫頭們心太活,指不定撺掇個什麽,铎兒又耳根子軟,到時候鬧得家裏雞犬不寧的,萬一教秋萍和鄭氏聯起手來,就更麻煩了。”
“我老了,要不是為了将這宅子撐下去,還存着這口氣做什麽,早去了地底下了。”
嬷嬷聽了她這番話,止不住心酸起來,柔聲道,“您這些年在家裏盤算經營,為少爺操碎了心,少爺不會不明白的。”
“也是您先前說的,少夫人性子剛烈,又素來沒什麽城府,孫少爺又體弱,萬萬撐不起這府中一家子的。這才少不得您替他們多操勞幾分呢。”
耳聽着嬷嬷提到謝夫人,老夫人皺了皺眉道,“鄭氏……不說也罷,也就是铎兒喜歡,念着這麽些年夫妻情誼,她又生了聲惟,這才丢不開手去。”
“叫我說,聲惟打小身子骨不行,都是她這當娘的過失。也沒見誰能把孩子生成這樣的,可憐見的,小時候瘦得貓一樣,飯都吃不下去,三天兩頭病着,真是叫人怄心。”
“聲惟但凡身子爽利些,秋萍也不敢起那檔子念頭了。”
嬷嬷道,“婢子瞧着秋姨娘這樣子,只怕是盼着将來大孫少爺掌了家,好做主母呢。”
老夫人冷笑一聲道,“她也配!也不打量打量自己什麽身份,下賤奴才生的,還做什麽春秋大夢。”
“當年要不是瞧她可憐,買下了賞她口飯吃,又擡舉她做了姨娘,她能生下謝家的長孫,能過上如今穿金戴銀的好日子?只怕早就凍硬了,一鋪草席卷着扔出城外了。”
“如今翅膀根子硬了,就想着飛出去。她存了這個心思,用不着我們出手,鄭氏都饒不了她。”
嬷嬷狀似無意道,“這當娘的,可不就是指着兒子活呢?也是大孫少爺能幹了些,這生意往來人情世故都做得熟,在老爺跟前得了不少青眼去,秋姨娘這心思才活絡起來。”
提起謝行履,老夫人嘆了口氣,道,“行履……是個好孩子,只可惜投錯了胎,沒落到正房太太的肚子裏。出來進去的,便是人家不提,心裏也總知道,他頂了個庶子的名號。”
“謝家,以後終究是不能交到他手上的,也是對他不住,只好往後多給他些田産鋪子,也好置辦份家業來。”
“大孫少爺會明白您這份苦心的。”嬷嬷勸解着,又道,“您既不打算将來讓大孫少爺承襲府上,先前又為何允了秋姨娘?”
“我允了她?允了她什麽?”老夫人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我只說助她,可這幫什麽,怎麽幫,幫到哪一步,我可說清了?”
“說到底,聲惟的身子骨一日日地好起來,這鄭氏也該勢大,我若是不扶着秋萍起來,同她鬥一鬥,壓一壓她的氣勢,只怕這府裏就沒我這個老婆子的容身之處了。”
嬷嬷恍然大悟道,“您這是,使了一招四兩撥千斤。”
老夫人嘴角挑了挑,道,“且讓她們鬥去吧,鬥成烏眼雞也不妨事,咱們就只靜靜瞧着好戲就是了。”
“是,果然還是您想得周到,誰又能越過您去呢?”嬷嬷口中贊着,又想起什麽似的,說道,“那位剛進門的小程大夫,您預備着……”
老夫人想起程既在堂上嗆自己的那番話,心裏便不大痛快,擺擺手道,“且由着他去吧,一個男妻,能翻出多大風浪來。聲惟這段時日身子倒是見好,先留着他,待到聲惟痊愈了再做打算。”
“左右聲惟将來必是得娶妻生子的,他若是識相些,自行下堂求去,到時候給筆錢,打發他走也就是,若是不識相,那也由不得他了。”